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弯下身要去扶江呈佳,却听见李湘君急急一唤:“昭弟!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
    只见李氏从江呈佳的身上爬了下来,向宁南忧伸出手来,用一双盼兮流转的美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看,那眸光之意深有一股期盼与探究之意。
    宁南忧知道,李湘君这番又在试探他的真心诚意。
    他心底不愿,面色也冷下去,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伸出手扶起了李湘君,待她站稳,他便急急忙忙的转身去扶江呈佳。
    此时,李湘君忽而倒吸一口气,气色声音虚弱道:“竟摔倒了手臂...昭弟,我先去包扎一下。”
    他顿住了身形,朝李氏瞧去。
    见她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面色惨白的样子,宁南忧收回了伸向江呈佳的手,藏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朝李湘君走去,带着她往孙齐那处去上药包扎。
    独留江呈佳一人倒在冰冷冷的雨水中,此时的她因身上的剧痛、雨水的浸泡所传来的湿冷而颤,脚步彻底软下,竟没了力气站起来,小翠与千珊纷纷奔到她身边去扶。
    江呈佳挣扎了几步,试图站起来,忽觉眼前一片黑茫茫般,什么也瞧不见了似的,一股窒息之感向她压迫而来。
    然后....
    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小翠与千珊还没将她扶稳,她便重新跌入了营帐积成池的雨水中,闭紧了双眼,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女君!!!”“姑娘!!”
    小翠千珊惊声呼喝。
    这边季先之刚刚同小厮将剩下的几石药材与粥米收拾好,转头便瞧见江呈佳晕倒的情景,不由一惊,急匆匆向那头带着李湘君包扎的宁南忧喊了一句:“主公!女君她!”
    宁南忧听到这三声呼唤,匆促转身看去,却见江呈佳倒在泥水中,已昏死过去的场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不管李湘君会不会对他产生不信任,会不会对他失望,也不顾大局之义,几乎是瞬间,他抛下了刚刚包扎好手臂的李湘君,飞奔到了江呈佳身边,将她横抱而起。
    李氏只觉自己的手臂被宁南忧用力一抛,一股难忍的疼痛从伤口处撕裂着传来,令她情不自禁的嘶了一声,深呼了口气。
    季先之仓猝将几张稍微高一些的案几上下左右叠放,拼成了一面窄小的榻座,恰好高过帐中积起的雨水。宁南忧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让她尽量倚靠着自己,并单膝跪在泥水之中拖住了她的腰际,才使得江呈佳安稳躺在了榻座之上。
    “阿萝?”他急匆匆唤了一声。
    江呈佳死死闭着眼,一张小脸此刻煞白,脖子至下颚处却通红,像是冰与火在她体中恶斗般,瞧着她着病色便觉得骇人。
    孙齐蹲在角落里的案几上,瞧着眼前的情景,虽是吓得不轻,但眼瞧着帐中的泥水越来越多,几乎快要淹过人的膝盖,他在心急害怕也不敢下水。
    哪怕只是这样还不能够淹到人的雨水,他也觉得可怕。
    孙齐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从小被水淹过数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忧觉大水无情更无意,便连浅潭也不敢靠近。
    眼看着帐中水越来越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积涨起来,外头又下着暴雨,他深深担忧起自己的安全来,只能照顾到在他身边的李湘君,并不能顾忌晕厥的李湘君。
    “孙齐!呆在那里作什么!还不快滚过来!”瞧着江呈佳愈来愈难看的面色,宁南忧便转身去寻孙齐,却见那人似十分惊惧似的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于是胸中窝起一股怒火,朝他冷声吼道。
    孙齐死死拽着铺子的木架,听到这句怒吼,便迅速扭头朝宁南忧瞧去,只见这个玄衣青年下袍已经全部湿透,一双黑幽幽的眼眸透着仿佛能吃人的怒光,正死死钉着他看。
    季先之晓得孙齐怕水,立即道:“主公莫急,孙医令怕水,老奴这便将他带过来。”
    这个中年男子跳下案几,淌着快要淹过他膝盖的雨水,奔至了孙齐身侧,蹲下道:“孙大人,上来,我背你过去。”
    孙齐脸色难看,看着越来越多的水以及宁南忧那几乎能够杀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好,有劳季先生。”
    李湘君贴着帐子的帘壁,拉着上头的木架,小心站着,瞧见宁南忧焦灼惊惧的神色,心底的火热与爱慕顿时凉了半截。
    她竟不知宁南忧这样在乎江女,几乎要超过对她的情意。
    她竟不知,江女已经对他如此重要。
    她竟不知....
