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受伤,清瘦了不少,压在女郎身上虽没有多少重量,但还是听到女郎轻嘶了一声。于是迅速移开,滚到了一旁榻上,蹙紧眉头,关切的询问道:“怎么样,可有哪里伤着?”
    江呈佳抚着额,轻咳两声,病病殃殃道:“无妨...”
    她头晕目眩,揉着发酸的脑仁,呜央一声,便顺势钻入了郎君怀中,小猫似的攥住他单薄的中衣。
    宁南忧眉梢轻挑,将她抱入怀中温柔轻抚着。
    江呈佳自梦中醒来,便有一种惆怅萦绕心头,她一睁眼便觉得酸涩,看向宁南忧时只觉得模糊不清:“二郎...你方才同我说什么?你...做了什么样的梦?”
    宁南忧一怔,不禁失笑道:“你莫不是...听到我说这一句,才忽然苏醒的吧?”
    女郎也不否认,点点头道:“我本在梦中与你畅游江南,若不是耳畔突然传来你的唤声...恐怕还要继续沉醉其中。”
    他弯着唇角,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旁人因我二人昏迷而日夜忧心,你我却甚是好笑,一个困于恩梦,一个醉于美梦...谁也醒不过来。”
    女郎闭上着眼,仍不能完全从梦境中缓过神,嘟囔着说道:“这边城之事,我们也管了颇多了...趁此机会好好休憩一番也无妨。”
    她试着再睁眼,可目光所及之处仍是一片雾色,便觉得奇怪,但她心中念着宁南忧在她昏睡时说的话,便未在意此事:“这些暂且不论,你...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又为何会觉得这个梦与我有关?”
    宁南忧略有些迟疑,担心自己若将梦中所说告之女郎,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疯子。
    女郎却催促道:“你是不是...又梦见了未来的场景?”
    宁南忧稍稍一顿,下定了决心。此事说来,只当它是梦一场便罢,恐怕再怎样离奇也比不过他的预见梦了。
    他暗自说服自己后,便柔声道来:“我于梦中看见了一座...琉璃彩石雕刻而成的门柱,两方各有十员金甲银盔的战将镇守。还曾梦见一群...人,唤我白禾星君。这梦颇十分诡异与我前几个梦皆不相同。当我站在那座流光溢彩的门柱之前时,竟觉得分外熟悉...且触感十分真实,我于此梦之中并非虚魂...而是实体。”
    他本以为这样荒诞的话说出口,江呈佳会笑他一派胡言。却谁知,怀中女郎周身一震,间下意识吞咽,双眼突然睁大,望着他,不敢确信的问道:“你...你梦见了一座气势磅礴的门柱,是也不是?”
    宁南忧有些惊讶,目光触及她的脸,疑惑道:“莫非...阿萝也曾做过这样的梦?”
    他的话在江呈佳心中掀起万丈惊涛,令她毛骨悚然。
    若她猜得不错,宁南忧应是梦见了九重天之上的南天门。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不论那一世,江呈佳都曾试过让宁南忧找回神时的记忆,但却天命难违,没有一次成功。
    可这一次,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却...忆起了九重天的一角...?
    难道,真的是他神魂欲碎,正在逐渐显光...到将来挣脱肉身的那一瞬,恢复所有前生记忆...便会散去魂泽了吗?
    江呈佳的心脏猛一抽痛,无意识朝他怀中拥去,紧紧抱住。
    他察觉了女郎突如其来的恐慌,便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道:“怎么了?为何突然害怕起来?”
    她的不安过于明显,宁南忧抱着她温柔安抚,心里对自己做得那个梦更加在意了起来。
    稍些片刻后,江呈佳才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
    她一边思索着如何同他解释,一边想着怎么让千珊细查此事。
    沉寂良久,女郎才小声说道:“二郎,这样的场景,我确实亦曾梦见过,当时便觉得不可思议...眼下,我听你说起此事,只觉得骇然...你我怎会这般凑巧,竟做了同样的梦?”
    她将问题抛回给他,明知道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周折,但总比她再费力编造一个故事要好。
    宁南忧总觉得她有事隐瞒,可又猜不透她到底在瞒些什么。
    梦境之事颇为复杂,令他百思难解,杂乱的思绪将他包围。
    少顷,他轻叹一声道:“罢了...此梦尚可暂放一边。眼下...北地之事刻不容缓。”
    江呈佳听他自己主动转移了话题,紧绷的心情便松懈了下来。
    她体力虚乏,刚醒来便得知宁南忧梦见南天门一事,心情还未稳定,想到北地仍有一堆拉拉杂杂的事情要处置,便忍不住头晕。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何时醒过来的?”
