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兼程,终于在离京后十几日,到了青州。
    凌慕清在目睹凌沛暄出征之后,再一次见到了震撼人心的场景。在走到青州城城门之前,就看到了无数骨瘦如柴的难民,他们或一个人倚着树,或几个人互相搀扶。有老人孩子,还有年轻的男人女人,无不面黄肌瘦,眼里没有光,充满着暗淡的绝望。
    凌慕清把包里的干粮全部给了几个孩子,那些孩子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张开开裂的嘴唇嘤嘤的哭泣。凌慕清心里难受,恨不得拉着凌晟来亲自看一看,他的子民们成了什么样子。可她也知道,凌晟已多次拨款放粮,只是收效甚微。凌慕清恨透了那些个贪官污吏,却也有心无力,低落着牵着马往城里去。
    城里比城外更甚,偶尔就会有一两个人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然后就有同样瘦弱的衙役过来把人抬走。“莫大夫说了,天气炎热,死的人太多容易引发瘟疫,这些尸体都得赶紧烧了。”一个衙役一边费力的抬起一具尸体的脚,一边和同伴说着话。
    凌慕清听见他们好似提到莫凉一,连忙过去询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莫大夫?她在哪里?”衙役看了她一眼,好心劝道,“姑娘看衣着不像穷苦人家,赶紧离开青州吧,这里不是您待的地方。”凌慕清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又问一遍,“我是来找莫凉一的,她现在是不是在青州?你刚才说的莫大夫是不是她?”
    “姑娘找莫大夫做什么?”莫凉一在青州义诊了一个多月,不知救活了多少将死之人,而且听说前一阵子救命的银子也是她让人送来的,青州百姓简直把她当成了救世主。眼前这人有些莫名其妙,衙役唯恐她对莫凉一不利,对她生出了些防备。
    凌慕清看衙役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稍加思考,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她是我夫君。这位官爷,你知她心地善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救助灾民。我前些日子实在要事缠身,整天为她提心吊胆的,如今事了,便立刻来寻她了,官爷赶紧让我见见她吧。”
    “没听说过莫大夫成亲了呀。”凌慕清说的情真意切,衙役有些信了,却还是有些怀疑。凌慕清想了想,又道,“我夫君左脚是跛的,她模样生的很俊秀,但个子不甚高,时常背着一个藏青色的包袱,穿一身蓝衣。官爷,我说的对也不对?”
    衙役与伙伴对视一眼,信了凌慕清的话,态度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真是莫夫人,小的们失礼了。请莫夫人在此稍等片刻,我等把这尸体送去焚烧了,马上过来请您去见莫大夫。”凌慕清连忙点头,衙役看她神色有些急迫,以为她与夫君长久未见实在迫不及待了,赶忙加快步伐抬着尸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那两名衙役很快就回来了,恭恭敬敬的引着凌慕清去见莫凉一,一路上对莫凉一赞不绝口,“小的姓王,是这青州城衙门的捕头。莫夫人,莫大夫真是大好人啊,不仅在青州义诊,还倾其所有为病人买药。听前些日子送银子来救助我们的慕容公子说,那些银子都是莫大夫为青州百姓谋求来的。莫夫人,得此良人,真是您的福分了!”
    “王捕头所言甚是,我家夫君,的确是心地纯善。”凌慕清附和着,这话却是发自真心。那王捕头又道,“莫大夫平日里很是节俭,我还道他家中并不宽裕,如何能谋来那么大一笔钱。如今看夫人,倒像是富贵人家的。”
    凌慕清面色淡淡,看起来丝毫不似撒谎,她笑道,“夫君一心只在医术,对于自身倒是无甚在意。我们家中有一处医馆,向来是我经营,慕我夫君之名的人向来不少,家里也并不缺银钱。说来若不是为了医馆,我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来到青州。”凌国风气还算开放,女子虽说还不至于登科上朝,做做生意倒还尚可。
    王捕头见她说话颇有条理,更信了她是莫凉一夫人之说。又走了一会儿,王捕头停下了步子,指着前方搭起的一处简陋草棚道,“莫大夫就在那儿。”凌慕清顺着看过去,那草棚前围了些人,看不到里面。
    “莫大夫,您夫人来找您了!”王捕头带着凌慕清往草棚走,离老远就高喊了一声,惹得草棚边的人都回头来看他们。王捕头走过去,草棚边的人自觉让过道,莫凉一方露出脸来,“王捕头,您说什么?”
