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赵拂便立即表明了立场:“女君不必多虑。我等皆受君侯之恩惠。若没有君侯,我等便如江湖漂萍,无处可依。如今,君侯遭逢大难,精督卫若退避三舍,不去援救,便是不仁不义之辈!”
    站在他身后的诸位精督卫将士,皆无比坚毅地附和道:“君侯大恩,万死不辞。我等不惧死亡,只愿君侯平安!”
    江呈佳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热血沸腾,感动万分,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对宁南忧的那些怀疑与忧虑都不值一提。
    倘若他真的失去初心,只为复仇而活,心中没了善良与坚定,又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甘愿臣服于他,听他号令,为他所用,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说得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江呈佳眼中溢出感激之情,下意识收敛后,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将君侯救出!”
    一众人朝白道峡谷尽头的深湖冲了过去。
    彼时,倚靠在东山角落里的宁南忧,意识已开始浑浑沌沌,无法保持清醒。
    他只觉得浑身剧痛,周身发麻,胸口一阵一阵的冰凉与抽痛。
    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手臂因伤处的撕裂之痛,不得不抬过头顶。
    但僵持的时间过于长久,他几乎无力转动姿势,放松紧绷的臂膀。
    他觉得困倦难忍,两眼发黑。
    宁南忧苦涩一笑,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他想,他大概可能等不到救援了,他终究是要食言了。
    可是,阿萝。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女郎的小名,奄奄一息的窝在山石阴影之间,痛彻心扉。
    若是他真的撑不住了,阿萝应该会被他气死吧?
    明明才和她说过,要与她“千秋共享岁繁华。”
    可如今,还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他便要先行一步了。
    他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早知如此,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周源末手下留情。
    可笑最后,他放不下兄弟情谊,一次次饶过他。而对方却狠辣非常,恨不得立即将他置于死地。
    山谷前,向宁南忧放出冷箭的人,正是投奔匈奴王庭的周源末。
    他那一箭精准无误的对准了宁南忧,没有丝毫偏差。甚至,还想一箭双雕,当场射杀他,并重伤江呈佳。若当时,他没有及时推开江呈佳,恐怕现在他们二人便成了苍山之下的亡命鸳鸯。
    宁南忧微弱地呼吸着,每一张口再一闭口,都要费尽他所有的力气,令他冷汗倍出。
    渐渐地,他想放弃挣扎了,逐步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那些痴缠、冷酷的噩梦,随着他放弃意识后,接踵而至。
    他梦见,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冰寒空寂的山石间,一点点逝去生命。看自己疲惫不堪的闭上眼,缓慢地停止了呼吸。他想,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不必再各方缠斗、不必再四处奔劳、更不必一生皆为旁人而活。
    宁南忧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就在他快要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时,他听到山坡背后的那片深湖之上传来厮杀呐喊之声。
    那个他心心念念,到死都不放心的年轻女郎一身狼狈地冲到了他的身边。
    双目深红,长臂颤颤,将他冰冷的尸体抱入怀中。
    天地漫漫。
    他模模糊糊的从女郎的口中听到凄厉的呼唤声。
    “昭远,昭远。宁昭远。”她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
    然,怀中的尸体一动不动,倚在女郎的肩头,消失了生机。
    他像是个局外人,漂浮在空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纵然感受到了剜心刨肺般的疼痛,却无法做些什么。
    直到,他看见,女郎满心绝望的站起身,从站在她身边默默不语的赵拂腰间拔出大刀,朝那段雪白的脖子上一抹。血珠飞洒,有一些溅到他失去生气的脸庞上,滑入土地之中,与山石间——那片属于他的血色融为了一体。
    这个美丽的女郎,双目含着晶莹透亮的水光,决然果断。
