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榛被惊醒,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看向宁南忧,两三下的迟钝,遂而惊喜道:“主公醒啦!”
    宁南忧一双寒目冷淡的盯着他看。
    叶榛心下一颤,支支吾吾道:“主公难道不记得,昨夜您酒醉了吗?”
    酒醉?宁南忧回忆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阵阵痛意。他动了动腿,没曾想自己那只没受伤的腿现下居然酸痛难忍,他企图下床,挣扎片刻,歇了下来:“昨夜,你既然看见我快要喝醉了,为何不拦着?”
    叶榛愣住,心里想:我也要有那个本事能拦得住你才行啊!更何况后来还来了另一个酒鬼和你一起饮酒。
    宁南忧见他呆呆愣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甚是无语的摇摇头,又道:“你照顾了我一夜,现下下去休息吧。”
    “呃。”叶榛欲言,眨巴着双眼,顿住。
    宁南忧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你不累?还想伺候?”
    叶榛咬了咬嘴唇,结结巴巴道:“昨夜、昨夜,并、并、非属下在您身边照顾。”
    宁南忧:“那是谁?”
    叶榛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是、江主司。”
    ?!!
    “什么?”宁南忧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觉得是听错了。
    叶榛重复道:“是江主司昨夜陪在主公身边照顾的。”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周围有一股寒意萦绕而来,有一股压迫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说,江呈轶,照顾了我一夜?这么说,我醉酒后的样子被他看去了?”宁南忧疾首蹙额,眉心隐痛。
    “额...”叶榛害怕的看着他,吞咽了一声,遂点点头。
    “叶榛,我把你带在身边,是做什么的?”压着怒意和寒气,宁南忧阴森森的盯着他看。
    叶榛吓得低下头,那股气势强大的压迫紧贴着他,让他喘不上气。
    “咚咚咚。”屋门前及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叶榛感激涕零地起身,急忙去开了门。
    只见江呈轶的小厮薛四端着一碗汤药,正站在门口。
    叶榛想起江呈轶,心里就恼火,他眼下被主公责怪,就是因为这个人,于是没好气的说道:“你来作甚?”
    见他那么大火气,薛四赔着笑脸道:“小人定是叨扰了君侯休憩,只是,我家主公命我为君侯送副汤药来,所以不得不前来打扰。”
    叶榛盯着他手里的那碗汤药,不悦道:“这是什么汤?”
    “呃...醒酒汤。”薛四小心翼翼答。
    叶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食案,遂逐客。
    叠扇门被迅速拉上,薛四呆呆地站在外头,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叶榛端着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颤颤巍巍站在宁南忧面前道:“主公...江主司,送了一碗醒酒汤,您要喝吗?”
    宁南忧寒眸望去,俊俏清冷的脸上越来越黑:“怕不是送来一碗毒药?”
    叶榛吓得跪地伏身道:“君侯莫气,我这便去倒掉。”
    宁南忧自然生气,想他从小练酒,酒量在皇家、世家子弟中是一等一的好。这辈子就醉过两次酒,一次在舅舅家,另一次便在这驿站中。
    他知道自己醉酒以后的德行,虽然没有阿萝那么闹腾,但也是旁人消受不起的。
    十八岁那年,他随着宁铮出征,从战场重伤而归,误了宁铮的事,又被重责了一顿,浑身遍体鳞伤,在平定王府躺了足足半年才好全。痊愈之后,心中不甘,与舅舅大醉一场,醒来后便发现自己砸了平地王府,还错过了宁铮的传话,以至于战事之胜擦肩而过,便再次被父亲用军中杖刑责打。他的身上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常年如此。后来舅舅府中医令为他诊治,同舅舅说了他不宜饮酒,他便再未饮酒。一则是因他浑身的伤,二则就是因为不想再有醉酒的经历。
    他对江梦萝说过的那句“喝酒误事”,的确是真心诚意之话。
    昨夜他想着往事,心里始终挂记着穆景死前对他说的话,郁郁寡欢才喝的酒,只是越喝越烦闷,越喝越想喝,竟忘了分寸。从前被舅舅看见他酒醉后闹腾的模样也就罢了,如今还被江呈轶看见了他醉酒的样子!
