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来到曹氏院外。宁南忧推门而入,从屏风外朝内卧冲去,却见曹氏此刻正靠在榻上由婢子侍候着喂药,脸色虽差了些,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宁南忧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昭儿回来了?”曹氏瞧见他疾色匆匆的冲入房内,便循例问了一句,并不关心他从何处归来,又是否舟车劳顿,神情淡淡的望着他。
    宁南忧早已习惯母亲这样的态度,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么匆忙到我屋里来作甚?可是碧芸同你说了什么?”曹氏低着头喝着婢子喂的药,随口问了一句。
    宁南忧上前两步,蹲在曹氏床头,接过那婢子手中的药碗,拿着调羹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黑乎乎的药汤,一边向曹氏嘴边喂去,一边说道:“碧芸姑姑告知母亲晕倒之事,孩儿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曹氏见他亲自喂药,面色无所波动,甚至推开了他送到嘴边的调羹,不顾那药汁是否泼泼撒撒的溅到他的身上,转过头,拉着被褥缓缓躺了下去。
    宁南忧端着药碗僵在那里,脸色青白,他愣愣的保持着喂药的姿势,沉寂良久,心中苦涩的开口道:“母亲还是将药喝了吧?”
    “药凉了,让碧芸热一热再喝吧...”曹氏侧过身,倚靠在角落里,背对着宁南忧冷淡的说道。
    宁南忧摸着手中依然滚烫的药碗,垂下黑眸,强忍着心中酸楚与失落道:“母亲若是要休息了...孩儿便告退了。”
    他缓缓站起来,将药碗重新递给一旁候着的婢子,便预备离开。
    曹氏在他转身向外走去时,突然开口说道:“你与君儿究竟是什么关系,母亲管不着,但是昭儿,你始终要记清楚,江氏女才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
    宁南忧定住脚步,眸中黯淡了几分,低声回答道:“母亲交代的是...孩儿知道了。”
    答毕,他抬脚离开了内屋,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站在廊下叹了口气。沉定了片刻,转身便要离开南院,却瞧见碧芸仍旧一脸紧张的望着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宁南忧面露疑惑道:“母亲醒了,姑姑为何还这般坐立不安的样子?可是有其他事没说?”
    碧芸点了点头,面露无奈道:“方才在府门前,君侯太过着急,急不可待的冲向了南院,其实奴婢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君侯。”
    宁南忧道:“什么事令姑姑满脸愁色?”
    “女君与湘夫人起了冲突后,虽将夫人气得晕厥了过去。但她二人在夫人昏迷这段时间不辞辛苦的陪着。女君因此感染了背部的伤口,现下也昏了过去。而湘夫人许是前几日因城内战乱受到的惊吓,彻夜未眠后,眼下也病倒在了床上。”
    碧芸神情凝重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宁南忧目光一滞,下意识地向碧芸问道:“女君如何?可有大碍?”
    听他急促的询问声,碧芸也微有些发愣,她本以为君侯会更关心湘夫人一些,却没料到在君侯心中,那江氏女才更为重要。
    碧芸缓了缓道:“女君眼下醒过来了...千珊在一旁伺候着,奴婢又派了五六人轮流侍疾,眼下并无大碍。湘夫人的状况更为严重些...孙医令说她前些日子因受到惊吓,又着了风寒,身体本就有些不妥了,现如今又不顾体虚,两夜未眠,因此病气齐发,至今未醒。”
    宁南忧的表情略有些沉闷,听到李湘君至今未醒的消息不仅没有半分忧虑之色,而且还有一丝烦躁之意。
    这让碧芸更是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湘夫人如此...主公可要去看看?”
    宁南忧没理她的话,靠在廊下的红漆柱上无言。
    一旁的吕寻听得李湘君病倒的消息本就有些焦急,此刻见宁南忧不说话,便以为他不愿去看望湘夫人,于是立即上前道了一句:“主公还是去看看为好...”
    站在他身边的季先之没能拦得住,眼瞅着宁南忧的神色难看起来,他急忙上前两步挡在吕寻面前,朝他狠狠瞪了一眼,打圆场道:“主公疲乏了,湘夫人这边有孙医令与碧芸照看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不如先去休息一番再去探望也不迟。”
    宁南忧望着暗沉的天空,应了季先之一声道:“的确疲乏,承中与季叔也先回去休息吧。”
    这话吩咐完,他便下了走廊的阶台,朝后院书房漫步而去。
    吕寻还要追上去劝,季先之却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做什么?”
