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寒凉之意充斥整座城防。
    除了守城门与城墙的士兵,其余列阵于长街之上、随时准备杀敌的军士们纷纷脱下头盔,满含泪光的望着身体逐渐冰冷的李安,沉痛不堪。
    百卫冕跪地默哀,盯着李安那张苍白无生气的脸,心中涌起莫大的哀痛。
    宁南忧摇了摇李安的身体,轻声呼唤道:“李大人?”
    他面色惨淡,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李大人,我能守住边城,却不能治理边城。邓情尚在此城之中。北地的百姓们还等着你为他们声张正义呢!李大人,醒一醒,你让我如何同萧刺史交待?我说过,在他未领着援军赶来之前,要护住此城,护住你们...”
    他摇着李安,动作逐渐从轻柔变至疯狂。
    可怀中的中年男人早已没了呼吸,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宁南忧表情狰狞,眼眶深红,却干涩无比,没有一点雾气。
    他内心愧疚难当,一个念头使劲儿在他心上盘旋:李安致死,心心念念的只有边城与北地,只字未言其妻儿老母。
    这样的人,竟然为了救他而死。他何德何能?何以他如此不惜性命?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强迫接受了现实,也难以从震惊之中缓解。
    江呈佳缓缓蹲下身,抚住宁南忧颤动的肩头:“二郎...李大人...已经去世了。”
    宁南忧闭上双眼,紧紧托住李安的尸体,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痛难抑制。
    他深呼几口气,自湿冷的地上,将李安的尸身驮上了背,在大街之上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将李安放下,安顿好这一切后。
    他逼迫自己收起心中的巨大悲痛,再定眼朝军兵望去时,已是冷寒一片,神情阴骘。
    宁南忧在江呈佳与百卫冕的注视下,一步步沉步走向军队,冲着长街之上的七万军兵呼喝道:“将士们!李安大人一心只为北地安危,为大魏安危。如今他身死匈奴人手下,此乃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今夜!尔等可愿与我血战到底?守这一方城池,实现李大人的心愿?!”
    城中列阵的七万军兵中包括两万精督卫良将以及数万名精督卫小卒,这些人都是宁南忧的忠诚追随者,听郎君如此高喝,心中不免一阵激奋,异口同声的开口回应道:“我等愿意追随州尉大人,誓死守护边城,还李大人心愿!”
    这数万人的呼喝振聋发聩,豪情万丈。
    李安的死,不仅没有令众军陷入颓废,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抗敌之志,执枪握盾,面对城外强敌,蠢蠢欲动。
    江呈佳神色肃穆,亦心怀愤慨悲怒之意,紧随宁南忧身边,与众将士共同高声呐喊,重振士气。
    就在此时,吕寻自长街尽头奔来,见到此景,不由大惊失色,行至百卫冕身边,转眼一看,便见主街空地上流着一滩血迹。
    他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眼看宁南忧神色不佳,他不敢多问,只弯身上前,低声附耳禀报:“主公,属下细细领着人马在烧毁的都护府四周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地道。属下进去勘探了一番,这地道果真与城外相连,且与之连接的小路,通往边城邻县。”
    宁南忧沉下眼眸,心中一定。他的猜测果然不错,李安就是这样被董道夫从城中带出去的。
    他心焦体燥,难以抑制愤怒,努力平缓后,果断对吕寻嘱咐道:“承中,你带着三千精兵,护送全城百姓自那条地道先行撤离。出城后不要逗留,自小路朝邻县去,去寻那县衙庇护!
    北地军防兵虽有半数以上被李安调来了边城,但各县守军仍不在少数,你需好好配合当地兵防,看护城池。若边城未能守住,便死守疆线,等待援军!不可再让匈奴与鲜卑继续朝北地深入!”
    吕寻听他如此布防,不禁心慌意乱:“那...主公您呢?要留在这里与匈奴搏命吗?”
    宁南忧斩钉截铁道:“我誓与此城共存亡!吕承中!若你不能护住这边城中的九万余名百姓,我即便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他将话说得重了些,希望警醒吕寻。
    吕寻一心只有他的安危,心中焦灼,转身打算劝说江呈佳,意图让她劝宁南忧不要死撑。
    谁知这个化身成青年郎君的女郎,坚定不移的站在宁南忧身边,朝一旁铁甲披袍的千珊吩咐道:“千珊,你与吕寻一同,护送全城百姓与伤兵出城!没有命令,不得回头!”