    王捕头正欲开口,凌慕清从他身后出来,快步走到莫凉一看诊的桌子前,伸手握住了她执笔的手,“夫君,这些日子来你可有受苦?”莫凉一瘦了些,也黑了些,只那一双眼睛,仍亮晶晶的,带着不可思议看着凌慕清,“你……世……”
    “夫君瘦了些许。”凌慕清打断她的话,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莫凉一一头雾水,却也不忘配合她,动了动嘴,万分别扭的问出一句,“娘子……你怎么来了?”凌慕清敛眉,有些无奈道,“家中有急事,请夫君救命。”
    莫凉一直觉她话里有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能直接问,便道,“我这里还有些病人,娘子……你且先到我住处稍候,等我回去再详谈,可好?”凌慕清点了头,莫凉一看向王捕头,拱手道,“劳烦王捕头把内子送去我安置处。”
    王捕头连连应下,领着凌慕清去了莫凉一的住处。她暂居在一家客栈里,如今因为天灾,客栈生意已是十分萧条,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王捕头过去拍了拍柜台,把掌柜的惊醒,让他带凌慕清去莫凉一房里。
    掌柜的一听是莫大夫的夫人,态度也是十分恭敬,把凌慕清引上了楼,有些不好意思道,“咱们这儿两年多未见一滴雨,颗粒无收不说,就连井都打不上水了。不能给夫人备上热水,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凌慕清来时也见了青州此时光景,她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掌柜的言重的,我在房中歇息歇息便可。我来时骑了马,拴在客栈外,劳烦掌柜的喂些草料。”掌柜的连连应下,又寒暄几句,凌慕清进了房间,掌柜的下去喂马了。
    莫凉一住的客房并不大,屋内家具也只搁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墙放了面小屏风,凌慕清走过去看,屏风后面挂了几件面料并不甚好的男装。几步走遍了整个房间,凌慕清倒在床上,一路奔波的劳累此时全都出来了,没一会儿便进去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隐隐吱呀一声开门声,凌慕清迷迷糊糊的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身旁近了一人,紧接着有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凌慕清睁了眼,莫凉一还扯着被子往她身上盖,不期然二人对视在一起。
    莫凉一有些尴尬,直起腰后退了两步。凌慕清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眼,“你回来了?”她这话说的好是熟稔,莫凉一略觉别扭,却没有在意,随口答了句是。凌慕清冲她招招手,示意她离自己近些。莫凉一犹豫了一下,顺从的走到床边,“世子找凉一,可是有要事?”