    宁南忧:“今日,在你醒来前的半个时辰。”
    江呈佳惊讶道:“竟这么巧?我两人都在今日醒来了?”
    身旁青年略略点头,低声道:“我亦觉得很是凑巧...”
    江呈佳定眸,打量周围的环境,虽然双眼看不清楚,但仍能辩出此地乃是太守府水亭小院主卧的耳房。如此看来,应是援军及时赶到,抵住了匈奴与鲜卑的继续入侵。
    她继续追问道:“你可知,是...谁带着援军抵达了边城?”
    宁南忧平躺而下,收回被她枕得发酸的手臂,调整了姿势道:“萧飒。”
    女郎微微蹙起额心道:“竟是萧飒先行赶来?若只是雍州守军,怎能抵住匈奴与鲜卑之军?”
    宁南忧想起这几日吕寻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的话,便停了一会儿,一番沉思后认真分析道:“这几日,我虽昏睡,但仍有意识。吕寻每日都要将边城发生的事情报于我听。依照如今的状况来看,兴许萧飒领着雍州守军赶往北地的路途中,正巧与京城援军相遇...这才由他领着大军赶来了边城。”
    江呈佳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幸好,此次京城援军是与萧飒同时赶来的。若是那陛下派来的将领先行入了城,见到你...指不定会给你的舅父惹上麻烦...毕竟你现在是借着曹贺的身份在边城活动。此事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便是曹家犯大不敬之罪。但,只要有萧飒在,你的身份便能瞒住。”
    可青年却无奈道:“傻阿萝,你怎么现在才想到此事?事关舅父清誉,我行事之前自然已思虑周全。与匈奴、鲜卑大战之前,我便已请求百卫冕替我隐瞒身份。若京城援军先到,他自会替我隐瞒身份。若是萧飒先行一步,那便不必做此多余之事。”
    江呈佳长舒一声,不禁笑自己多虑。
    宁南忧又歇息片刻,便撑起身子,欲下榻坐回木轮之上。
    身侧女郎见他挪动,便跟上来问道:“你要去会见萧飒吗?”
    郎君却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萧刺史多日劳累...吕寻说他...内火攻心,当众晕厥了。”
    她不由一颤,但并不是十分惊讶。
    这边城之事又多繁杂,江呈佳是知晓的。
    小小城坊,被邓情搅得像个大染缸,即便李安多年来尽力弥补,仍无法填上都护府砸出来的窟窿。萧飒入城,既要善理战后事宜,又要填补官府库存以及料理民需,再加上百里之外的白道峡谷以及苍河两岸需排兵布阵、严防死守,他一人独撑,不分日夜的忙于公务,劳累病倒也并非难以理解之事。
    宁南忧主动向她交代自己的想法:“我只恐...如今边城主事的人是京城那位领军前来的将领。不知钱晖、赵拂是否寻到了邓情...若那将领问起邓情之事...我怕百卫冕不好隐瞒。”
    江呈佳拖着病躯,努力挪动了一番,想同他一起,却被他阻止道:“你且安心休息,若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同你说。”
    她望着宁南忧滚动木轮朝门前移去,孤零零坐在床头有些不知所措。
    她眼前仍是雾蒙蒙一片,宁南忧离远一些,她便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形轮廓在移动。
    江呈佳使劲儿揉了揉双眼,心中发慌。
    她张口就想叫住宁南忧,却见他已经推开了房门。
    吕寻就在守在门前,听见动静扭身看来,便见宁南忧已独自滑着木轮来到了门槛前。
    他急忙奔上去,绕到木轮之后轻轻推动郎君,责怪到:“主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宁南忧没有理会他的多话,转眼朝另一边立着的女郎望去,轻声唤道:“千珊,你家姑娘醒了,快去瞧瞧吧。”
    千珊一怔,仿佛不敢置信,望向大敞的屋舍,磕磕巴巴的向郎君再次确认道:“君侯说什么?我...我家姑娘醒了?”
    她自沉默到大喜,仅仅一瞬之间,当木轮之上坐着的郎君朝她微微颔首后,她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心内的欢喜,若非廊下还有人在,她恐怕要高兴地窜到屋顶去了。
    千珊屏住喜悦,朝宁南忧匆匆行一礼,脚下便像生了风一般,朝屋内奔了过去。
    宁南忧无奈一笑,遂命吕寻推自己回主卧。守在院中的孙齐见状,即刻上前,寸步不离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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