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捶了一下他的肩,“昨晚也不打算说的,省得你误会我是要你送。今早突然想着还是来打个招呼,毕竟要去一年呢。”
    顾泽想了想:“什么时候的航班?”
    “今晚。”
    “还是我送你吧。”
    “免啦,你那温柔劲儿收着点,别对谁都使出来。物以稀为贵。”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美国不比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别太贪玩。”顾泽觉得这些话很俗套,但有心再交代几句,又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他喜欢安藤,即使在除去床上那层关系以后。但要将两人间的关系变成简单的哥们情谊,终究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
    实际上,安藤现在的暂时离去未必不是好事,否则继续同处一城,两人多半会因为不清不楚的尴尬而断了联系。
    “放心。”安藤倒是显得很自如,“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好学生。”
    他向顾泽张开双臂,“kiss goodbye?”
    舒容予沉默地看着门口的两人拥抱在一起。少年的手臂环在顾泽的腰间,用力收紧了一下;顾泽回应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亲密无间的动作,加上那少年文化衫上的宣言,昭然若揭地验证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深藏的猜想。
    从刚才开始,舒容予纹丝不动地站在角落处的阴影里,将门口的景象尽收眼底。那两人的讲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他听不真切,也不愿去听。最初的诧异逐渐被某种异样的感受取代,寂静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失控地搏动。舒容予来不及分辨心中那团揉作一处的混沌,只有一个认知清晰地浮现――这是在偷窥。
    自己在偷窥顾泽的隐秘。
    身体抢在大脑之前做出反应,脚步挣扎着向后挪去,却又被更深的惶恐钉在原地。
    如果这边的动静被他们察觉,如果让顾泽知道自己看见了……
    舒容予突然发现自己已然闯入了某个不为人知的领域,这一步进入之深,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退后逃避。那段安全的距离瞬息间被损毁,他置身于对方的腹地,不知所措,如履薄冰。
    我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想法在脑中叫嚣出巨响,身体却丝毫不听从指令。男人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只盼着门口的两人快些离开。
    顾泽在安藤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kiss就省了吧,这里人多。”
    安藤扭头扫了一眼街道:“现在哪里有人?”
    确实没有行人。但顾泽的不安感依旧不能消退,仿佛被一双眼睛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安藤叹了口气,松开了双臂:“好吧,我走了。”
    他们对视着交换了一个微笑。两人心中都很清楚,错过了这一次,彼此再无接吻的契机。
    安藤低头去握行李箱的拉杆:“回去吧,我去坐地铁了,你……”
    手机铃声在下一秒尖锐而蛮横地闯入耳际。
    两人同时色变――
    不远处的铃声仍在继续,清晰得近乎残忍,将他们的视线一路引进建筑物的大门,牵向门厅的那个角落。
    舒容予紧紧闭着眼,任怀中的手机一遍遍地高声抗议。
    他有生以来,从未像此刻般痛恨自己的严谨习惯。手机在跨进录音室房门前设成静音,在迈出房门后立即设回铃声模式,以防错过重要电话……
    错过了又怎么样呢?
    为什么刚才没想到关机?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手机?为什么要买手机?
    他又掩耳盗铃般闭目站了几秒钟,终于认命地睁开眼睛,隔着大门看向外面的两人。
    顾泽此刻的表情需要三千字的长篇大论才能形容出来。舒容予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同样精彩。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
    “你好。……抱歉,我刚才在录音室,不方便接电话。……明天三点去试音吗?好的,我会记下。……谢谢你。再见。”
    舒容予万分不舍地挂了电话。
    那少年刚才已经转身走了。门口只剩下顾泽仍僵直地立在原地。
    相顾无言地对望了片刻,舒容予慢慢牵动嘴角,浮起了一个惨淡的微笑:“小顾。”
    ☆、初吻(已修)
    顾泽的心脏在听见铃声的那一霎已经停止了跳动,却在转头看清声响的来源时,又狠狠痉挛了几下。他只觉得血液从四肢迅速地倒流回去,全身一片冰凉。
    如果可能,他宁愿在转身之际面对八百台高清摄像机,也不要面对那道熟悉入骨的身影。
    舒容予看见了。舒容予知道了。
    当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时。
    完了。
    身边的安藤似乎说了句什么,顾泽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连安藤是何时离去的他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只剩下自己和舒容予隔着门四目相对。
    那一瞬,顾泽打从心底里想要效法安藤转身就撤。
    但理智告诉他这么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是什么结果,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顾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为了找回脚下的知觉。然后他拿出赴死的决心,一步一步地向舒容予走了过去。
    面前的男人笑得勉强,在自己靠近时不自然地垂下了眼帘。明明被看见的那个人是自己,他却似乎比自己更难堪。顾泽努力让声音显得轻松:“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有事耽搁了。”舒容予极慢地抬起眼,“小顾你刚才是在和朋友讲话?”