    手中大刀轰然落地,她以死明志,倒在了宁南忧身侧,逐渐被上苍收去了所有的风华。
    宁南忧胸口紧绷,窒息般的闷痛。
    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噩梦中苏醒,惊得一头凉汗,转眼望了望四周,仍是原来之象。
    他没有死。
    宁南忧揪住心口的衣襟,咬牙坚持了下去。
    他不可以死。因为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他赴黄泉地狱,不顾一切。
    既然如此,他更不能轻易认命。
    他给她的承诺,他想用一辈子去完成,想给她所有的偏爱,想让她拥有简单的幸福。
    尽管,眼前逐渐暗沉,但宁南忧死磕着自己的下唇,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耳畔传来轰动雷鸣的厮杀声,似有数百人火拼。
    于他之感,这场打斗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世。
    终于,有一娇小柔弱的身影,带着一身血气扑到了他的身侧,带着怜惜与心痛,小心翼翼抱起了他。
    她力气甚大,为了避开他胸口的箭伤,将他捞到自己的肩头。
    似乎还有另外两名男子前来帮助。
    混沌之中,他感觉后背浸了一层冰凉的湖水。很快,这种感觉消失殆尽,一阵颠簸后,他终于扛不住睡意,再次昏厥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有一些奇怪的场景,令他无法理解。
    比如,高耸入天的九重天宫。比如,连绵画卷般的女娲灵都。比如,山川河海、钟毓壁秀的海灵境。
    这些熟悉而陌生的场景,让他沉醉梦中无法自拔。
    飘舟古巷,烟雨江南。
    古石拱桥,两岸飞柳。他仿佛瞧见,一身紫衣羽冠的自己撑船而行,被一阵极其难听的竹叶笛声所吸引,转眸望去,只见一架乌蓬舟的船头,正躺着一位样貌绝色清丽,姿态绵转飞扬的姑娘。
    她冲着自己温婉一笑,面若粉桃,古怪精灵。
    他站在对岸默默相望。
    这一刻,仿若定格成了景画,在他脑海中游来荡去,再无法抹去。
    他沉醉其中,甚至不想从中苏醒。
    眼前渐渐黑沉,昏睡下去,无梦无扰,坦然自在。
    宁南忧再次苏醒,已是五日以后。
    他昏迷了多久,江呈佳便在他身侧守了多久。
    当他睁开眼,侧头便瞧见女郎疲惫不堪,沉沉入睡的模样。
    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许久未曾见过,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
    宁南忧轻轻一动,便觉周身剧痛发麻。
    他微微蹙着双眉,心中叹了一口气。还好,他仍活在世上。
    新鲜空气灌入口鼻之中,令他心中无比舒畅。
    这细微的小动作,惊醒了床前沉睡的美貌女郎。她倏然睁眼,朝床前望去,眼见床榻上的郎君正幽幽转眸望她,心下一愣,险些反应不过来。
    待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便万般欣喜的站起身来,跪到了床沿之上,靠近他一步,颤抖道:“二郎?你醒了!”
    宁南忧觉得口中干涩,喉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温暖的眼神默默望着她。
    江呈佳像是知他心中所想一般,盯着他看了片刻后,便迅速转身下床,奔至脚榻前置放的案几,替他倒了一杯水。
    她小心翼翼端过来,打算服侍他饮水。
    宁南忧因胸前伤口的剧痛,懒得动弹,便眨眨眼望她,一言不发。
    女郎想尽办法,想在不移动他的情况下,喂他水喝。可不论怎么样的姿势,好像都容易将水撒到床榻上。
    江呈佳费力半晌,最终果断将杯中水一口饮尽,俯身并膝,跪在郎君身侧,将唇贴了上去。
    宁南忧双目忽然睁大,任她撬开自己的唇齿,将水送了进来。
    女郎唇上的幽幽清香,留余在他的齿间,婉转连绵,多情自醉。
    口中干涩瞬间缓解了不少,他情不自禁的伸舌勾她,缠住她不让她轻易离开。
    女郎呜咽两声,微微娇 喘,好不容易从他的唇间起身,面色通红,双眼波光明媚。
    郎君精致好看的喉结轻轻滚动,将从她口中汲取的琼浆玉液吞了下去,轻轻合动双唇,哑着声音道:“阿萝,我还想要。”
    江呈佳一脸潮红之意,抵不住郎君炽热的目光,转身又到了一杯水,再次饮尽,满心欢喜,屁颠屁颠儿的凑了过去。
    几次三番的喂水,令二人之间的气氛迅速燥热起来。
    宁南忧终于肯放过她,鲜红的舌尖在唇间一扫,将她遗留在嘴角的水渍吞入嘴中,便满足道:“辛苦阿萝了。”
    江呈佳没有回话,靠在榻边,静静看他,心中满满皆是爱慕之意。
    宁南忧被她滚烫的目光灼烧,险些有些支撑不住,双目含笑道:“阿萝。你...要不要这样如狼似虎的看着我?”
    江呈佳面色一窘,立即红云满面道:“给你点好处,你就开始不正经了?”
    宁南忧觉得她娇俏害羞的模样甚有意思,于是想笑出声,还没开口,便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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