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宋王司马辰,便更不必说,他高傲自负,从不正视身边弱臣,认为他们懦弱胆小,不值一提,所以最后终被自己曾经瞧不上的弱小之人灭于苍山,尸骨无存。”
    太子被说的羞愧难当,弯目低敛,低语道:“老师教训的是...”
    江呈轶见他面有愧色,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一只手磨蹭着自己的衣侧,便放下心里的不悦,开口柔声道:“臣也并非训斥殿下。有一事,殿下自己也是悟出了的。殿下此次行事过于急躁,昨夜夜间有刺客行刺,您本该压住。即便暗中拷打询问那刺客,得知幕后主使后,也不该操之过急,当夜便向淮阴侯发难。
    如今您不仅与淮阴侯闹出了嫌隙,恐怕还打草惊蛇了。那幕后之人见殿下如此作势,定然晓得殿下已经知道他派出杀手的真正目的了。如此一来,即便这幕后主使再想成事,恐近日也不会再派人了。若届时,此人另寻他法,加害殿下、或是栽赃淮阴侯...殿下可觉得自己能应付的过来?”
    太子听他话间之意,当下讶然道:“老师...已猜到这背后主使之人的真正目的了?”
    “此人当是想要挑拨淮阴侯与殿下您的关系,更想要引起陛下与淮阴侯之间的嫌隙,恐是要借刀杀人。”江呈轶一语中矢。
    太子暗下连连佩服:果然不愧是水阁阁主倾尽财力也要揽入麾下的人。
    江呈轶收敛柔光,继而又严肃道:“殿下更不该的是...今日跟随那刺客去了城外西郊,且不说您的安全。便论结果,殿下仍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刺客被逼死。淮阴侯究竟与此事有没有关联,您也不知。您说,您从这桩事情中得到了什么呢?”
    太子又问:“老师方才不还在说...幕后主使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借学生的手将六皇叔拿下么?既是如此,派遣而来的刺客当是与六皇叔无关的。又怎么说,皇叔与此事或许相关?”
    江呈轶见少年还不开窍,恨不得上前拍两巴掌,可恨他如今身份受限,对面之子又是帝星,真是想打也打不得。
    “殿下,您难道未曾察觉今日之事不对么?那刺客在看守严密的南陵军与廷尉府中,怎能找到逃生的路?即便是江湖高手,来往也就那么些人,又如何从众多军营汉子和严刑酷吏手中将刺客抢出?”
    太子一愣,心内反思:这,他半点也没有想到。
    江呈轶似恨铁不成钢,又道:“殿下从小苦读兵书史籍,奈何这点道理都看不透?若非南陵军中有接应之人,那刺客怎能轻易逃离?且,淮阴侯又恰好被刺客所劫持。这其中原委,殿下难道觉得说得通?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巧合之事。”
    这个皎洁如月的青年端坐在少年的面前,面前的烛光在他洁白如雪的面庞上晕染开来。
    少年心中恍然大悟,暗自懊恼起来:他又完全忽略了这其中的嫌疑。
    见他露出解惑的神情,江呈轶顿了顿,眉头轻轻蹙起道:“殿下既没有查清这背后要害淮阴侯的人是谁,又不知今日劫走刺客的究竟是何人,更无法解释为何淮阴侯恰巧被刺客劫持。只是心急的想为陛下分忧,强行捉拿淮阴侯。可到后来丢帅保矩,反而无法成事。”
    少年涨红了脸色,手指间搅着衣服,愈发难堪起来:“老师...学生做了如此鲁莽之事,枉费您一番苦心教导了。”
    江呈轶倒是不急,绕过他求饶的话,又犀利问道:“殿下除了得知这幕后人想害淮阴侯以外,可知道他为何要害淮阴侯?”
    宁无衡猛然怔愣,抬起头眼神呆滞:他到还真的没有想过这桩事情。他...又忽略了。这已经是第几桩他忽略的事情了?