    叶榛心里也是懊恼后悔,早知道这样,他昨夜应该寸步不离,把江呈轶赶走。他起身就要去将解酒汤倒掉。
    宁南忧闷了半晌,突然叫住他道:“拿来吧。我喝了。”
    叶榛诧异的转过头,愣了一下,将食案递了上去。
    这时,院子里传来太子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江呈轶的训话。
    宁南忧朝敞开的窗外看去,正好瞧见江呈轶向太子说了几句话,便返回屋中拿书卷的情形。
    他的房舍与江呈轶的房舍背对着背,窗子正好相对,因此那里的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屋中那青年,眼底一片乌青,看上去非常疲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这边一望,见宁南忧坐于榻上,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这边看。青年先是一愣,随后高兴的朝他挥了挥手,龇牙冲他笑了起来。
    笑得宁南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立即转过头,秉着呼吸,端起那碗解酒汤药,咕嘟嘟饮了下去,遂又躺下,继续闭上眼休息。
    叶榛松了口气,端着食案准备悄悄退出去。
    然而,窗前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君侯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宁南忧被这一声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阴着脸转头望窗前望去。
    江呈轶笑眯眯的趴在他窗台上,盯着他看。
    宁南忧的脸蹭蹭黑了八度,身上阴森森的气质散发出,将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他眼中的敌意让江呈轶尴尬的抽了抽嘴角。
    “君侯,今晨,下官已与太子殿下说明了前日昨日的事情。想来...他不会再与你起冲突了。”江呈轶好言好语的安慰他道。
    宁南忧的脸色再沉了沉,眉头压着,冷哼道:“江主司,居然这么关心我。”
    “诶,你这是什么话。你好歹是我妹夫。我纵然从前对你有再多不悦,必要时,还是会帮你的。”江呈轶挑挑眉笑道。
    “不过、君侯昨夜醉酒,甚是吓人,日后万不能再饮酒了。”江呈轶取笑道:“下官曾听我夫人说过,阿萝曾在驿站时也喝醉过,差点将那小宅院掀了。没想到...君侯醉了之后,同我家妹妹一样。你夫妻二人,真是天生一对。”
    他不复往日对宁南忧那般谨慎,此刻竟有心思同他开玩笑。宁南忧实为惊诧。
    “说起来...下官,倒是思念阿萝了。”江呈轶低下眸子,想起那小丫头酒醉拆房的样子,眼里便对宁南忧更多了几分柔情。
    他这满脸慈爱怜惜的表情,让宁南忧心中泛起一股恶寒。
    “江主司,为何这么看着我?”宁南忧很是排斥。
    “我怎么了?这样看着你,是关心你。”江呈轶继续展着笑颜,温和道。
    “怪恶心的。我和你又不熟。”宁南忧厌恶道。
    他干脆利落说出实话,江呈轶却觉得这人直爽可爱。
    青年常穿锦蓝直裾,披着雪白肩帛,如画般的唇眼,托着脑袋站在雕窗前,眯眯眼堆砌一脸笑意。
    宁南忧竟觉得此景有些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同他说笑打趣。
    “君侯。昨夜,你可是喊了一晚上我妹妹的名字。”江呈轶嘴角含笑,“看来很是思念他。宋宗一案,商定处罚的世家,九月前差不多也该结案了。不如我让人把阿萝接过来?”
    宁南忧一顿,默默低下眸。提及江呈佳,他心中的思念便铺天盖地的展开,也不知她如今在府里怎样,月子有没有做好,身子还虚不虚。
    江呈轶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不由笑起来。
    此时此刻,这个被两个俊男美子惦记了许久的美貌女子,已坐上了暖轿,被薛必等人向会稽护送过去。
    千珊被她留下来照顾曹夫人、窦太君和暖暖。
    江呈佳一人踏上了路程。
    她与曹夫人交代说,水阁阁主与她多年好友,眼下已有两三年未曾见面,实在想念,去年过年她便来了信,想邀请她去会稽住一段时间,她顾及着有孕,一直没答应。现在好容易出了月子,自然想去看看。
    窦太君与曹夫人,指挥府内一家上下都将她当作宝贝一般疼爱,见她想去会稽住一段时间,自然应允。
    于是,七月中旬,会稽那边便来了车驾,要接她过去。
    与窦太君、曹夫人分别后,江呈佳让薛必行驶车架在武陵停了下来。
    薛必自然不知江呈佳此次让他从会稽过来的原因,只是阁主办事,向来不需他们这些下属多问,便也没在意她真正的目的。
    千珊一早便施法通知了身在南云都的千询,叫他下凡后,来武陵等候。
    悦来客栈中,江呈佳去了千询租下的房舍中,推开门,便见屋中空荡荡,只有一幕屏风立在暖阁与床榻中间。
    她走进去,正四处张望着。
    后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都主!殿下!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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