    对方在替自己找台阶下。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丝毫不能让顾泽感到轻松。心中甚至升起一股莫名的烦闷,他略显生硬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言毕也不征求舒容予的意见,径直走向了一旁标示着“紧急出口”的楼梯间。
    舒容予愣了愣,垂在身侧的双手暗暗攥紧,脚步却已经跟了上去。
    顾泽拾级而上,一直到楼梯转角处才停下。即使有人向楼层入口张望,也看不到这里。这栋楼的窗户开得偏高,采光不良,阴天里更显得昏暗。顾泽扫了一眼窗外,低低盘踞在建筑物顶上的层云,似乎酝酿着一场盛夏的暴雨。那天与舒容予并肩坐在台阶上的景象不期然地浮现眼前,顾泽转过身,看见男人静静靠墙站着,面目模糊不清。
    空气中的阴湿水汽如同催化剂,翻搅着不安定的情绪。顾泽咧了咧嘴:“前辈,我这回算是在你面前出柜了。”
    舒容予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出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窥探……”
    “没关系。迟早是要让你知道的。”
    这句带着浓重的暗示意味的话语一出口,顾泽知道自己已经斩断了退路。
    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舒容予又沉默良久,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道:“刚才那位,是你的――”
    “朋友。曾经比朋友多一点,”顾泽笑了笑,“现在只是朋友。”
    淡薄光线中,他看见舒容予的脸色微微泛白,笑容却像在那张面庞上生了根,脱离本意地维持着,让他想将它一把揭下。男人像是定了定神,轻轻开口:“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什么。虽然这种事情,我完全不介意……”
    顾泽的心慢慢下沉,听着对方继续说道:“但在公众场合,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万一被人看见……”
    “前辈。”
    顾泽打断了对方的话,向他走近了一步。
    “我要的不是你的理解,也不是你的忠告。”
    如此近的距离下,彼此呼吸可闻。舒容予的睫毛被风拂过般微弱地颤动着,平静地泄露天机。“可我给不了你什么,”他的语声渐渐转冷,“我很抱歉。”
    “你是个好老师。”顾泽像是没听见他,“虽然我不是个好学生,直到现在也不能凭声音读懂一个人……但如果是你就一定知道,我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与你说话。”
    舒容予重重闭上眼。
    一直忽略的,一直当作假象努力挥去的,破釜沉舟地冲撞开桎梏。
    那个落满大雪的清晨他等候在空旷的走廊,听着那人的脚步平稳而坚定,一声声裹挟着截金断玉的回响,向自己走来。他从那时起就向自己走来,耐心地,缓慢地,不屈不挠地,从千里之遥直到咫尺之距。
    行差踏错,满盘皆输。
    “无论你是什么心情,我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他听见自己的语声冰封似地寒冷。
    那微笑面具也似地挂在脸上,竟然不觉得辛苦。
    “年轻人血气方刚,偶然生起些冲动的心思很正常,但是――”
    顾泽猛然抱住了他。
    “舒容予。”对方近乎怆然地唤着,“那不是冲动,从来都不是,你真的不明白吗?”
    顾泽豁出去般收紧怀抱,力气之大,舒容予只觉得骨头都被勒得生疼。“真的不明白吗?”