    话音落罢,吕寻便知,想让江呈佳劝说宁南忧离开边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千珊大惊,上前几步,抓住江呈佳冰凉的手,非常不愿道:“姑娘!奴婢不要离开,奴婢要与你一同面对!那九万余众有吕将军一力相护,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
    江呈佳毅然决然甩开她的手,亦发狠说道:“你若不去,他日我自边城凯旋而归,便与你断绝主仆情谊。”
    千珊被她此话震慑,身形一顿,不敢再上前。
    她知道,江呈佳真有可能做如此绝情之事。
    吕寻与千珊默默的望着这夫妻二人,同时低下眸思索半刻,遂果断转身,领着三千人马朝城中奔去。
    见这二人行远,宁南忧即刻转身与江呈佳一起朝城前冲去。
    就在此时,早在大街小巷中等候多时的边城郎君们一涌而出,个个身穿甲胄,跟随在大军之后,高声呐喊道:“曹州尉!我等愿意与边城共存亡!让城中老弱妇孺撤离此地吧!您留下我们,一起战斗!”
    宁南忧听到身后呐喊,扭头望去,便见七万军马之后,乌泱泱涌来三四万人,年轻少壮的、体态柔弱的、年迈高龄的,都一脸肃然,眼神坚肯。
    他心中升起一丝崇敬,遂郑重其事的对他们颔首应道:“好!父老乡亲们!战士们!随我而战!血杀敌寇!”
    “杀!”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起。
    城门在匈奴士兵猛烈的撞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再等片刻,便已摇摇欲坠。
    倏然之间,城门便如绷断了的弦丝,一瞬被撞开,轰然倒地。
    汹涌的人潮自外入内杀了进来。
    两军交战,黑沉沉的天空不透半点月光,压抑沉闷至极。
    这场血战,终于拉开序幕。
    阿尔奇驾马,一入城池,便四处寻找宁南忧的身影。
    周源末亦跟随其后。
    两人在人海浪潮中找寻着。
    宁南忧与江呈佳拼命与敌寇厮杀,抬头朝马上的异族王子与中原郎君望去,在电光火石之间互相望向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隐蔽踪迹,在周围搏斗的士兵遮掩下,悄悄朝街巷退去。
    周源末眼尖,立即捕捉到这二人身影,朝阿尔奇高声喊道:“小单于!曹贺在那!”
    阿尔奇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见两个逃窜的身影。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讥讽曹贺胆小如鼠,竟临阵脱逃。
    阿尔奇自方才憋闷至如今,只想手刃曹贺,以报他挟制之仇。
    于是想都没想,便驾马朝宁南忧追去,手中执着的弓箭搭起,在疾马上,对准宁南忧,朝他猛射一箭。
    谁知那人却矫健躲过。
    周源末眼见此景,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被宁南忧与江呈佳引入了边城复杂难行的民巷之中。
    阿尔奇紧盯着宁南忧的身影不放,快马追上去,速度之快令周源末赶不上。
    行至巷子深处,马匹已不能通行。
    阿尔奇便弃了身下战马,朝巷子一涌而去。
    周源末心一紧,只觉心头笼罩了一层不安,当下意识到,这可能是宁南忧的陷阱,想出声提醒阿尔奇时,却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四周环顾,正焦急寻找阿尔奇时,突然察觉身后冒来一股阴风,于是敏捷转身朝后面袭去,谁知那人快如魅影,一转眼又到他身后,一把阴寒匕首架上了他的脖子。
    周源末双拳一握,被迫停下了反击,挺直身体站立于墙角,斜眼瞥着身后之人,虽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莫名感到一阵熟悉之感。他以为擒住他的人是江呈佳,于是声色沉冷了几分,哼道:“江呈佳,你以为你挟制了我,就能救你的夫君了吗?”
    那人未曾应答。
    于是周源末便更加肯定身后人是江呈佳,随即冷嘲热讽道:“我纵然武功没你高强,却还不至于到任你摆布的地步!”
    话音落罢,周源末脑袋朝后一扬,猛力撞向身后人的头颅,灵敏躲过他袭来的锋刃,并转动脚步,反手朝他攻去。
    身后的人被他逼退几步,停在巷子里捂着发晕的头颅,冷笑一声道:“周祺...这么快你便认不出我了?在这里胡说八道着谁的名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周源末猛地一颤,抬头朝前望去,只见李简一身玄衣站在他面前,冷眸寒森的盯着他看。
    他不禁惊诧:“李简?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落入曹贺手中了吗?”
    李简呵呵一笑:“怎么?看见我站在这里,你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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