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太过信任秦冶,邓氏一族也不至于被江梦直那样的卑贱庶民摆了一道。如今,陛下已然对邓氏起了疑心,认为我二人同淮王宁铮有着什么勾连,才会急着将施安囚禁于私府地牢之中。
    施安中毒身亡一事,仍是无解...虽有汪鹤出来顶罪,可他终究也是从邓府出去的。陛下自是不信此事同邓氏一族毫无干系。这样的重要关头,你若在这般只会叫嚣愤怒。依我看,年节过后,你也不必再任尚书左丞一职了。正好,你那私府也炸了个干净,你便搬回府居住。我也好管管你!”
    邓元乃是邓陵之子,而邓陵又是邓氏一族中最为出色的子弟,颇受圣宠。因其父亲的斐然才文,邓国忠对于这个孙子,也极其的溺爱。邓元酷爱园林,成人礼后便想从府宅之中搬出去另立府邸,重新购置宅院以供居住。这本是很没有规矩,且有些出格的行为。但因邓国忠偏宠,便允他分府别住。如今邓元私府宅邸因爆炸一案成了废墟。邓国忠自然勒令其归府居住,不允他再购置私宅,出府别住。
    邓国忠认为,如今之所以会闹出爆炸案这样的塌天大祸,便是因他从前太过放纵邓元,才导致其心骄气傲,做事不计后果,且轻易相信旁人,致使祸难的发生。
    邓元受训后,消了一大半的火气,老老实实坐在堂前再不敢说些什么。
    邓国忠细想着汪鹤入东府司投案自首后,街上闹出的民乱,越发觉得这背后不止江呈轶一个人在操控。
    他当时确实是在街巷中传出了风声,令不知情的民众认定汪鹤是罪魁祸首,并欲利用此事逼江呈轶将邓元从东府司释放,却未曾聊到,这风声便如乘着风的火星,一下子点燃了京城的民舆民论,只是除夕前一日,长街小巷挤满了议论此事的百姓。
    邓国忠十分确定,他只是命人将汪鹤投案自首,东府司迟迟未曾结案上报的消息在茶楼酒肆、东西市集上传扬了一圈,根本不曾去寻因腊八爆炸一案被牵连的那些受害者亲属。他晓得这些直接受到爆炸危害的民众若收到罪魁投案的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前往东府司大闹,若火候掌握的不好,便容易出现似长街爆发民乱般的后果。
    他只是想利用满城流传的谣言逼迫东府司尽快下决断,递送奏疏,请求陛下定夺,将邓元从东府司牢中救出,却未料到,只是一夜的功夫,此事便闹得满城风雨。
    定是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令此传言更为迅速的传遍了整座洛城。
    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不仅仅令窦月阑、常玉以及景汀觉得爆炸一案定然同他邓氏一族脱不了干系,连陛下亦是这样认为。
    除夕之夜,他进宫拜贺,天子还曾刻意打探询问,认为是他欲救邓元出东府司,才着急推出汪鹤顶罪。天子就差直接质问于他:若心中无愧,为何要行这般掩耳盗铃之事?
    邓国忠已从此事中察觉,有人想借着腊八爆炸一案令他邓氏一族与天子生出嫌隙,以此离间君臣关系。
    且此事绝非江呈轶一人设局,他背后定还有其他人操控。
    正当邓国忠细想此事时,任太尉辞曹吏一职的宁柏开顶着冬日骄阳,匆匆驾着马朝邓府赶来。
    宁柏开下了马便急匆匆往邓家大宅里冲,门房拦得措不及防,慌张失措道:“宁大人?何事这样着急?”
    宁柏开是个粉面白净的小生。此刻梳着高冠,穿着官服,配着绶带,蹬着官靴,那套宽大的玄黑官服套在他身上总有一种不搭调的样子,瘦小的身子被摆裙的肥大与宽袖完完全全遮住。
    此刻他眉峰紧紧堆住,神色焦灼,嘴里急急含着:“我需见太尉大人。还请先生莫要阻拦。”
    他着急忙慌,一股脑的往邓府里头扎。
    邓宅的焦管事见状,迎上来道:“宁大人?太尉大人正于府中同家眷用膳,恐是不变在此刻见大人。”
    宁柏开满头凉汗,心急道:“麻烦先生前去通报一声,下官即便是在偏厅等候,也要见太尉一面!”
