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是指人证物证?”
    “不错。”
    “都已安排妥当,泉陵受到重创,主公自张府私宅离开后,张遣也携带家眷归城,城中之惨象,再加上城门城道上死伤多数的德王府兵,足够证明德王曾驻守于此地。施安被俘后,其军中安插的人也都联系妥当,当初抓了夫人的那两个军汉被我们握了把柄在手,必然会为您作证。”吕寻一一交代清楚,垂着头等宁南忧说话。
    “很好。”宁南忧微微笑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将写好的奏疏交予你。待奏疏一旦传达入京,立刻诛杀施安座下副将陶荪,剩下的事就按我所说的去办。”
    吕寻俯身一拜道,“诺。”
    宁南忧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鼻梁,冲着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吕寻抬头一望,瞧见宁南忧有些惨白的脸色,心中关心正欲问出口,又见他闭上了眼,便止了声,悄悄退了下去。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季先之等着吕寻离开,才看向宁南忧,欲言又止。
    闭着眼睛的宁南忧感受到了那丝目光,便习惯性的蹙了蹙眉头道,“季叔今日一句话都未曾说,可是被我惊到了?”
    季先之满腔难言之绪,盯着他的侧颜,最终叹了一声道,“主公...前些年不是答应了老奴...绝不插手长鸣军之事么?”
    “季叔为何不愿我插手长鸣军之事?”宁南忧听此语,微微露出一丝犹疑,抬起眼向他看去。季先之从前便不让他插手长鸣军之事,似乎害怕着什么。以至于后来,他安排越崇进入长鸣军之事也未曾同季先之说过。直到如今,赵拂前来,所有的事已准备妥当,他才将季先之叫至当场,让他知晓此事。
    季先之张了张唇,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真正的缘由,只是扯了慌道,“长鸣军中,邓氏根基太深...老奴害怕主公因收复长鸣军而遭遇不测。”
    宁南忧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未曾说出。可见他不愿开口,宁南忧便选择了尊重他之想法,徐徐安慰道,“季叔且放心,我绝不会亲自去插手长鸣军内事务...我之所以会挑选赵拂作为收复长鸣军的重要人选,也是因为,他同我之关系最浅。您放心,此事绝对不会牵连到我。”
    事已至此,季先之已然不能阻止,便只有顺着宁南忧之意点了点头。
    “此事暂且不论,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季叔去查。”宁南忧轻声转移了话题,从袖中拿出一卷古籍竹简来。季先之即刻起身,徐步移至宁南忧身边跪坐而下,接过了那卷古籍。
    他轻轻打开那竹简,粗略一看,惊的抬起眼朝宁南忧看去,“主公在何处寻到的《天瑞》?”
    “我住的厢房之中。”宁南忧面色镇静,眼神却也略略有些紧促,“季叔...我想...或许先生来过此地,又或许,他...与宁南昆同行。
    您且帮我去冀州查一查他之踪迹...这些年先生一直不愿意见我,责怪我一意孤行,背离了老师所教授的道理,认为我狠辣。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冀州,可,这《天瑞》是先生最喜之古籍。他绝不会将它轻易丢弃。一定,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离开冀州。
    您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他越说越是有些激动,苍白的面色因起伏略大的情绪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喏。”季先之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那古籍又递还给宁南忧,便匆匆退了下去。
    而此时,江呈佳已将客栈与府内随行者打点好,命下仆将物件都收拾了干净,恰巧从曹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迎面碰上了从偏房离开的赵拂。
    那赵拂瞧见江呈佳迎面向自己走来,便急忙弯腰行礼道了一句,“夫人万安。”
    江呈佳微微 冲他颔首,便带着千珊朝厢房行去。
    此时的沐云恰巧带着烛影从院中小廊右侧走出,碰上赵拂时,无意间朝着江呈佳的方向瞥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刹那间碰撞,又毫无痕迹的错开,一个朝里走去,一个朝外走去。
    赵拂急匆匆的往外赶,此刻想着快些同家人团聚,并未注意从右侧奔过来的人影。
    “砰”的一声,赵拂不知自己同何人相撞,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痛呼一声。
    他抬起眼,朝撞他的那个人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宽袖曲裾长袍,上绣白纹,腰间配了一把玄铁黑青长剑的男子抱着手臂站在他的面前,正冷着一张脸盯着他看。
    赵拂皱了皱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有些不悦,待他再转头仔细去打量那男子时,忽然便愣在了那里。
    此人生的极像他的幼弟,虽眉眼间多了许多刚硬之气,但赵拂晓得自己绝不会认错弟弟的脸。他心间波澜起伏,盯着那男子愣愣的看,一时之间也忘了说话。
    这时,从那男子身后传来一声轻柔温婉的致歉声,“这位兄台...可有受伤,实在对不住,是我走的太急了些...”
