如此一来...宁南忧十有八九是知晓此事了。
    难怪自他昨日离开后,便再没来过耳房。她为此事心惊时,亦有些惆怅伤怀。
    原以为,宁南忧对她的信任已根深蒂固。可如今,他却在相信与怀疑她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样的结果令她心寒,也让她恼恨。
    江呈佳的气色愈加差了一些,但仍执意要去寻宁南忧。
    千珊见之,忍不住劝道:“阁主,拂风都这样说了,您即便解释了...恐怕也少不了与君侯一顿争吵。不如,先别去了,好好养身子,待伤好了再论此事?”
    江呈佳轻咳一阵,抽出衣屏上挂着的斗篷,裹住病弱的身子,虚乏地说道:“若我此时不告诉他,以后会更加麻烦。”
    她坚决不改变注意,千珊拗不过她,只能一脸无奈的替她寻来了木轮。
    拂风立在古屏之前,神色稍显凝重。
    江呈佳在千珊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木轮上坐定,遂朝屋中的青年低声嘱咐道:“太守府内巡兵甚多,守卫森严,不宜久留。一刻钟后,水亭小院会换防,你便趁此时机溜出去。我有一桩事要你去做。”
    拂风眸一定,眉深锁,拱手作揖道:“属下任凭阁主吩咐。”
    女郎深呼一口气,抱紧了揣在袖中的手炉。她脱离了榻上厚实绵软的被褥,便觉得从脚趾到心头都是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屏着气说道:“长鸣军都护将军邓情被掳,主将钱晖与赵拂曾前去追踪也莫名消失一事你可知晓?”
    拂风点了点头道:“属下才至边城时,便已有耳闻,伤兵营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三人。”
    女郎神色肃穆,郑重地说道:“依我猜测,劫走邓情的人,正是秦冶。城内突然出现的黑衣势力,恐就是他与周源末的手下。”
    拂风有些滞愣,目光深沉,竖耳聆听女郎所言。
    女郎接着说道:“但...秦冶等人目标极大,若想将昏迷的邓情带离边城...只有一个机会。匈奴破城门攻入之前,我与君侯曾让千珊与那精督卫郎将吕寻领着全城百姓向邻县逃难。秦冶与这群黑衣人,定是再次佯装成了城内百姓,让邓情混在伤兵之中,这才从边城顺利脱逃。
    钱晖与赵拂,二人武功极为高强,如今却凭空消失,必然是被秦冶做了手脚,打晕或迷晕了过去。想必,他们亦被这群黑衣人用同样的方式,运出了城。但,即便这群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带着三个成年男子也势必行动不便,总会留下踪迹。拂风,你去沿着这条线,查一查他们的动向。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便立即来向我禀报。”
    拂风听之,黑眸在眼底转悠一圈,才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女郎落下眼帘,再次将自己往厚重的衣服里缩了缩,遂抬眸望向千珊道:“走吧。”
    千珊默默推着木轮,往屋门行去。
    推开雕镂扇门的刹那,拂风下意识的躲进角落里。
    一股严寒刺骨的风自小院外强劲的吹来,如冰冷的刀刃,刮在江呈佳脸上,令她哆嗦着使劲朝木轮里侧窝去。北地的冷风干燥而刺人,全不似临贺的冬季。
    千珊小心翼翼的翘起木轮,越过门槛,遂穿过折廊,朝主卧行去。
    江呈佳冻得嘴唇发紫,只行了一段路程,便已冷到浑身打颤,那么多的厚绒外袍穿着,仿佛似摆设一般,毫无用处。
    来到主卧屋前,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各自忐忑,同时伸出手叩门。
    院中一阵寂静,只留下寒风呼啸的声音,吹得枯树枝桠瑟瑟摇摆。
    两人敲了半晌,里屋才传来动静:“外屋何人?”
