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掺和在其中、左右为难的长鸣军前锋大将知晓眼前木轮上的郎君乃是平定王幺子曹贺,他左右相看,既想替曹贺说话,又想替平定王说话,两番思想斗争间,只好垂头默默不语。
    宁南忧眼睫浅浅,仍一脸平静,只专心的盯着萧飒看,等着他的回应。
    萧飒亦听见身后的议论声,额心紧锁,满心踌躇,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他思索良久后,才抬眸迟疑地说道:“曹州尉...平定王曹勇与当今皇室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恐怕即便平定王肯递呈奏书至京城,陛下也不一定会答应...”
    宁南忧很明白他心中的担忧,果断直恳地说道:“萧大人,眼下,我们已经寻不出其他法子来解当前之危,若一直犹豫,恐怕会错过最好的布防时机。您不试一试,怎知当今陛下不会同意曹家军兵出陇西?”
    见他如此坚决肯定,萧飒吃了一惊,眸光定在郎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心中满是疑惑。
    他知宁南忧的身份,更知曹勇有多么疼惜这个外甥。
    曹勇与宁南忧两人之间的舅甥关系甚至比父子关系还要亲密。宁南忧绝不会不考虑平定王府的境地,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禁让萧飒觉得,眼前这个郎君,或许还有别的筹谋。
    萧飒低头沉默良久,终还是在犹疑中选择相信宁南忧的决断:“既如此,某便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传至平定王府,尚且试上一试。”
    话音落罢,室内一阵低声哗然,似乎不能理解萧飒为何要答应此事?
    在场的雍州守军将领中,有几位十分仰慕曹家军威名的人,屏不住心中困惑,向萧飒直言道:“萧大人,您与平定王乃多年好友,不是不知他的处境。如今为何要因区区一名不知身份、暂任州尉的人...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若萧飒真如宁南忧所说,将援兵布防一事的想法告知曹勇。那么曹勇的处境便会十分艰难。若他因为恪守与皇家之间的诺言,而弃雍州百姓于不顾,便会被天下人斥骂。若他选择了雍州的安宁,而弃旧时承诺,必会遭到朝野上下文官士大夫的口诛笔伐。
    显然,萧飒入边城这半月以来,将宁南忧的曹家小公子身份瞒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跟随他而来的雍州守军亦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宁南忧见此情景,不由放心了许多。
    萧飒一顿,低声反问道:“难道...尔等还有更好的法子,解救大魏边境之乱吗?”
    替曹勇说话的那位雍州守军嘴角微微一抽,接不上话来。
    萧飒敛眸,待蒲团上各位军将的议论声渐渐低微后,又向在座诸位开口说道:“诸君一片诚心。若平定王知晓尔等心意,定会十分感激。只是...国难当头,不容思虑。
    凉州,虽不是某的管辖之地,但某食大魏俸禄,便是大魏国民,不可弃任何一片国土。北地虽不是平定王府世代镇守之地,但整个雍州却是曹氏一族的故土乡里。我二人皆希望魏国这片土地上的万民能平安度日。
    某斗胆向诸位保证,待边境一事了结后,若陛下因当年旧约想要处置平定王,某定会与平定王一同承担这罪过...”