    凌慕清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拉着莫凉一坐在床上,贴近了抱住了她一只胳膊。莫凉一有些别扭,却也任她抱着了。凌慕清道,“小郎中,我有事请你帮忙。”莫凉一纳罕着自己能帮得上她什么忙,嘴上却不含糊道,“凉一常记世子恩情,若是有什么地方能帮上世子,世子但说无妨。”
    “皇城里的人找你都要找疯了,你可知道?”凌慕清抬眼看莫凉一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小郎中生的真是明眸皓齿,可人极了。莫凉一闻言有些讶然,偏过头来看她,“找我作甚?我,并不曾犯过什么事吧?”凌慕清点点头,“你自是没犯什么事,他们寻你,与我寻你,为的是同一件事。”
    莫凉一两道细长的眉皱了一皱,无奈道,“世子直说罢,凉一真是糊涂了。”凌慕清也锁了眉头,将军中爆发瘟疫一事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如今我父王和他带去的十万大军,连着夏国军士,全部被困在夏启两国交界处临潼关。疫情日日加重,军医束手无策,军心涣散,启国还时不时偷袭一番。你现在是唯一的希望了,我父王,还有凌夏两国数十万将士的性命都等着你去救呢。”
    “瘟疫……”莫凉一面色凝重,“这下可麻烦了,瘟疫传染率极大,不好控制,而且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更何况,我从未遇到过瘟疫,是否能治,我也不甚清楚。唉,若义父还在就好了,他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的。”凌慕清急道,“你都不能治,谁还能治?不管如何,请你跟我去一趟临潼,试一试罢。”
    莫凉一深知事关紧要,便也不推辞,点头道,“好。我今夜多与青州百姓配些常用的药,反正药材也不多了。世子休息一晚,明日我们便出发。”凌慕清一喜,紧抓住她的手,用力点头,“如此甚好,我代边关将士,还有我父王,先多谢你了!”莫凉一摇摇头,“救死扶伤乃医者本性,更何况事关那么多条人命,便是世子不亲自来找我,我若听闻边关之事,也势必要走一遭的。”
    凌慕清心里一暖,对莫凉一更多了三分敬意。莫凉一将手从凌慕清手中抽出,走到桌子前坐下,铺好纸张,执起笔写着什么。凌慕清坐在床上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慕容衷不是许了你五万两银子,还有那块金匾额,青州怎还是这般光景?”
    莫凉一闻言手一顿,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银子从京城运来,由慕容先生的长子无痕公子亲自押送,倒是不曾被贼寇劫去。只是动静闹得太大,避得了贼寇,却避不了官员。由京城到青州,一路经过二郡三县一城,每到一处便是被硬剥去巨额的‘过路税’,到了青州,竟已所剩无几。再加上青州主要问题是缺水,那些银钱救得一时,却救不得太长时候。”
    凌慕清沉默半晌,莫凉一手下写的东西已写完了她都没有说话,莫凉一回头看她,她才艰涩的开口,“等我回了京,一定向皇爷爷进言,绝不姑息那些吸人血的蛀虫!”莫凉一轻柔一笑,透亮的眸子里像盛着一湾浅水,莫名的蛊惑人心,“那我,代百姓们谢过世子了。”凌慕清心里蓦然一动,看着她笑意浅浅,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二人又谈了会儿话,掌柜的送上来膳食,吃过饭后,莫凉一被人请走了,凌慕清在房内颇感无聊,就宽衣睡下了。再睁眼时,房内已点燃了蜡烛,莫凉一扯着张草席正往地上铺。“你做什么呢?”凌慕清倚在床头,歪着头看莫凉一。
    莫凉一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边继续手上动作,一边答道,“旁人皆以为你我是夫妻,自是不能分房睡了,我在地上做个地铺以供歇息。”凌慕清掀开被子,下床穿了鞋走到她身边,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床又不小,你还怕睡不下你我二人?”
