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幕,那光罩中男人这次并未背离家乡,像当年一样只留下个进京背影。而是紧握少女手,伞下红衣女子低眉,似乎想起些前尘往事,有些开心,皱了皱好看的秀鼻,抬眼凝望西湖——
    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最后一幕光景彻底消散,地上只留下一袭红衣,与已经熄灭的还魂灯。
    李诚儒伸手一挥,那灯被收回袖中。一旁左三知眼神有些异样,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说。
    一众人等皆围了过来,刘柳紧紧盯着徐清沐,想上前确认是否有恙,可看到林雪已经主动拉起少年的手,最终还是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低头不语。
    没人知道,在那个恍如隔世的幻界内,让她久久不愿醒来的,是这少年的脸庞。
    随着最后一丝阴气散尽,盘踞此地二十年之久的阴府,彻底消散于青天下,感受久违的阳光,那年逾古稀的老妪颓然坐在地上,口中呢喃:“钰婷、吴川,都是苦命的人呐......”
    青虎张宁等人也围了过来,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大惊。徐洛眼圈通红,急忙跑向胖子处,看向徐清沐的眼神有些愧疚。胖子心中了然,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笑的很开心。在那个幻境中,徐洛为他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大胖小子。
    得一人心,携手一生,再添新人,人间乐,不过如此。
    原本被女鬼占据的屋内也渐渐显露出来,这时候众人才得以见了真面目,原来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案桌上满满当当摆放了灵位,正首,便是前朝将军柳志之墓。张宁满脸震惊,明明在京城战死的柳志,为何会被囚禁再此?只是当下红衣已死,再也无从查证了。
    可谁知,那耄耋老妪挣扎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走向柳志灵位,缓缓抱在怀中,垂泪哭泣:
    “志儿,走,娘带你回家......”
    可还未行走两步,便踉跄摔倒在地。叶倾仙眼疾手快,迅速向前,扶起老妪,将她安置于坐垫上。
    一行人心中更加疑惑,这老太太居然是柳志的娘?
    可柳志的娘为何会受红衣驱使?又怎会禁锢于此地数十年之久?
    老妪似乎看出众人心中疑惑,伸手擦掉眼泪,重重叹口气,再次重复道:“钰婷姑娘,是个苦命人呐。”老妪重重咳嗽一声,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
    “这些,便是钰婷姑娘这些人杀害之人,每一个,或是抛弃弃子、或是流匪山寇、或是背负人命凶恶狂徒。这些年,钰婷姑娘从未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倒是救治了许许多多善良之辈、穷困之人。”
    徐清沐反问:“那柳志是怎么回事?”
    徐清沐想起红衣将柳志当工具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最后不惜牺牲柳志,用来抵挡李诚儒的一剑。可为何这老妪,还要如此替他说话?
    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已看不出多少黑瞳:
    “那是钰婷姑娘在救他的灵魂。”
    老人看着京城方向,眼神无限悲伤。下意识搂了搂怀中灵位,目光有些愤恨。
    “二十年前,一位口含草根的穷酸书生,将我儿等一众将士的灵魂封印,日日夜夜受火炼之苦,妄图豢养出最强的灵魂。那一众五千人的亡灵中,恰巧包括了前去寻夫,惨死于战争的钰婷姑娘,最终,生前拥有强大执念的钰婷姑娘在那一方养魂蛊中,成为了王级鬼物。可钰婷姑娘并没有强行吞噬其他弱小灵魂,而是趁着疏忽之时,率一众将士鬼魂,逃跑之至此处。”
    老妪西湖不太愿意回想,下了决心一般,才继续说道:
    “那人在每一位将士亡魂上下了禁制,除非有外力强行毁坏魂魄,否则将永远留在这方天地,不得超生。钰婷姑娘正是因此,才想着借公子你的剑,解放我儿灵魂。毕竟,被困在这阴府内,永世不得超生,实在是......太痛苦了......”
    想起柳志这些年受的苦难,老妪泪流不止。
    怪不得,每次徐清沐攻击时,红衣总要将那柳志挡在最前面。
    李诚儒心中也清楚了许多。最开始,根本就没有围困泗阳城,困杀赵顺王之举,正是因为这群五千人的养魂失败,才有了那十万人城池,一夜间入酆都樊阳的残忍举动!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想要炼出王级鬼物,只能靠人数和怨气!
    所以才有了让城内民众自相残杀,生吃人肉之举,让一城人在绝望中滋生戾气,整整用了十五年,方才养成王级鬼物。后来又将那魂魄放置于赵顺王生前的亲儿子,那个从小便被放养在普通家庭的赵钰体内,最终大成,可比十三境的后手!