    平定王的林颂曹家军,在雍州名声过望,深得百姓与军将们爱戴。萧飒知道,倘若不平息身后这群人心中的不安,日后定会惹出麻烦。于是,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与曹勇系结在一起,表明自己的立场。而这群军将,已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只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能说服。
    宁南忧弯唇,望向萧飒的眼中,更多了一丝崇敬。
    萧飒能够在京城军将面前毅然决然的说出这番话,正说明他对平定王府有足够的信任,亦愿意同舅舅同甘共苦,更不怕朝野上下各路文官将党派之争的火星抛向他。
    宁南忧低下眸,安静地想,舅舅一生能有这样一个挚友,不枉此生了。
    人生在世,有两难——难逢知己,难遇真爱。曹勇两者都有,一家极为幸福,他十分艳羡,渴望有一日,自己也能如此。
    窦月珊算是他一生挚友,却并非知己。而江呈佳...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女郎明媚的笑容,心猛然一痛,苦涩勾唇,怅然不已。他爱她,想将一切都奉到她面前。他不想强迫她将一切都告诉他。可性格使然,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又对背叛一事十分敏感。尤其当他亲耳听到事实时,自然心生动摇。
    宁南忧害怕,害怕极了。他怕有一日知晓,江呈佳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的原因,并非因为深情。纵然他不否认自己的爱亦不纯粹,但人不就是这样?同一桩事情,允许自己做,却不一定能接受别人去做。
    萧飒的一番话令屋中众人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宁南忧敛起思绪,只闻满屋寂静无声,便出言打破这片安宁:“萧大人高义,下官由衷佩服...若平定王能使得陛下同意曹家军出兵,自能暂解凉州困境。然,大魏周边共有十一小国,若将中朝与占婆算在其中,便是十三国,再加上羌氏、匈奴、鲜卑以及萨哈草原、北疆大漠大大小小七十四个部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些国家与部落串联,若想攻占大魏边境,必会派强兵突破。但,凉州兵弱,恐怕只能调出五六万的守兵,即便京城前来援助的二十五万军全都驰援两种,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敌军战火...所以,此战,我们需好生策划,方能从险境中争得一丝生机。”
    他一番话,将当前形势分析的十分到位。众将亦在心中赞同。
    萧飒沉眸,不自觉地颔首道:“曹州尉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某惭愧,未曾去过凉州,并不了解凉州地形...若要先一步想好布防的话,恐怕有些苦难。”
    宁南忧即刻接话道:“萧大人,下官不才,早前曾在凉州住过两年,对那里颇为熟悉...亦能准备沙盘,为诸位将军分析。若大人不弃...下官斗胆自荐,为此战布策。”
    萧飒听他这样说,自是十分高兴,当下便答应了下来:“这自然极好!曹州尉任军之才尚佳...若凉州与雍州一役能得你谋划...定能取得头筹。”
    他笃定的样子,令屋中诸将皆愣了神。
    众人不禁心中猜测,这名姓曹的州尉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本就擅长军防布谋、熟读兵法的萧飒如此称赞?
    只有那十名长鸣军前锋大将知晓,眼前这位郎君到底有着怎样的心计谋略。他们与萧飒一样,无比信任宁南忧,也充满了期待。
    宁南忧略勾着眼角,向萧飒感激道:“多谢大人信任。既如此...便容下官好生准备一番,待明日夜中,诸君皆可前往太守府正园议事堂...共榷此事。”
    萧飒连连点头道:“甚好。便如曹州尉所说...诸君可有异议?”
    众人低头,断断续续的回答,除了长鸣军的前锋,其余人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不信眼前这位曹州尉能为当下局势带来什么良策。
    宁南忧亦不勉强,笑着接纳大家的态度道:“诸位若有任何疑问,明日听完在下的想法后,尽可指出。承蒙萧刺史赏识,在下才能与诸位共聚一堂,商讨国家之事。此战非同小可,亦不能全听我一人之言。”
    众将脸上僵硬的神色这才有所缓解,纷纷应和道:“曹州尉客气了。”
    议完此事,宁南忧便有逐客之意,萧飒却仍有其余事要与他单独商议,于是先他一步出声向身后诸位将领说道:“各位...天色已不早,大家不如早些回去,各自思量一番。”
    诸君自然听出刺史言下之意,纷纷起身道:“萧大人说的是...。”
    一众将领在小厮的指引下出了屋门,朝水亭小院外行去。
    眼见萧飒未有离开之意,宁南忧心思不由一沉,安静的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主卧。屋中侍候的小厮收到宁南忧的命令,自觉地退出房舍,小心合上了屋门。
    待屋中再次恢复平静,宁南忧才开口询问道:“萧伯父...您特地留下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萧飒扭过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强撑起精神,向面前的青年郎君说道:“君侯...还要在北地呆多久?”
    宁南忧微微一怔,额心蹙起:“如今...”
    他还未将话说完,萧飒便抢过了话语权:“北地形势不佳。邓情失踪的消息应该很快便能传至京城。虽说君侯在边城用的是商客邵谦以及平定王小公子曹贺的身份,但京城那群老狐狸...尤其是您的父亲淮王...说不准会攀着这些线索,查到您...”
    宁南按住跳跃的目光,神色逐渐晦暗:“萧伯父...想说什么?”
    他心思不定,神情亦是明暗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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