    身体不听使唤,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嗓子仿佛被什么哽住了,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舒容予深深地换气,最终哑声出口的,却依旧是那一句:“我很抱歉……”
    顾泽一低头堵上了对方的唇。
    潮湿的空气在呼吸间滞重地交换,他的舌在对方来得及做出反应前长驱直入,勾起对方的舌尖粗暴而绝望地摩挲。舒容予挣扎着拼命向后躲闪,顾泽一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分出一只手来托住他的后脑按向自己,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舒容予睁着眼,情急之下用力一咬,顾泽的舌尖登时一阵尖锐的剧痛。他一瞬间疼出了眼泪,却固执地不肯缩回,那伤口随着动作摩擦过对方的舌上,淡淡的血腥气在两人口腔中弥漫开来,咸涩如同共饮的苦酒。
    舒容予脱力般松开了牙关,任凭他摆布。
    顾泽闭着眼流连不去,百般逗弄,换不到对方一丝回应。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人的独舞。
    伤口的剧痛被消磨成钝痛,习惯之后也就变得不易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顾泽终于松开了对方。
    舒容予脸色煞白地倚在墙壁上,喘息片刻,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梯。
    “前辈!”顾泽在他身后呼喊。但男人头也不回。
    ☆、避雨(已修)
    顾泽迈开长腿在灰暗的街道上匆匆行走,目光牢牢锁定在前方百米开外的那道身影上,不曾稍离。
    铅云如黑色浪潮翻滚在低垂天际,黏湿的热风鼓动着行人的衣角,遥远地平线上传来战鼓般令人揪心的雷声。街道两旁没带雨伞的路人都在四散寻找避雨处,视野里只有那个人的单薄背影独行而上,对身周的一切不闻不问,只顾一个劲地向前走。
    顾泽加快步伐跟紧了那背影,却又不敢再拉近距离。
    他还是跟来了,在舒容予夺路而逃之后。
    来不及思量如何挽回,也没想清楚自己要挽回些什么,只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扎进人群中。
    如同为了验证顾泽的担忧,舒容予的步履紊乱得不成章法,却又急迫得像在躲避洪水猛兽。接连过了两个路口,男人既不停顿也不转弯,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地老天荒。顾泽不近不远地跟着,一颗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明知道刚才那一吻冒犯得无以复加,却依旧没料到它对舒容予的冲击会这样大。顾泽不禁自嘲地想,或许在舒容予心中,自己除了后辈之外真的什么也不是。有过了那番僭越,他这辈子大概都不愿再面对自己了吧。
    就在顾泽决定停步时,前方的舒容予忽然身形一顿。
    男人低下头摸索了一阵,将手机凑到耳边,重新举步走了起来。
    沉闷的雷声滚动不绝,街道上已是人影稀疏。前面的通话声淹没在身畔车声里,一个字都听不清楚。顾泽注视着舒容予听着电话走路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脑海中倏然浮现出舒容予给自己的第一份音频。
    繁忙的街道,边打电话边开车的女人,由烦躁一点一点地累加到疯狂的情绪……
    一滴冰冷的水珠砸在鼻尖上,惊醒了混沌的意识。
    雨珠如同破城之军,在短暂的刺探敌情之后,轰然放开了声势。视野霎时间被雨帘模糊,连百米外的舒容予也成了依稀的影子。顾泽突然慌乱得难以自制,脚下的步伐越迈越大,只想赶上舒容予叫他停下,又怕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会更受刺激。
    又一个十字路口隔断了前路,隐隐能看见对面亮着的是红灯。舒容予视而不见般径直朝前走。顾泽的心脏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拔腿向他奔去,口中终于喊了出来:“前辈!”