    “世子万金之躯,凉一不敢冒犯。”凌慕清只穿了薄薄一层亵衣,莫凉一不敢看她,微微偏过头去。凌慕清见她如此腼腆,不免起了些捉弄心思,牵住她的手往床边走,笑道,“在旁人看来,你我是夫妻关系,夫君与娘子同榻,何来冒犯之说?在你我看来,你也是女儿身,更没有什么忌讳,也谈不上冒犯。今夜就同眠一榻,也未有不可。”
    莫凉一挣扎了几下,却被束缚的紧,挣脱不开。走到床边,凌慕清直接伸手去解她的腰带,莫凉一赶忙按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就行,不劳世子。”她面上微红,在凌慕清看去,竟显女儿姿态,凌慕清暗喜,玩笑道,“唤世子未免太过生分,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娘子呢。嗯?夫君。”
    莫凉一手上一抖,面上更红了起来,“世子莫要……打趣凉一了。”凌慕清闷声笑出来,脱下鞋上了床上,在里侧躺好,昂着头看莫凉一,“寻常人家里,是不是该夫君睡在里侧。”莫凉一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凌慕清终于玩闹够了,掩唇打了个呵欠,“好了,不闹你了,明日还要赶路,快些上来休息吧。”
    莫凉一看看她,回头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这才借着有些暗淡的月光宽了衣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躺在了凌慕清身边。床上只有一条被子,凌慕清掀起一边被角,把辈子给莫凉一盖了一半,挪了挪身子,凑近了她身边。莫凉一从未与人同榻而眠过,身子有些僵硬,凌慕清索性翻身搂了她的腰,模糊道,“你累了一天了,不要那么紧绷着,好好睡觉就行了。”
    莫凉一深吸了口气,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微凉的身子被凌慕清的体温捂热了些,她在黑暗中眨眨眼,逐渐真有了些睡意。凌慕清动了一动,把脑袋凑过去贴在了莫凉一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小郎中,你真是个好人……”莫凉一微微笑了笑,对于凌慕清的刻意靠近并无反感,轻轻的阖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凌慕清是有些睡意,不过身边躺了一人,也是不太习惯。她儿时也曾与凌慕然在一起睡过,不过那时年纪小,两个孩童倒是自在。长大之后,倒是第一次与他人同睡一榻,再加上白日里睡过两出,这时候虽有些昏昏然然,却没有真的入梦。
    此时万籁俱寂的,凌慕清只能听到自己与莫凉一的喘息声,她鼻尖又弥漫了一抹奇异的香,味道极淡,但她与莫凉一贴的如此之近,香味悠悠然往鼻子里飘。凌慕清脑中灵光一闪,这沉香味道虽淡,却分外悠长,凌慕清断定这小郎中定是把沉香带在身上,且带的时间绝对不短。
    凌慕清轻手轻脚的展开动作,慢悠悠的在莫凉一身上摸了起来。莫凉一动了一动,凌慕清连忙搂住她的腰,装作睡着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凌慕清确定莫凉一没有醒来,又低头慢慢动作起来。忽然,手被握住,凌慕清一愣,头顶传来莫凉一满是无奈的声音,“世子,要对凉一做什么?”
    “你醒了啊……”凌慕清有些尴尬,还有些心虚,莫凉一松了她的手,撑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我不习惯与人同榻,还未睡着。”凌慕清也坐起身,靠在墙上看着莫凉一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面容,“我也不瞒你了,莫凉一,你身为神医莫惊鸿的传人,有件东西你一定有所听闻。”
    莫凉一偏头,看着凌慕清,“何物?”凌慕清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千年沉香。”凌慕清明显看到莫凉一神色变了一下,她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还有些神往,“我听义父说过,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可救人命的神物。可惜,这沉香毁了半块,传世的只有半块,藏在夏国深宫,我今生怕是无缘一见了。”
    莫凉一表情太真实,凌慕清一瞬间真的相信她没有沉香,可是她身上的味道怎么解释?莫凉一有些疑惑,“世子提起它做什么?”凌慕清略加思索,决定直接告诉她,“沉香作用还不知是否有传言中那么神奇,但这天下间,怕死的人太多了。有多少人想得到沉香,甚至为得到它不择手段,莫不说传说被毁掉的半块沉香一直被多方寻找,就连夏国皇宫,也不是没人闯过。那沉香但凡有消息传出,无论真假,必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凌慕清说的这些,莫凉一行走江湖时不是没有听闻,只是这些,与自己何关?莫凉一还是一副怔愣疑惑不解的表情,凌慕清无奈道,“你身上,有那沉香的香味。”莫凉一蓦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的低头捏着领口去嗅,却只闻到了些常年混迹各种药材之间沾染上的药味。
    莫凉一深知,若是自己身上真有沉香,而且被人知道了的话,会招来怎样不可预计的无妄之灾。若是她有沉香,莫凉一想,自己一定会舍弃它保全自己。可是,可是自己并没有啊!而且她也确实嗅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难道,我鼻子坏了?”莫凉一喃喃了一句,被凌慕清听了个正着。
    “你真的闻不到?”凌慕清神色严肃起来,莫凉一表情太真实,如果她真的是故意隐瞒自己没有沉香,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凌慕清潜意识里不愿意去相信那个善良正直的小郎中是个颇有心计的人,莫凉一也没让她失望,无奈的皱着眉,张开双臂,“世子若不信,可以搜身。”
    凌慕清看了她一会儿,越过她下了床,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然后又走到屏风后,拿出自己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个金灿灿的香球。凌慕清把包袱放在桌上,拿着香球走回到床边,把香球放到莫凉一鼻子下,“这里面有夏国送给我皇爷爷的一小块儿沉香,你能闻到味道吗?”