    那是郎君一贯沙哑清冷的声音。
    江呈佳柔声唤道:“二郎,是我。”
    话音落罢,屋内又是一阵寂静。稍歇片刻,便传来木轮滚地的吱呀声,眼前紧闭的扇门被打开,露出郎君那张消瘦苍白的脸。
    夫妻二人对视,气氛出奇的诡异。
    郎君那双星目,淡淡落在她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呈佳总觉得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凉薄。
    然,郎君仍然热切的关心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作甚?快些进来,莫要冻坏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挪开木轮,为她腾出位子。
    千珊扶着木轮的后垫,稍稍用力,便将女郎推入了屋中,正准备往帷帐里去,却听见女郎虚咳了几声说道:“千珊,我与君侯想独处片刻。外头太冷,你回耳房候着吧。半个时辰后...来寻我即可。”
    听此话语,一旁的郎君垂眸敛色,默默不语,既不反对,也好像并不赞同。
    千珊的目光在夫妻二人之间来回扫荡,总隐隐不安,害怕江呈佳受欺负。
    她无可奈何的欠身施礼,一脸不情愿道:“喏...奴婢告退。”于是,合实了屋门,施施然离开。
    支走了千珊,江呈佳才朝郎君望过去。
    屋内之景十分出奇。
    他夫妻二人双双坐于木轮之上,各自的脸色皆有些煞白。
    目光相望对视时,竟有些莫名的尴尬。
    宁南忧清了清嗓,以缓这奇怪的气氛,低声柔浅地问道:“入了夜...更寒了一些,阿萝此时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语气温软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敏感多思的女郎立刻察觉了出来,她心中略微一沉,眼底浮出一丝无奈,却还是扬着笑容,娇娇柔柔地说道:“非得有事才能来寻你吗?”
    郎君神色古怪,盯着她缓慢地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这样,你...随时都能过来。”
    江呈佳听他平淡、甚至有些漠然的语气,只能悄悄抑制住心中的酸涩,僵着脸上的笑容,说了一句:“二郎...我确实有事来寻你。”
    她不再废话,切入了主题。
    对面的郎君默然不语,静静望着她,等她说下文。
    江呈佳:“我想,我或许知晓城中那批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何人的手下了?”
    郎君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听到这句话时,微乎其微的闪烁了一下,暗藏了一丝冰冷,又带着一抹十分矛盾的期望。他开口问道:“哦?可是水阁的千机处查到了什么?令你这样说?”
    他语中的试探之意虽不明显,却仍被江呈佳听了出来。
    女郎苦笑一声,平声说道:“的确,千机处找到了一些线索。我据这些线索,有所猜测。”
    宁南忧循循说道:“阿萝所猜是何人?”
    她目光一顿,抬眸望向面框有些模糊的他,定定的说道:“我身边...有一江湖医者,名唤秦冶。你可知晓?”
    江呈佳说出秦冶二字,对面的郎君身形明显一颤,星目稍抬,定在她身上,寒气逼人。
    她几乎可以肯定,宁南忧已知此事,并且确实对她产生了怀疑。
    良久,郎君吐出一句话:“此人,我有所耳闻...他怎么了?”
    迎着那带着森森寒意的眸光,江呈佳镇静自若道:“有一桩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腊八节那桩轰动京城的邓府私宅爆炸一案,幕后元凶并非那汪鹤,而另有其人....而我身边这名唤作秦冶之人,亦参杂其中。但却并非我与兄长授意。”
    宁南忧虚起眸色,表层的冷意愈发深入眼底:“哦?竟有此事?听阿萝之意...是说此人背叛了水阁?”
    江呈佳不避讳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宁南忧再次敛眸低垂,冷笑一声道:“秦冶只不过是一介江湖医者,作何要背叛水阁,又为何要与那爆炸案的元凶共同谋划...炸毁邓元私宅?此人与邓氏有何深仇大恨?”
    他果然如她所料问及此事,恐怕对秦冶的身世亦有所怀疑。
    江呈佳若有所思的想着,并不知道周源丞已将秦冶的真实身份查了出来。
    她心中犹豫纠结,不知要不要将此事告之宁南忧。
    对面的郎君紧紧盯着她,不松一刻,从她的表情中读到了一丝迟疑,心中刚升起的希望又沉沉而下。
    他等了片刻,见她迟迟不说,便有些不耐烦。
    待江呈佳想定,宁南忧却不愿再听。
    她正要开口,玉面郎君便先一步堵住她的话语道:“你若不愿说...便不必犹豫。阿萝,我不会强迫你说什么。”
    他突然转变态度,变得十分冷硬。
    江呈佳哑然失声,望着他模糊的身影,登时无措道:“我并非不愿说...只是再想要如何同你交待...”
    宁南忧已不顾她此刻的心境,转动木轮,朝帷帐内行去。
    他心中郁郁,因秦冶一事不悦多时,已对江呈佳产生了不可消除的怀疑。
    所以,即便她此刻前来解释,也抵消不了他此刻心内的烦躁与疑虑。
    江呈佳太聪慧,且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宁南忧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知晓他查到秦冶身份一事,所以为了避免他起疑心,才会在此时前来向他解释。好以此再次博得他的信任。
    这些想法盘绕在他的心头,无法遮去。
    因此,他更加没有办法听女郎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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