    舒容予已经走到了横路中央,闻声猛然转身,震惊地看向他。视线对上的刹那,舒容予不由自主般后退了半步。
    顾泽的瞳孔骤缩――在男人右边,橙黄的车灯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正在飞快靠近。
    音频最后的刹车声幽冥般回荡在耳际。
    顾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在车灯离两人只剩数米时扑到了舒容予身上,借着冲力将他往前带出了四五步,堪堪避过身后的车辆。舒容予踉跄着就要跌倒,顾泽一把揽住他,将人死死搂在怀里,一路拖回了街边。
    这番折腾下来两人浑身都已被淋得透湿,顾泽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向舒容予:“你――”
    他顿住了。
    舒容予的手中竟然还攥着那只手机。屏幕放出微光,显示通话还在继续。
    沉默几秒,舒容予将它凑近耳边。
    “对不起,刚才信号不好。”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惊吓,男人浑身都打着颤,握着手机的指节白得发青,惟独声音平稳到不起一丝波澜。
    顾泽还保持着搂抱他的姿势,舒容予毫不反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保证。
    “抱歉……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
    “再见。”
    他挂断电话,慢慢收起手机,抬眼看向顾泽。
    相对无言地静止片刻,顾泽松开手臂退了一步。
    和舒容予相处久了,他发现随时随地违心地微笑,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等雨停了……再走吧。”
    他们在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铺前躲雨。一帘帘的雨珠从店铺招牌挂下,在脚边的石砖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两人相隔半米并排站着,默默注视着此刻有些凄凉的街景。
    顾泽的头发都在往下滴水,他伸手捋了一把,忽而轻笑出声:“啊,真是巧合。”
    身边的男人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来。
    顾泽的上衣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青春美好的身材。那个为某杂志拍封面时精心做过的发型已经彻底没了形状,垂下来的留海半遮住了眉眼,狼狈中偏又透出一丝凌乱的性感来。
    人都是喜欢美丽的东西的,就像看见花朵,总想去摘。
    可惜有些花即使开得再盛……
    舒容予闭了闭眼,嘴角微扬:“什么巧合?”
    “两年以前,你一个人跑到大楼外面抽烟时,好像也是个雨天。”
    顾泽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耸耸肩,忽略了对方惊讶的目光,“我记得当时我们在给一部季番配音,连着录了好多集,中间休息的时候我躲出去想打个电话,刚好拐到了你站着的地方。”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看见你点烟的那一瞬间,心中有多失望。”
    舒容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泽仰头望向水雾迷离的天空:“声优最宝贵的就是嗓子,偏细腻的声线尤其需要维护,抽烟是忌讳中的忌讳。我原以为你这么敬业的人,永远不会做出不符规矩的事。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一直供奉在神龛上的偶像,滚落下来成了凡人。
    “结果――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吗?”顾泽笑着转过头。对方依旧没回应,看过来的眸色深沉。
    “你抽了一口又掐掉了。
    “我站的位置看不到你的正脸,也想象不出你会是什么表情,但我猜,多半是像现在这样没表情。
    “那一刻我心里就在想,真可怜哪!”
    他含笑望着舒容予,仿佛透过光阴望着当时的那道背影,“真可怜哪,这个人!他一生遇到过多少烦心事,从不肯对别人说,自己又无从排遣,想要肆意一回,最终还是被心里的那些框架挡住!”
    舒容予难掩动容地迅速别开脸。
    “可我既不能走去询问你为什么伤心,也不能讲出任何有用的安慰。我只能走开,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靠近。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迂回辗转,所求的也不过是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前辈……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在将你当作偶像崇拜,也不是在将你当作长辈尊敬,更不是你所认为的年少冲动。”
    顾泽深深地吸气,只觉得胸口溺着一股温热,嗓子发紧。
    “我想成为那个能陪伴你的人,容予。”
    夏日的雨很快削减了声势。渐渐泛亮的天光中,他看见男人扭头望着街道尽头,胸膛微微起伏。
    能说的话已经说尽,顾泽闭口不再言语。耳畔的雨声由磅礴转为淅沥,舒容予终于回过头来,面上却已是一派平静。
    顾泽最见不得对方这个表情,每次面对时都觉得心中没底。刚才中了邪般凭空冒出的勇气转瞬又不见踪影,他微抿起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舒容予似是轻叹了一声:“小顾,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最大的弱点只是成长得过于顺利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顾泽不解其意地点点头:“记得。”
    “当时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恕我直言,你对于语气的不敏感,正是由于你美满的家庭环境。”
    舒容予的语声从容得好似置身事外,好似几分钟前被强吻又差点被车轧过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顾泽心下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却只能等他说下去。
