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城墙上围着的军士纷纷扬起手中火把,顺势往城下扔去。
    阿善达的六名特勤居于前方,目睹火把从城墙之上光速下落,便惊声大喊道:“所有人快往后撤!”
    只是,他们的提醒已然晚了一步,大部分匈奴士兵没来得及拂去脸上湿漉漉的酒水,便忽觉烈火焚身,灼热滚烫的火焰在敌军的戎服上打滚,迅速吞噬着裙摆衣料。他们身上所穿的甲胄为毛铁玄丝所制,使得这些匈奴士兵争先恐后的撕扯着,妄图脱掉甲胄,以缓解火苗灼烧的滚烫之意。
    城墙根下一片哭喊哀嚎,逼得这八万匈奴士兵不得不从边城两侧退离。
    敌军中,仍有大火连绵,燃烧不尽。
    半数以上的匈奴士兵尖叫嘶吼着,在地上疯狂打滚,企图用尘沙扑灭身上的熊熊烈火。
    那六名特勤从边城周围撤离后,本想调整军中阵形与气势,再度朝城门攻去,却见军中惨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趁着敌军惊慌失措时,潜伏在城墙四周的五万长鸣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敌人驱赶回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八万匈奴大军损伤了一半,被长鸣军死死压制住,无法反攻,只能继续往苍河对岸逃跑。
    待敌军驾马狂奔至苍山山脉之下,长鸣军终于止住追击的步伐,调转离去,毫不恋战,归城集中力量对付城内索罗琦的军马。
    索罗琦已被城内的一万长鸣军以及角楼、屋顶的弓箭手、弩手缠得无法脱身。
    他指挥着手下士兵在这场战役中疯狂寻找突破口,百卫冕见匈奴军兵已被他们的攻势打得疲惫不堪,便再加一脚,城中四处躲藏埋伏起来的精督卫将领军士们在江呈佳的引领下一拥而出,又一次围困了索罗琦。
    匈奴已溃不成军,四下窜逃,一股脑的朝城门前涌去。
    百卫冕与长鸣军厮杀一阵,便渐渐松下了攻势,城墙之外的铁骑踏马声已低弱了下去。
    众人便知,钱晖与赵拂已摆平城外剩余的八万兵马。
    百卫冕暗中示意守城门的数百名军士让开小径,为索罗琦腾出逃生之路。
    他知晓,城内如今只有三万人马,并非索罗琦八万军马的对手,纵然敌军已有半数人马损伤,兵力递减,但长鸣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且边城军需有限,弓箭手与弩手射了七轮箭雨后,应该已无补给。长鸣军搏杀的这一万将士早已精疲力竭,若再打下去,恐怕便会将战势转胜为败。
    百卫冕果断缓下攻势,在不引起索罗琦怀疑的情况下,将敌军逼至城门。令其强攻朱漆金门,最后假装抵力不支,放弃死守城门,顺势将敌军赶出了城防。
    索罗琦领着伤亡惨重的军兵落荒而逃,只能暂时放弃攻城。
    一场酣畅淋漓之战终于结束。
    守城的数十名将士驱走最后一匹匈奴士兵后,又干净利落的关起城门,长拴备上,彻底防住外敌入侵。
    而城外,方从苍河调转,向边城归来的另外五万长鸣军,恰与索罗琦正面对上。
    双方白刃相接、刺刀见红。在刀光剑影之中,血洒疆场。
    一时间,天昏地暗,风沙狂卷。
    边城之内,驱走敌军的众人擦拭额上细汗,绵软的双腿已无力支撑,一直紧握长枪大刀的手腕也突然被抽离了力气。
    这一万长鸣军将士累至虚脱,瘫软于街道之上。
    百卫冕在这场战役中被索罗琦的大刀砍中了臂膀,鲜血涌流不止。
    江呈佳朝他疾速奔来,铁甲相护摩擦的声音响起,身后。见百卫冕受伤,神色便立即凝重起来:“百统领!我即刻为你唤医令前来!且再撑片刻。”
    百卫冕险有些支撑不住,手中大刀猛然坠地,朝后退了两步,停在阙槛之前,稍作歇息。
    他抬眼看向穿着戎服甲胄,高束密发,一副男子打扮的女郎,眼中生出一丝钦佩之意。
    方才的搏击奇袭中,若非江呈佳及时带兵前来支援,又一次将敌军打得惊慌失措,再乱敌方军心。城墙前的这万数长鸣军恐怕还不能如此顺利的驱敌出城。
    百卫冕对女郎的最后一点防备鄙夷之心彻底退去。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方才她的飒爽英姿。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谋策战局、排兵布阵、骑马打仗皆不在话下。为了这一城百姓不被战火侵袭,与那位平定王小公子曹贺做出如此胆大的布谋,实在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粗 喘 着气,面色苍白,忍着臂膀上的剧痛,对江呈佳客气道:“邵夫人莫急...属下无恙,还能坚持。”
    江呈佳见他痛苦的模样,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朝身后唤来两名精督卫军士,一边命他们将百卫冕搀扶起来,一边说道:“百统领辛苦了。接下来的城防布兵之事便交给我吧。您先下去疗伤。”
    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
    百卫冕本打算强撑,见她如此说话,便也不再多言,点头应道:“谢邵夫人体恤。”
    一个时辰后,城内街道上的狼藉一片皆被收拾妥当。
    而与索罗琦大军正面撞上的钱晖与赵拂等人也顺利归城,满载丰硕战绩。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局筹备,与长达一日的厮杀后,边城之危总算暂时解除。
    入夜,江呈佳一身疲惫的写下戎装与盔甲,换上云清水色的广袖留仙裙,一步一摇的朝水亭小院行去。
    路上遇见了正与钱晖商量城中事宜的李安,便面含微笑冲着他们而入略略点头。
    就要擦身而过时,那郡守李安却突然朝她行起大礼。
    江呈佳吓了一跳,急忙弯身去扶他,嘴上念叨着:“李大人?这是作甚?您向我行此大礼,叫我怎么担待得起?”