    莫凉一耸了耸鼻子,疑惑道,“月桂香?”凌慕清气结,“不是要你闻本世子身上的味道!”莫凉一很无辜,伸手戳了戳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香球,“可是,我真的只闻到了月桂香。”
    凌慕清收回香球,拿到自己鼻尖嗅了嗅,不可思议的看着莫凉一,“没错。我自小熏香用的皆是月桂香,久而久之身上的味道已去不掉了。这香球与我的贴身衣物放在一处,也沾染上了月桂香,只是特别淡,比沉香味还淡,你能嗅出来,说明你鼻子没有问题。”凌慕清顿了一下,无奈的叹了口气,“莫凉一,你居然只是闻不到沉香的味道。”
    莫凉一摸着自己的鼻子,满头雾水,“我身上并无沉香,世子却在我身上闻到了沉香味。我的鼻子分明没有问题,却如何也闻不到沉香味。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些沉香的味道,而我,确实又没有沉香……”凌慕清被她说的也有些犯晕,问道,“会不会有人有意为之?”
    “世子说笑了,我一个无亲无故的江湖郎中,有谁会在我身上凭空下这么一番功夫?”莫凉一摇头否认,凌慕清坐在床上,胡乱猜测着,“会不会是莫惊鸿?”莫凉一连连摇头,果断又否认了,“更不可能了,义父他虽然医术高明被誉为神医,但我与他相处十二年,深知他本质上也只是个性格古怪的穷大夫,而我更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而已,他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
    凌慕清打开香球,捏出那块只有指肚大小的沉香,放在鼻尖嗅了嗅,“这味道不像平常沉香,味道很淡,却很绵长,而且闻起来感觉很舒服。”莫凉一凑过去,耸着鼻子用力闻了闻,却还是闻不出来。脑子里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莫凉一伸出舌尖,在沉香上舔了一下。
    湿润温暖的舌尖触在凌慕清捏着沉香的指尖,凌慕清浑身一个激灵,目光发直的盯住莫凉一,莫凉一倒是没觉出什么,皱着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酸的,有些涩,可以直接入药吗?会不会有毒?义父留下的医书上并没有关于这沉香的事,我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它。我身上,为何会有它的味道?”