    管事的立即知晓,定是朝堂或是官府出了事情。于是向宁柏开应道:“宁大人且先去偏厅稍候,奴即刻前往院内前厅通禀主公。”
    宁柏开连连点头道:“还请焦管事快一些,下官实在有要紧事。”
    焦管事应了两声,便急急转身朝内院奔去。
    宁柏开被小厮引至偏厅,候在厅内坐立不安。
    直到邓国忠应了焦管事的通禀,朝偏厅缓缓而来时,宁柏开才稍稍定了定心神。
    “宁曹吏如何这般着急的寻老夫?可是官府出了什么事?”邓国忠一入偏厅,便直奔话题。
    宁柏开朝他三拜,仓猝答道:“太尉大人,廷尉府传来消息,窦月阑元旦庆典后重开宋宗一案,不知怎得查出扬州刺史苏刃也曾参与宋宗私贩人口,拐卖妇孺一案中。
    今日晨时,下官还从扬州得到一则消息。半月以前,苏刃离任前来京城,携带家眷以及贺礼参正旦大典时,寿春与吴郡接连闹出多起并地人命案。
    两地太守将此事上报了刺史府,不知怎得,事情便传入了廷尉耳中。眼下窦月阑已将扬州并地人命案同宋宗一案串连并查...下官只恐苏大人...岌岌可危了。”
    邓国忠听此两则消息,脸色大变,惊惧道:“苏刃恰在京城驿馆内,若窦月阑当真将这两桩事连在一起...不出两日,便会前往驿馆拿人!”
    宁柏开答道:“正是因此,下官得到了消息,便疾往大人府上告之。还请大人拿主意定夺此事。”
    邓国忠在偏厅来回踱步而行,面露寒霜,咬着牙道:“廷尉府虽断案查案,但若是要上诉,必经你之手。这几日,你且盯着窦月阑的动静,此案再有动静立即告知于我。”
    宁柏开连连点头应道:“下官自是将消息第一时间告之大人。”
    “还有,此事需瞒着苏刃,更需瞒着谢坊。不得将消息走漏至摄政王处。”邓国忠又想起一事,叮嘱道。
    掌管驿馆各项事宜的法曹吏谢坊乃是宁铮心腹。法曹虽归太尉府掌管,但太尉府下诸曹的管制之权却并非邓国忠一人掌有,历朝历代皆由天子、重臣以及太尉共同管理。
    苏刃乃为扬州刺史,是以邓氏门生的身份入了仕途,同邓府极为交好。在其任上,出现多起并地人命案,本就是魏帝心头大忌。若让宁铮知晓,他定会紧紧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广州刺史宋宗本就是淮王宁铮心腹,如今身为邓氏门生的苏刃在宋宗一案中被查出曾参与过私贩人口一事,难免令魏帝心疑邓氏与淮王一脉暗中有着某种交易。
    宁柏开亦知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颔首道:“下官从廷尉府得到消息后,便已命人将这传闻压了下来。想来,应该能瞒着摄政王一时。”
    邓国忠略有些泄气,跽坐于偏厅案前,喃喃道:“苏刃怎会同宋宗一案牵扯上关系?”
    宁柏开亦是愁眉不解道:“下官也正觉得奇怪。苏大人并非恋财之人,又知晓陛下最憎恨为官之人用恶劣之法拐卖妇孺人口为奴为婢,应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邓国忠紧绷神色,思量着对策。
    眼下,他最担忧害怕的是,宁柏开前来告之此事之前,宁铮便已知晓了此事。
    虽按照宁柏开所说,他及时封锁了消息。可摄政王人脉眼线广布,也难知其究竟有没有得到消息。
    却说摄政王宁铮,这几日对腊八爆炸一案始终保持沉默。魏帝体弱休庭,由他代为主持朝政时,他也未曾对此案的判决提出任何质疑。只一门心思放在了宋宗一案上。
    宁铮自廷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后,便亲自前往东府司与少府取得拥有两府授印落章的调令文书,再往廷尉府上调看卷宗。
    窦月阑没了阻拦的理由,便只能任凭宁铮调看卷宗。
    但因他阻拦过宁铮一次,争取了一些时间,将宋宗重要的罪证与人证皆藏了起来,这才免去宁铮探查全部案情的可能。
    然而,即便宁铮只是从窦月阑处调出了一部分的案卷来看,也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他发现,呈至窦月阑处的案卷中,被查证的各地走私据点,基本上都是沿着夜箜阁的商运陆路的。
    一向敏锐的宁铮便立即发现此事同宁南忧脱不了干系。
    恰在昨日,元旦大典结束后,被他派去临贺监察指挥府的探子,在多日小心翼翼的探查下,终于得以从荆州返还京城,且带来了一则消息。
    宁南昆隆中贪污一事案发的半月前,精督卫郎将吕寻曾与宁南忧身边随侍的小厮叶榛一道前往临贺的竹卷书局购买了大量的绢帛。探子将一块绢帛带回了京城,并将此绢帛与当时流于市井之间的那封写满泉陵真相以及宁南昆偷换赈灾食粮,中饱私囊一事的谴责书所用的绢帛做了对比。竟发现这两张绢帛皆来自一处绢坊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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