    江呈轶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便恨道:“殿下又不知,殿下当真一问三不知。”
    “老师,您快别说了。盼老师一次性同我说个明白。”宁无衡快将头埋到衣袍里去了,小声呜咽道。
    “这幕后人,一则可能与淮阴侯有私仇,二则,便是同陛下与您一样想要得到淮阴侯手中的精督卫。殿下当知,淮阴侯的精督卫之势,有多少人眼热。”江呈轶同他娓娓道来,“陛下和淮王争破了头,都想吞下明帝的这支精密亲卫。倘若殿下当真以精督卫刺杀的罪名扣在淮阴侯身上。那幕后人到时便会将派去的刺客都找出,假装逼问实情,证实是殿下您想要诬陷君侯并得到精督卫之势,所以行此假刺杀的手段。以此,他便能从中讨到好处,再向陛下寻要说法,逼着陛下为了保你,放弃精督卫。”
    宁无衡那双眸子,黑澄澄,带着烛火倒影的亮意,在昏暗的屋房中闪过一丝惊叹,讶异道:“能使这样计谋的人,又有足够信心逼父皇放弃精督卫的人...这天下没几个,老师这意思...是直接将幕后人锁定在淮王府了。”
    江呈轶步步引导,好不容易得来了这么个成果,心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在,太子醒悟过来后,智商也跟着急速上升了。
    “殿下这才察觉?这件事,不是淮王府的人主使,还能是谁?”
    太子吸了一口气:!!?
    “老师,怎能这样直接判定,淮王府果真有这样胆大么?这天下想同父皇夺精督卫的只有淮王。难道他不忌讳么?再者!淮王他...与淮阴侯终究是父子,也不必做得这样绝吧?”
    江呈轶扶着额头,觉得心里绞痛。奈何这个太子平日里讲授谋略时,句句惊言,同他十分投契。如今真到了实战,却成了这也不信那也不信的缩头储君了。
    看来,若想将这帝星培养成一代贤君明主,一统这九州大陆,实在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情。
    怎么平时他没发现太子这么不上道,今夜废了他这么多口舌,也没办法领会到其中要义。
    “殿下无事时,千万莫要再赖在房屋中死读书了。皇后与陛下娇惯了您,却导致您,出了宫墙离了京城,便事事不知了。”江呈轶无奈的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份自己亲写的文书,递给了这少年。
    然后他,气得无可奈何道:“臣将此事原委详细写入文书,便是要给殿下细细观览,遂自己找出答案的。您拿回去,认真瞧。明日再来同臣说,您到底何处行事不周?”
    这清雅似如云的青年,平日里待人何等温润,又是何等伶牙俐齿,皎皎多姿。如今也被太子气得不想多说。
    宁无衡紧紧拽着两侧锦衣,无辜双眼云里雾里的绕着,始终想不通:难道他真的蠢笨如猪?
    江呈轶见他还不走,心里嘀咕起来:逐客令还听不出来吗?这样明显了?这小孩莫不是傻了?
    “殿下,您且离去吧。臣倦了。”江呈轶又说了一遍,着重加强了后三字。
    宁无衡从茫茫然思绪中惊醒,才一想,得知他意,登时闹了个脸红,心想:为什么自己这么不知趣?
    这少年俯身拜了拜,目光虔诚道:“天色太晚,学生就不打搅老师了。学生定然将老师写的文书...好好翻看。明日前来老师这里回话。”
    江呈轶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实在懒得搭理,甚至连凡间的礼数都不想做了,直接拾起旁边漆几上丢着的一卷书,默默看了起来。
    太子终于知趣,不在叨扰,悻悻离去。
    江呈轶暗自哀叹一声,想他当真不容易,一边含辛茹苦的教导这万事不懂的小少年,一边还要替宁南忧谋划来谋划去。处处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太子便要找他这妹夫的麻烦,又怕魏帝嫌他无用,始终解不了当下淮王府势大的局面。
    他扶额长叹,心里叫着,不知何时才能将这没完没了的局布完。
    太子没离开一会儿,江呈轶便推开窗子,坐在窗台上,抱着薛四准备的酒坛,准备大饮一场,谁知仰头便瞧见对面厢房的窗台上也坐着一人,阴郁的脸遮在暗色之中,目光正幽幽的看着他,一只腿包着白花花刺眼的布条,上面渗出的血迹,甚是招人侧目。
    江呈轶吓了一跳,与那人对视两眼,便跳下窗,步伐徐徐走去。
    “君侯好端端坐在台子上作甚?”他问。
    谁知那人冷不丁道:“江主司也好兴致,坐在窗台上赏月?”
    江呈轶脑门突突两下,尴尬道:“心情烦闷,对着月,想要饮酒消愁罢了。”
    “不巧,本侯心情亦是烦闷,不如...一道饮酒赏月?”这人正是躲在屋子里闷了许久想不通,终是出来透口气的宁南忧。
    江呈轶讶异道:“君侯也肯与我共饮酒,你心里应该很是介意我,不信我的。”
    “这话,倒不必说出来了。”那人嗤笑一声。
    又道:“有些事情,说不得完全不信,也说不得介意。”
    江呈轶又有些被惊到。
    今夜的宁南忧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呢?江呈轶又说不出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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