    凌慕清抿着唇,把沉香放回香球里,下床放入包袱,又把包袱放回了屏风后,再回到床上才淡淡的开口,“万一有毒怎么办?以后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你又不是神农氏。”莫凉一拍拍脑袋,不太好意思的笑了,“多谢世子提醒,凉一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下次肯定还是会那么做的。”凌慕清咕哝了一声,躺好身子,把被子拉好盖在身上,背对着莫凉一,“快睡吧,都快子时了,明日还要赶路呢。”莫凉一嗯了一声,下床去熄了蜡烛,顺便关了窗,摸着黑躺在凌慕清身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客栈掌柜的就敲响了莫凉一的房门,“莫大夫,您可起身了?百姓们听说您今日要离开,都来送您呢。”莫凉一揉揉眼睛,声音有些喑哑,“我知晓了,马上便下去。”掌柜的应了一声,门口传来他离开的脚步声。
    昨日夜里外面起了风,屋内温度也有下降,凌慕清睡到半夜,转身蹭进了莫凉一怀里。莫凉一怕她着凉,也就抱着她睡了,现在该起身了,凌慕清还在她怀里睡着,莫凉一有些不知所措。“世子?”纠结了一会儿,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莫凉一终于下定决心喊了凌慕清。
    凌慕清动了一动,莫凉一又唤了一声,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怎么了?”莫凉一微笑,慢慢拿开她的胳膊,坐起了身子,“我们起吧,收拾一下就马上赶路去临潼。”凌慕清嗯了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床顶发愣,莫凉一也不催她,自顾的穿衣洗漱,解了发髻重新束起。
    凌慕清偏头去看梳头发的小郎中,她生的清清秀秀的,散下头发来也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分明的女儿姿态。只是不知为何,她平日里束起发,穿了男装,却是不甚容易被发觉女儿身份。凌慕清沉在思绪里,莫凉一已绑好了发带,起身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把叠好的衣服放了进去,接着又把那些零散的东西――一本书,一个锦囊,一些瓶瓶罐罐悉数放回了包袱里。
    “百姓们前来送行,我便先下去了。”莫凉一回头看凌慕清,得到她的回应,才把包袱背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莫凉一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渐远了,凌慕清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起了身收拾。
    凌慕清下去的时候,莫凉一正在和王捕头说些什么,见她来了,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娘子,我们可以走了。”凌慕清冲王捕头颔首道,“多谢王捕头这月余来对我夫君的照顾,待我回到家中,必定想办法为青州百姓尽一份力。”
    王捕头连连摆手,“夫人言重了,是该我代青州百姓多谢莫大夫才是!莫大夫对青州恩重如山,青州人民没齿难忘啊!”凌慕清看了一眼莫凉一,笑道,“我夫君腿脚不便,不宜骑马,王捕头可否为我们寻辆马车,以供代步?”
    王捕头忙着人去寻马车,很快就有一个衙役牵来了一匹瘦马,后面拖着一辆平常马车。凌慕清把那匹瘦弱的马解下了,栓上凌东澈送她的那匹好马,将包袱放进马车里,又向掌柜的要了两床被子,就算准备好了。
    牵着马拖着马车到城门口,凌慕清把莫凉一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又塞给了她一样东西,自己先进了马车。莫凉一与百姓们依依惜别,并保证自己日后定当会再来青州,百姓们才放了她离去。莫凉一将凌慕清刚才给她的银票交给王捕头,道,“这是马车钱和被子钱,余下就算我和娘子的一片心意,万望王捕头收下。”
    王捕头欲推脱,莫凉一摇摇头,凝重道,“我知百姓们不愿背井离乡,可是青州如今光景,实在是不宜久留。如果再不下雨,我希望您能与城主大人和刺史大人商量一下,尽早带着百姓们迁走吧。”王捕头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她,“莫大夫,我们往何处迁?何处可容下我们?”
    莫凉一张张嘴,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凉一告辞了。”王捕头忽然跪下,紧接着后面跟随送行的百姓们都纷纷跪倒在地,吓了莫凉一一跳,“你们这是作甚?”“若不是您,我青州得多死多少人?大恩难报,我们给您磕几个头!莫大夫,说一句难听的话,您以后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无处可去,青州永远是您的家!”王捕头俯身叩了几个头,“您保重!”