    沐云从烛影身后跨了一步,走上前,向赵拂行礼致歉。
    方才,她故意疾行于廊上,便就是想要故意撞上赵拂。她晓得烛影一定会挡在她的面前,如此一来,赵拂便能第一时间瞧见烛影。
    而此刻的赵拂正沉浸于震惊之中,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烛影看,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躲在烛影身后的姑娘。
    “兄台?兄台?”沐云看着赵拂瞧见烛影后那一副失魂落魄,满脸惊诧的样子,便知江呈佳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烛影紧紧拧着眉头,瞧着眼前此人一直盯着他看,不免觉得奇怪。他知此人是白帮帮主赵拂,之前赵拂于山间伏击淮阴侯的车辆,他曾远远的瞧过一眼,因此记得赵拂的大概模样,如今撞见,自然很快便想起他是谁。
    只不过,为何他觉得这赵拂的长相有些眼熟呢?
    烛影不知自己这种印象是从何而来,于是蹙着一双眉头,脸色渐渐暗了下去。
    赵拂缓了许久,才听见沐云的唤声,便扭过头朝她看去。两人双目对视,便双双愣在了那里。
    “敢问兄台,可是...白帮帮主赵拂?”沐云故作惊讶道。
    赵拂盯着眼前这位白白净净,生得既好看的小姑娘,面露激动难掩的喜色道,“原是恩人姑娘!怎会如此巧合?”
    他又细细打量了沐云一番,见她身着锦衣华裳,梳着堕马髻,青丝间戴着一根雕琢精致的玉簪,五六根流苏自簪上垂下,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完全不似四年前于济南时,他见到的模样。
    四年前的沐云,一身玄色侠衣长袍,于大河之上将他救下的场景,他永世皆不能忘。他赵拂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英气绝伦,侠义肝胆的女子,更何况四年前,她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了的小姑娘,却有一身超凡出尘的武艺令他叹服。但自济南一别后,他便再不曾见她一面,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相遇,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在泉陵再次遇见她?
    “恩人姑娘,怎会在这里?”赵拂有些好奇的问道。沐云此刻的打扮,更像是贵族之中受宠爱于一身的千金,让他不敢僭越半步,悄无声息朝后退了半步,弯腰拱拳行着礼。
    “我..是此地拜访亲戚的。”沐云不能直说她此行的目的,便遮遮掩掩的说了过去。
    赵拂应了一声,随之注意力便又转移到了烛影的身上。半晌,他向沐云再拜礼,询问起烛影的名字,“敢问恩人姑娘...您身边的这位是?”
    沐云故作怔愣,转眸瞧了烛影一眼道,“此人乃是我夫君的贴身侍卫,我前来泉陵拜访亲戚,夫君特地遣了他随时护我周全。”
    她向赵拂轻声介绍着烛影,眼神向烛影瞟了过去,示意他向赵拂致歉。
    一直冷着面的烛影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点头应下,脚下步伐微转,弯身向赵拂行一礼道,“这位兄台,方才是在下唐突,请兄台恕罪。”
    赵拂急忙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所幸并无大碍。”
    烛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又继续抱着双臂站在沐云身边,不吭一声。
    赵拂见他这般冷漠,心下犹豫三分,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转身问道,“敢问兄台大名?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兄台。”
    烛影听他这般问话,眼底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有些不解,但还是应答了一句,“在下名为赵乾。”
    “赵乾?”赵拂彻底愣在了原地,听着这熟悉的名字,那些本以放下的往事便又回到了眼前。他忆起小弟儿时冲着他笑的模样,想起他少年时抱着小弟在街市里玩耍至深夜,因不归家而被父亲母亲狠狠责骂的景象,想起小弟十三岁时,被那狗官孙驰强行抓去充军时的离别之景,想起母亲总爱乾儿乾儿的唤着小弟,问他小弟可有归期?
    一时之间,酸涩、苦闷、愧疚齐齐涌上了赵拂的心头。此刻的他几乎可以确认,眼前的这名青年,正是他失散多年,以为已然命归西天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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