    “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在关爱中,他喜欢的人都喜欢他,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他想做的事都被支持着去做……那么,他便没有机会去学习察言观色,也没有必要通过表情或是语气,揣摩别人的心情。”
    男人冷静地、不带感情色彩地分析着。
    “这世界对于他始终是友善的,以至于他在潜意识里相信着,只要自己有所需求,为之有所付出,最终必然会被满足。
    “可他不明白,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遂己愿……有些人他永远都靠近不了……”
    他几近残忍地微微一笑,“有些东西即使再渴望,他终究没有资格得到。”
    顾泽过了许久才相信,对方的意思真的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象过舒容予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他又花了片刻工夫,才接受自己被明确拒绝了的事实。
    顾泽直直地看着他,一时竟想不出该作何反应。
    舒容予微笑得毫无破绽:“我并不是在说你。”
    顾泽又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争相翻涌,能组织成话语的却只剩一片冰凉。
    “今天的事是我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你也是。往后我们还是同事,”舒容予站得笔直,“不要因为今天而多出芥蒂。”
    顾泽张了张嘴又闭上,良久才惨然一笑:“我又干蠢事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不如不说,至少还能不清不楚地留在你身边。”
    舒容予神色不变:“把话说开了也好。小顾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别在错误的地方浪费了大好年华。”
    “……我并不认为这是浪费。”
    顾泽也挺直了身形,语气里的郑重让舒容予一怔。
    “但既然这不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再来打扰。谢谢你。”
    顾泽没等对方再说话,一转身,走进了似有若无地斜飘着的细雨中。
    舒容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雕塑版纹丝不动地站在店铺门前。招牌上的积水仍在断断续续地滴落,溅起的水花琐碎缠绵。那叮咚节奏一点一点放缓,直到归于岑寂。
    年轻人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于视野。舒容予倒退一步,背脊撞在店门上,发出铿然的响声。
    可惜有些花即使开得再盛……也不会是属于自己的春芳。
    顾泽一路走过了街道的拐角才停步。他再次伸手进牛仔裤口袋,取出了里面的手机。
    录音器的秒表还在不断计数,顾泽按下了停止,又一点播放键。
    “你不知道我看见你点烟的那一瞬间,心中有多失望……”略带杂声却尚算清晰的录音传了出来。
    他快进了几分钟:“你对于语气的不敏感,正是由于你美满的家庭环境……”
    顾泽将手机塞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病房(已修)
    舒容予站定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前。
    银光锃亮的金属门把手,摸上去冰冷得}人,仿佛那寒意是从门内渗透出来的。每次面对这道门,他都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舒容予咬了咬牙,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把手却自行旋动了。房门无声地打开一个角度,从里面探出一张黢黑而平凡的面孔。对方看了一眼舒容予,向他点点头,退后一步将他让了进去。
    这间病房极其宽敞,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室内是一色的雪白,冷气开得极足,舒容予从头到脚都还湿着,刚进房间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知从何处放出的诵经声在四壁间回荡。没有旋律,没有起伏,像是几名上了年纪的僧侣齐声念着,每个音都拖得漫长而摇曳,听久了令人如入幽冥。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房中立着几道沉默的人影。有男有女,每人都长着空气一般普通的脸庞。从过去到现在,如果这些人曾经换过,舒容予也从未察觉。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舒容予僵硬地转向病床。
    男人合着双眼,端正地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厚重的毯子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大半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上去甚至有些脆弱。
    舒容予移开了目光。
    大约从记事起,这张脸就总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意识到自己的哥哥美得惊世骇俗,则是再长大一点之后。假人一般的哥哥站在自己身边,总会引来人们的震惊与疑惑。明明是相似的五官,长在对方脸上却像是最高明的画家的手笔,完美得简直令人绝望。
    那时候舒容予心里对于哥哥,多少有些天真的羡慕。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变得和他一样好看,一样厉害,一样受尽宠爱。
    后来……
    床上的男人突然唇角一挑:“最近好像总是见你心事重重的。”
    舒容予悚然一惊,慌忙看向对方。
    男人依旧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些慵懒:“来之前在做什么?”