    李诚儒心底升起凉气,好大的手笔。
    当下李诚儒心思流转,难道这件事真是徐衍王所为?可随后李诚儒便否定了这个猜想,如果徐衍王真是背后执子者,那司月湖的围杀之局,就不可能存在!
    难道......李诚儒突然看向徐洛,心中大为震惊。
    长陵王!
    这样一来,一切便说的通了。也只有长陵王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草灰蛇线。加之李诚儒了解到,那个含着草根的中年男子,一直在长陵王管辖的金陵城常驻。当下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藩王有所图,便只有这江山了。
    想来也是,自古藩王多枭雄,有几人愿意去凡间红楼斗酒?
    不过李成儒很快便掩藏好自己情绪,并未多言语。
    徐清沐心思却不在那芦三寸身上,看向原来是桃花开遍的桃花路,如今只剩下孤坟数百,隆起的小土包,向世人留下最后一点存在的证明。
    人间最难逃,不过“情”字。
    坎中最难越,依旧是这一字。
    徐清沐将愁离重新别回腰间,对着红衣消散之地,拱手一拜,神情虔诚,一揖到底。
    左秋凉剔着牙,看向这年仅十六岁,不惜让一代剑皇宋梓涵堵上性命,甚至连死后魂魄尸身都不得安宁的少年,阳光下是有那么几分谪仙人之姿。
    玉袍长剑堪风流。
    随后拍拍少年肩膀,有些话还是噎在了喉咙,最终说了句:
    “最是人间不能留啊......”
    一行人重新收拾好,整理后继续上路,老妪也一同上了马车,说是刚好顺路,去往下一个站口,在那边下了马车,要将柳志的排位,落在祖籍之地。
    叶落要归根。
    一众人走后,庙后的破山头,早就矗立起来的一座大墓上,裂开一条细缝。两株细小植物藤蔓冒出,彼此交缠。一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节的蓝色蝴蝶,飘然落在嫩芽上。
    只盼来世,此生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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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有些伤好的徐培便贼眉鼠眼溜进荣宁宫,拖着依旧断裂的胳膊,像是做贼般沿着窗沿下弓腰前行。
    “太子?娘娘正在到处找......”
    “嘘——”
    小宫女满脸疑惑,这一向在宫女太监面前不苟言笑的太子,今儿个为何如此行事?这荣宁宫,本就是你太子自个家啊,何事需要偷偷摸摸?
    虽是有疑惑,小宫女也只得压在心头,偷偷看着徐培悄悄探出头,伸手在嘴里沾了沾,点破纸窗。
    随后徐培有些激动的想搓搓手,直到右胳膊传来疼痛感,才记起这胳膊已经断了,一阵龇牙咧嘴,又不敢发出声,好一会才平息,这才重新抬起头,顺着破洞向窗内看去。
    也就在这时,小宫女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像是邀功一般,极为响亮:
    “叶妃娘娘,桃枝姑娘,太子在这儿呢!”
    声音之大,引得院内所有下人,皆侧目。
    于是数十号人,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看着目瞪口呆的太子,随后众人同样目瞪口呆。
    只见太子撅着屁股,抱着已然断掉的手臂,满脸期待的看着窗内。此刻回过头来,嘴角似乎有口水。
    这还是那个佩无邪剑的七境巅峰?
    这还是那个被陛下赐“勇”字,中书阁提名的太子徐培?
    此刻更像是市井无赖,活脱脱的偷窥狂!
    更令徐培抓狂的是,身后前来之人,正是自己想偷窥的梨兰宫女修,百年内天道第一人,也是昨儿个自己亲手挑掉面纱的蒋桃枝。
    “这......”
    叶妃脸上也有些尴尬之色,看向身边蒋桃枝:“桃枝姑娘,你别见怪,培儿......培儿可能......”
    想了半天,叶妃也没有想起个合适的借口,有些愁眉苦脸,这可咋整?对于这个梨兰宫前来的女修,叶妃打心眼里是想将她变成自己儿媳妇的。可今儿个这一出,当真是打了脸,啪啪响的那种。
    也就在这时,徐培索性站了起来,一点不害臊:
    “别说了娘,我就是想偷窥她洗澡,只可惜情报不准。”狠狠咬咬牙,那该死的小太监果然不可靠。
    一语出,众人皆惊,连那叶妃也面露惊恐。
    只有太子徐培满不在乎,怕什么?大不了再断一臂。
    看着蒋桃枝慢慢扬起的嘴角,徐培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是第二日,太子早起给叶妃请安时,两袖长袍空荡荡,满脸倔强的看了眼坐在侧位的蒋桃枝。因为双臂皆断,只得以头叩地,大声喊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坐一旁的女修白纱下,有清风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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