    此刻,李氏心中五味陈杂,一颗心仿若被狠狠蹂躏过般,疼痛窒息。
    站在帐子两侧的小厮不断拉扯着帐子的帘壁,将里头的积着的水排出去,但帐子外的情况也并不好。
    原本这暴雨并没有什么,总归是能够吸入土壤中,或是流向其他地方,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积水成浅潭似的状况,无奈这山口宛如天生的碗型凹地,接住的水便排不出去,此番来去恶心循环,所积之水便愈来愈多。
    就在半炷香以前,季先之已经派遣了几人去山口外查看通往山底停放牛车的地方是否能行,却被告知山路泥泞极滑,寸步难行。
    他们几人都未料到,今日这雨来的如此急如此快,如此骇人,让他们猝不及防被困于此。
    宁南忧现下十分后悔带着江呈佳出来,套车时,指挥府外晴空万里,他便没想太多,行至山地是,却开始有一片片乌云遮蔽天空,他虽料及山中要落雨,却也没太过在意,更没想到会下如此暴雨,如今帐中积水,帐外大雨,山口之下泥路难行,他竟带着本就病着的江呈佳死死困在了这里。
    他碰了碰江呈佳滚烫的额头,心中担忧害怕与惊骇难忍。
    等不及,他又喊了句:“季叔!快些!”
    季先之哎了一声,背着孙齐艰难的在水中移动,费了好大的劲才来到宁南忧身边。
    小翠与千珊匆匆忙忙的又搭了一面窄小的席座供孙齐站立。
    江呈佳此刻已不省人事,神色惨淡,不知不觉中,竟从鼻腔中流出两股鲜血,如洪流般汹涌而出。
    宁南忧惊慌失措,转眼瞧见孙齐依然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的雨水,不禁大怒道:“孙齐!还在墨迹什么?若夫人有事!我唯你是问!”
    自孙齐入了淮阴侯府,跟了这位大魏人人喊打的君侯后,他几次瞧见这玄衣青年露出如此惊慌之态皆是因着眼下这位靠在他怀中的小姑娘。
    平时的宁南忧面对突发状况有多么泰然处之,在面对江呈佳重病晕厥或是被掳的状况,他便有多么的杂乱慌张。
    孙齐叹息一声,跽坐在叠放的案几上,将一条丝帕盖在了江呈佳的手腕上,替她诊脉。
    宁南忧静下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孙齐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没过片刻,孙齐的眉头便越蹙越紧。
    千珊看着,心里不安的念头也愈加深重。
    过了许久,孙齐也没有说出半个字,这不由让宁南忧心内焦灼不安,他终是憋不住心中疑惑,追着问道:“怎么样?她如何?”
    孙齐深呼了口气,面色有些沉重,他下意识的朝千珊瞧了一眼,转了转眸子想定了什么才开口道:“女君无大碍,只是伤口炎症起起复复,导致体内郁气集结成火,攻心而上,如今又因这雨水积寒湿冷,才会晕厥过去。下官这里有一味熬制练成形的药丸,如今这态势...恐女君伤口无法剜除上药进行处理,服了这颗药能吊住一丝精气神,有所好转。但却并非长久之态,山中潮湿寒冷,再这样下去,女君的病便会愈加眼中,伤口的炎症也会继续恶化。”
    小翠在一旁,整个五官皱到一起,心急如焚道:“怎会这样?”
    宁南忧紧紧抱着江呈佳,盯着她愈发难看惨白的脸色,便惶恐不安。
    他强迫着自己压下心口那股焦躁慌乱之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缓了片刻,他对季先之道:“季叔...你带着人且去山口其他地方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寻到一条好走的小路。让今日领头值任的精督卫带领另外一队人马组织难民营中的老弱妇孺,并挑出精壮男丁,拿灶房用具或是其他器具将山口积洼之水往山下排出去。否则若这暴雨不停,涨水不断,我们虽不至于淹死,也得被这冷冰雨水冻死在这里。”
    季先之急忙点点头道:“好!老奴这便去!”
    这身着素衣曲袍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已浑身湿透,步伐间亦有些迟钝,显出疲顿之意,但还是带领着几个小厮与精督卫中领头值任的那位军汉迅速分了队,朝帐外奔去。
    宁南忧将江呈佳抱起,小心翼翼的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亲眼看着孙齐给她喂下了一颗丹丸,然后便一直盯着她瞧,试不试的探着她额头的温度,一刻也不敢放松。
    千珊将所有能给江呈佳盖上取暖的并没有很潮湿的衣裳都给她盖上,眼瞧着自家姑娘越睡越沉,她便忍不住想问孙齐具体状况。
    她知,孙齐替自家姑娘遮掩了真正的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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