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厅院中等候的那名侍卫眼见小厮呼唤,便立即朝正堂去了。
    这人浑身脏泥汗水,狼狈不堪,瞧着堂前明火烛光下做着的付博,立即伏地大拜,哭诉道:“司空大人!”
    付博向他望去,脸色很是难看。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转了转漆黑深邃的眸子,沉声向那人问道。
    那人浑身上下发着抖,似乎在外头吓得不轻。付博见他如此,心下生出一股忧虑。
    那人声色发颤道:“属下...属下是寻着江府守卫换岗的时机逃出来的。”
    付博再问:“你且起来坐下说,怎得被吓成了这副模样?”
    他命人拿了蒲团与案几,心里想着先安慰此人,待他情绪稳定后好好查问。
    谁知此人却不肯起身,在他面前直声呼喊道:“大人,属下如此拼命逃出,便是想要前来告之大人,那沐氏已将落云庄的管事与庄头一一审问,找出了庄子的真账簿。小人也曾被她带至地牢审问,亲眼瞧见那沐氏是如何盘问拷打庄子的管事、庄头。大人,重刑拷打之下...那些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未必肯替大人遮掩着庄子内的事情。属下心焦如焚,还请司空大人早做决断。”
    付博听完他的一番诉说,放置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紧紧握了起来,吃惊道:“那些庄头管事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这沐云怎敢严刑拷打?如若传到了百官或天子耳中,她的夫君自是要被弹劾的。她怎敢?”
    堂下跪着的侍卫满脸污泥,额上还不断的冒着冷汗,却不忘继续说下去:“大人...二公子不也曾说过,这江呈轶的夫人沐氏从小闯荡天涯,从不拘着什么规矩,有着一股狭义狠辣之气,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气。如今您设下这样的计谋,她怎能不恨?此女泼辣歹毒,她发起怒来,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付博心中惊骇,冷静下来思量再三,仍觉得奇怪,沐云虽然同江呈轶一样,皆是草根出身,但这一年来,她居于京城之中,同都城名门贵眷一般,克尽礼数,从不逾矩,看上去并非这般鲁莽之人。莫非这其中有诈?
    他想来思量的多些,没有全信眼前侍卫的话,也没有权当瞎话。
    付博沉思片刻又问了那人一遍:“你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我听探子来报,说城阁崖留了城府五十多名精兵供她差遣,那些可都是城阁崖手下的心腹。若那沐氏将落云庄上下的庄头管事全都押入地牢严审,定然会将庄子周围全围死了的,又如何能让你逃出来?”
    这侍卫眼见付博怀疑起他来,心中焦急万分,猛地朝地上磕头道:“大人!您是救了属下三次的恩人,属下怎会诓骗于您,属下确确实实是趁着江府守卫空缺的机会溜出来的,这事千真万确。大人,您就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骗您啊!”
    付博见他激动不已,实在恼人的很,不由厌烦道:“我只你忠心,若你不忠心,我也不会将今夜这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做。想来那沐云手段的确阴辣狠毒,瞧瞧你,都被吓成了什么样子。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再来细细回话。”
    这侍卫疯癫狂躁的模样,惊得堂上的小厮丫鬟都有些后怕,付博此刻亦不想费劲安抚他,便随意打发了,想让他下去。
    那侍卫缓了缓情绪,整个人仍在抽搐,当真是吓得不轻,被仆役扶下去时,止不住的低声哭泣。
    付博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重重叹了一口气。岳氏在堂屋屏风后听了那侍卫与付博半晌的对话,眼见仆役们将人扶了下去,这才缓缓从后头走上前来。
    她跽坐在付博身边,替他斟了一杯茶,温声细语道:“夫君,天色暗了,不如早些安置了,明日起来再议此事?”
    岳氏将茶盏递至付博手中,温顺的望着他。
    付博心里正窝着火无处发泄,见岳氏坐在他身侧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怎得,便更气了,扬起手便将她递过来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怒骂道:“你便没点眼力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入睡!”
    岳氏被他扬起的衣袖一下撂倒在地,手掌一不小心压在了碎了一地的茶盏上,渗出了血迹。
    付博见状,心中略微一沉,想去扶她起来,可转念一想,又铁着脸好着面子朝她训斥道:“若无事,不要到前厅来!免得我见着你便烦心!”