    李安却坑头俯身,分毫不动,面容严肃且坚毅的向她谢道:“某代全城百姓向邵夫人致谢!多亏了曹小公子的筹划与邵夫人的布谋执行,边城才能转危为安。倘若北地今日真的被匈奴所破,那边城必将战火飞扬、血腥屠戮。邵夫人与曹小公子的大恩大德,边城乃至北地全城百姓没齿难忘!”
    他字字洪亮,铿锵有力,说得江呈佳一阵激扬,心生感慨动摇之意。北地李安这般的父母官,百姓何其幸运。
    她这些天代替宁南忧与李安共商边城各类军事、民事。深知李安此人,喜好歌舞不过浮于表面,只是用来诓骗邓情,以此躲避都护府的毒害。他私下里,乃是一名行事周到正直的君子。
    只是边城有邓情这颗毒瘤存在,便永无安宁之日,李安暗中收集了邓情的多项罪证与萧飒秘密商议如何将其之罪行昭然天下,却迫于庐陵邓氏的强大世族之势,无法动摇都护府一分一毫。
    如此耗尽心血,费尽全力都要保北地全郡平安的郡守,在大魏国土之内,并不多见。
    江呈佳向他回礼,客客气气、尊尊敬敬道:“李大人不必如此感谢。大魏北疆,全靠北地郡城防守一力支撑。倘若此城破防,家国便会风雨飘摇。若无安定城邦,又何来你我荣耀。既食万民之禄,便该担万民之责。”
    这番话,从女郎口中说出,便令在场两人肃然起敬。
    怀揣万民之心的高位者往往是令人钦佩的。
    李安为自己从前小看此女一等而感到懊悔,深知自己的偏见误解颇深,更觉愧疚。
    他又深深朝女郎一拜,更加感激涕零。
    江呈佳见状,颇有些无奈,只能顺势再拜回礼。
    待与钱晖、李安二人辞别时,天色比方才更沉了一些。
    她站在房舍之外,推开虚掩的扇门,缓缓走了进去。
    屋中扑鼻而来一股药香。
    屏风之内的床榻上,郎君安静的躺着,正闭目养神。
    江呈佳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靠近,还没绕过屏风,便听见榻上的郎君幽幽开口道:“阿萝...莫要调皮。”
    清丽动人的美貌女郎站定脚步,侧立在屏风右侧,笑嘻嘻的朝他望去:“二郎并未入睡啊?”
    郎君低声嗯了一句。
    其实心里很想回她:边城战事紧迫,我不在现场亲临指挥,怎能安心睡着?何况我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妻子也在前线,更是心生恐惧、辗转不安了。
    江呈佳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像小猫儿一样朝郎君靠去,甜腻撒娇道:“边城之危暂解。匈奴二十万大军皆落荒而逃。这一仗我们胜了。”
    她蹲在床榻边,仰望着宁南忧挺立精致、英秀好看的鼻梁、嘴唇与双目,秋水眸中充满爱慕。
    她的儿郎,囊天下奇谋于腹,只用城中八万人马便将匈奴的二十万铁骑逼得无路可走,真是足智多谋、神机妙算。
    在苍山会盟之行以前,宁南忧便与吕寻、钱晖、赵拂商议妥当,有意利用李简火烧都护府一事为掩护,在边城之中设下空城计。
    苍山匈奴伏击之后,吕寻与廖云城便以布置好了一切,与百卫冕相互配合,将都护府中所有掩藏的军需全都运了出去,藏入了边城的军械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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