    “凉一多谢诸位厚爱,若有一日凉一真的如王捕头说的,天下之大无处可去,一定,一定会回来。”莫凉一冲人群鞠了一躬,转身上了马车,“驾!”莫凉一挥了挥马鞭,马儿立刻撒开蹄子冲出了城门。凌慕清在马车内说了什么,莫凉一没听清,再问她,她却说没什么,莫凉一也没放在心上。
    再说莫凉一走后不久,青州忽然刮起了邪风,王捕头赶紧让大家一起把有用的东西搬进屋子里。“头儿,这是要下雨啊?”一个衙役抬头看看天,冲王捕头喊道。王捕头抬头,果然见乌云压顶,有下雨的征兆,他眼角有些湿润,喃喃道,“老天,终于开眼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马车一路西行,日夜兼程,很快就快要到了凌夏两国交界处。在郊野处稍作休息,让马儿去吃草,凌慕清倚在树上看着前方发呆。莫凉一拿了干粮和水囊送到她面前,微笑劝慰道,“今晚咱们连夜赶路,明日便能过关,过了关再往北走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临潼了。世子莫要太担忧,霄王爷可是咱们的战神,自是吉人自有天相。世子不如先吃些东西,莫要让王爷看见你瘦了,还要心疼。”
    凌慕清接过干粮和水囊,顺势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笑道,“你我好歹相识之日也算不短,又扮了好几日夫妻,怎还是与我如斯生分?”莫凉一颔首,也离她稍远些坐下了,“扮做夫妻也是为了行途方便,世子不也说了怕圣上派人寻你?世子身份尊贵,凉一万不敢冒犯。”
    “没想到你还是个迂腐之人,”凌慕清凑近了她身边,歪着头看她,“这一声声世子听的我好生不舒服,我却是更喜欢你唤我娘子。”莫凉一咬了口干粮,默默的没说话。凌慕清见状,直接伸手夺了她手里的半块干粮,莫凉一木着脸,有些无奈,“外人面前还好,你又不是不知我身份,让我如何好……开口。”
    凌慕清知她脸皮薄,也不为难她,想了一想,笑道,“我家里人唤我清儿,我还有个小字是洛安,便是我做郡主时的封号,别的就没了,由着你自己选吧,反正不许再喊我世子。”莫凉一揉揉额角,皱着眉思量起来,凌慕清也不催她,拿着她咬过的那半块干粮,毫不嫌弃的往嘴里送,莫凉一额角跳了一下,别扭的偏过头去。
    凌慕清吃完了干粮,莫凉一还没个声响,凌慕清正打算喝口水就主动问她,刚打开水囊,身边就幽幽传来一声,“阿清……”那声音不大,有些软绵绵的,像含在唇齿间舍不得吐出来,凌慕清脊背被激的一麻,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莫凉一。
    莫凉一此时也回了头,面上有些潮红,尴尬的看着她。凌慕清扯开嘴角,轻笑着应了一声,“嗯。”莫凉一方松了神情,也慢慢笑开了。二人又歇了会儿,便起身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凌慕清坐在马车内,忽觉来了些倦意,有些昏昏欲睡。扯开了被子,准备小憩一会儿,还没入梦,突然听到莫凉一长吁一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凌慕清心有疑惑,不待她多想,外面已传来对话声。
    “留下钱财和女人,放你一条生路!”一个粗犷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凌慕清一瞬间明了,她们这是遇上强盗了。“各位好汉,请高抬贵手,我……”莫凉一刚开口,马上被那粗犷的声音打断,“少说废话!老子不听你这一套一套的!兄弟们,给我把他拽下来,马车牵走!”
    莫凉一心里一慌,有些手足无措,凌慕清从车帘后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夫君莫慌。”“大哥,里面果然有个小娘子!”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过来,想是有人耳朵尖,听到了凌慕清的声音。凌慕清也不躲藏,掀了车帘趴在莫凉一肩上,懒洋洋的睨着马车前二十来个肩抗大刀的强盗。
    领头的强盗是个魁梧大汉,初冬的天气可不暖和,他却袒胸露乳的,健壮的胸肌上卧了道刀疤,看起来颇为吓人。那大汉见了凌慕清,凶神恶煞的表情变得暧昧起来,“还真藏了个小美人儿,啧啧。小娘子,你瞧你长得那么美,跟着一个小白脸岂不可惜了?不如跟我上山,做个压寨夫人如何?保准你啊,吃香的喝辣的!”
    凌慕清看着那强盗头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夫君生的比你好看,待人比你温柔,心地比你善良……总之处处比你好,我凭什么做你的压寨夫人?”强盗头子脸色沉了下来,把肩上扛着的大刀拿下来,狠狠□□了土里,“凭什么?还没人敢问我卫家国凭什么!你不愿意,我就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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