    “……没什么。”
    “是吗。”男人似乎有些惋惜地住了口。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像是受不了不断累加的沉默的重量,舒容予挣扎着再度开口:“来的时候在下大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男人终于慢悠悠地睁开眼,一寸一寸扫视过舒容予的全身。那目光落在皮肤上几乎能产生凉飕飕的触感,舒容予咬紧了牙关,噤声忍耐着。
    身上蓦然一轻,难熬的触感消失了。对方重又闭上了眼:“浑身都淋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语气,仿佛尽责的兄长在关心幼弟。
    然而下一句话却让舒容予如坠冰窟:“换一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话音刚落,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便回身打开一扇柜门,在橱柜里翻找了几下,捧出一套衣裤,走过来递向了舒容予。
    舒容予僵了半晌,伸出手微微颤抖地接了过来,一只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扣。沾了水的皮肤一暴露在空气中,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背后似乎能感觉到投在身上的目光。房间中的男女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衬衫一点点地滑落,露出了其下伤痕累累的身躯。舒容予脸色发白,手指下移,又解开了长裤。
    菩提萨剩依波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当他的长裤完全褪下时,闭目躺着的男人十分温柔地开口:“里面也要换哦。”
    角落里的那人微一欠身,又捧着一条内裤向舒容予走来。两人相隔几步时,舒容予一把扯过了他手中的内裤,侧过身再不看他一眼。那人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又缓步走回了原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苍老的声音安宁而悲悯地诵唱着。
    衣料o声停止了。
    舒容予全身再无一处遮掩,连最羞耻的地方都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越是心急,手上就越频频出错。试了几次,终于将双腿重新遮起。他探手去拿上衣,床上的男人突然出声:“容予。”
    精致的眉眼凝止着,如同凄艳的画卷。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别太心急。”
    舒容予动作一滞,只觉得一股深沉的恐惧沿着背脊窜了上来。
    “我……没有。”他低声说。
    “那就好。”男人微笑,“毕竟,你也不想再多一个方野,对不对?”
    舒容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嘶哑地冲出来:“你不要――!”
    对方笑出了声:“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看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子。”他缓缓支起上身,一旁立即有人走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男人从旁人手上接过那件上衣:“过来。”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舒容予的脚步却脱离了自身的意志,遵照着命令向他移动过去。
    男人轻柔地将上衣披在了舒容予身上:“抬手。”
    他像照顾幼儿般替舒容予穿好袖子,又一颗颗地系上了衣扣。舒容予毫不动弹地任他摆布。男人系完了扣子,理了理肩缝处,双手停留在舒容予的肩上,抬眼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目。
    “吻我一下吧,”他轻声说,“亲爱的弟弟。”
    舒容予的嘴角颤动着,慢慢垂下眼去,凑近了对方的唇。
    柔软的唇瓣贴合在一起,说不上谁的更冷一些,如同死物的接触。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诺多罗三藐三菩提……
    对方纹丝不动,舒容予静止了几秒,又退了回去。
    男人微微一笑:“真乖。”
    ☆、教堂(已修)
    “行动代码ge723。发现失踪者第18号。完毕。”
    “……请二次确认。失踪者第18号重新出现了?”
    “是。”
    “对方是否还活着?”
    “是的,长官。”带着些微杂音的语声从微型对讲机中传出。
    薛紧紧皱起眉:“收到。我们这就赶过去。”
    他回过头,对站在身后待命的四个人说:“你们几个跟我来。”
    几道劲装打扮的身影投入了茫茫夜色中,无声而飞快地行进在小镇街道上。薛走在最前面,一路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这段偏僻的小道没有路灯,只有两旁人家窗口透出的零星灯光,在黑暗中洇开朦胧的晕黄。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再不见人影。
    近处响起轻浅的呼吸声,薛朝后扫了一眼。一身黑衣的少女跟在他身后,悄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怎么了?”他问。
    “……乌鸦。”少女低声唤他,“一个失踪居民被发现,是不是意味着――”
    “嗯。我们之前的判断出了差错。”
    被派遣到这里调查人口失踪案以来,他和部下们借住在镇长家里,在镇长的帮助下调查了所有凭空消失的居民的身份背景,搜集了他们的照片,列出了一张详细的清单。因为在巷子里被发现的那具干尸,所有人都倾向于相信这些案子的始作俑者是吸血鬼,而那些居民很可能被抓去做了他们的口粮。大家对失踪者的生还都已经不抱希望――至少在今晚之前是这样。
    薛认为吸血鬼不可能就此收手,于是命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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