    吕寻对于季先之这般阻拦,很是不解道:“季先生,您也知道...湘夫人不能在此常住,南阳与下邳都传来了消息,说是让湘夫人回去,时间本就紧凑,眼下虽说这湘夫人愿意相信主公的一番说辞,但若是主公不付诸诚恳之举,恐怕会令湘夫人渐渐失望,此刻本就是两人互相试探猜疑的时刻,主公还如此任性。如今湘夫人病倒,对于主公来说正是个好时机,可令这二人互诉衷肠,促得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您又为何要拦着我劝说主公去见湘夫人?
    属下不明白,那湘夫人温柔贤淑,对主公极好,比江氏女好上百倍,又同主公是为一路人,将来对主公的任何大计都有助益,主公怎么偏偏想不通这些简单的道理呢?若是他能像看顾江氏女那般对待湘夫人,那么想必这南阳公主早就归附于主公了...”
    听他口无遮拦之语,季先之隐隐有些怒意,面色严肃的训斥道:“吕承中,注意你的言辞。湘夫人此事本就急不得。既然主公做了这个决定,便不会半途而废。你心情急切我可以理解,期盼主公能够谋事成功我也能理解,但你若是想劝说也要看是什么时机。眼下蒋太公拒绝将血书交予主公,这次战役中又死了那么多兄弟...曹夫人又责怪主公参与战 乱之事,同主公生了好几日的闷气,且这府上府下,府内府外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还未定。主公又是连夜奔波,又是各处忙碌,一刻也不停歇,甚至连休憩片刻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心思放在湘夫人身上?你总得让主公喘口气?”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让吕寻冷静了下来,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门道:“是我过于着急了,竟没顾虑到主公此刻的心境。”
    季先之甚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何吕寻与那周源末都那样看好李湘君此女?
    依他所见,这位湘夫人,可并非是个善茬。若说江氏女心机城府颇深,那这位湘夫人也能同她相较一二。
    这小半月来,宁南忧身上伤势未痊愈,却一直奔波忙碌,本就疲惫不堪。这位南阳公主不但未曾顾及主公伤势,还屡次依托不同的人向主公诉苦。理由不是受惊梦魇,就是风寒入体,病痛不适。起先主公前去探望,她还愿意装一装病中模样,讨得主公的关心。
    但后来,她的身子渐渐好了,便开始故意受寒拖着疾病不肯好,叫人传话与主公,说自己头疼脑热,让主公去看时,已全在演戏,故作一副娇柔之态,我见犹怜。令一众男婢都心疼的很,便是连周源末都看不过去,三番五次的劝说宁南忧去探望她。
    虽说主公每次去了她屋,湘夫人都十分贴心的替他熬制汤药,为他在伤口上涂抹草药汁,忙前忙后一刻不歇。但就冲着她反复折腾着宁南忧来回奔波,季先之便极其不喜欢她。
    他不想再理会吕寻这厮,看了一眼站在屋前的碧芸,细叹了一口气,而后急匆匆下了台阶,朝着宁南忧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府内后院。
    宁南忧停留在北院与花园的夹道上,看着面前的这两条路,面露迟疑之色,脚下步伐下意识的想往江呈佳那边去。
    想了很久,他默默的将脚步收回,准备朝书房行去。
    “主公若是想见江氏女,便去罢...”正当他抬脚往西边的石子路上行去时,身后传来了季先之的话音。
    宁南忧身形顿住,扭身朝后面看过去。只见季先之满眼心疼的走了过来,站在他的不远处恭敬道:“主公...有时候也无需如此克制自己...”
    他望着季先之,莫名奇妙的红了眼眶。
    季先之瞧着他略红的眼眶,心下尤为不忍道:“主公若是有什么心事或是情绪,在老奴面前皆可说...无需压抑隐瞒。”
    宁南忧嗓音涩哑,此刻紧咬牙关,眼前愈发湿润。
    “主公若是想哭,就哭出来...我已经遣散了花园里的仆婢,这里不会有人看见。”季先之又柔声说了一句。
    宁南忧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故作轻松的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季叔当真与旁的先生不同...我还记得卢夫子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到了您这...就变成了随性哭?”
    季先之看着他强忍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走了过去,慢慢的向他张开了双臂轻声道:“若是主公实在难受,也可像儿时一般,钻到老奴怀里狠狠大闹大哭一场,没人能够阻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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