    岳氏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
    “父亲!您这是作甚?如何能这样待母亲?”付仲文从军营中方归,便瞧见付博推开岳氏的这一幕,登时气上脑门,向正堂冲了过来。
    付博皱眉望了他一眼,未说话。
    岳氏瞧着付仲文又要往付博气头上撞,便急忙起身,上前拦住了气冲冲走过来的他。
    “无妨,母亲无妨,你莫要对你父亲无礼。”她低声诺诺道。
    付仲文气愤道:“母亲!父亲怎能这样苛待于你!”
    付博本就被闹得很是烦闷,瞅着付仲文咬着不放,便怒骂道:“是谁允准你议论长辈的是非?我与你母亲好得很,需你在这里多嘴一问?”
    付仲文仰着身子,冲上前就要与他争辩,岳氏拼命阻拦,这才拉住了他。
    两父子剑拔弩张,弄得整个付府阴气沉沉。
    最终,付博不愿与他多说,掀了面前摆着案桌,怒火冲天的站起身便朝内院走了进去。
    案桌哐当一声落在厅堂之中,碎成了两半,两侧侍奉的仆役立即跪地伏身,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岳氏忍不住涌出了泪花,哽咽道:“你说你,用得着因为我同你父亲置气么?落云庄的事情未成,你父亲正恼着呢,你作甚非要在这个关头惹他生气?”
    付仲文拉住岳氏那只被茶盏碎片划伤了的手,心疼道:“母亲,孩儿陪在您身侧的时日本就少,已是万分愧疚,父亲这般,孩儿难道说不得么?”
    岳氏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泪珠,无奈道:“他便是这个脾气,我与他多年,早已忍惯了。不碍事的。”
    付仲文置气道:“母亲!”
    岳氏拍拍他的手背,劝道:“你别在这里了。免得又与你父亲争吵,且快去查一查,昨夜究竟是谁将那薛青救回了京城,也好向你父亲交差。”
    付仲文拧着眉头,面露古怪,低声在岳氏耳边道:“昨夜,救薛青的人,正是孩儿。”
    岳氏立即惊讶的抬起头望向他道:“你去救他作甚?惹得落云庄的事办不下来,叫你父亲生气!”
    “母亲!父亲要拿孩儿的声誉开玩笑,母亲难道还要帮着父亲?”付仲文恼道。
    岳氏皱皱眉道:“你父亲怎会真的拿你的声誉开玩笑,这都是设计好了的,到时...天下只会知晓那江府沐夫人为了与御史中丞薛青私奔,设计陷害于你,以此脱身。这实在是...牵扯不到你身上啊。”
    付仲文道:“母亲糊涂,这天下人的嘴,岂是你我能管的住?倘若事情不成,儿臣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楚。”
    他不愿与任何女子有牵连,哪怕只是谣传。
    岳氏知晓付仲文极其厌恶付博此次的做法,其实她自己心底也不畅快,于是付仲文这样说,她便听两耳,事后当做不知情也就罢了。
    付博入了院内,左猜右想都觉得不对,他总觉得今日那侍卫是沐云故意放回来的,而庄子里庄头管事被严刑拷打的消息,也是沐云故意让人带到他面前的。
    他思量着:说不定,这是沐云设的假象,正等着他兴致冲冲拿住她与江呈轶的把柄上朝参奏呢?倘若他揪着此事状告江府私下动刑、草菅人命,那沐氏反过来咬他一口,他便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付博焦灼难耐的在房中踱来踱去,心下始终稳不住,总觉得会出问题。半晌后,他唤来府中师爷与心腹,命他们快些将京城之中还没清理完的黑帐统统处理干净,不留遗祸。他知晓沐云并不是好骗的主儿,想来那庄子里的账簿并不能瞒着此人多久,她必然细细追究查看,若是查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到他这里,那么付府即便不倒,也会大有损伤。
    那假扮付仲文的侍卫前脚刚进付府,落云庄那边,沐云便得到了消息。
    她小憩了一觉刚醒,听到薛青说起付府此刻的情况,忍不住挑眉轻讽道:“他也晓得不安?”
    薛青见她似乎完全不将付博的警惕放在心上,不由提醒道:“女君,您莫要高兴得太早了...眼下您让人将您在庄子里审问拷打庄头管事的事情带了出去...这传出去可是一项罪责。私刑逼供拷打良民,可是要吃官司的。”
    沐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又不傻,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危害。可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这样才能让付博心中生疑,让他不敢拿此事对我们动手...这庄子里的人...我必是要严刑拷打后才能从他们嘴里得知些什么。我就是想要看他付博心急如焚的样子,这样才算解气!”
    她冷哼一声,恶狠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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