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长安城,绍酒就感觉到了何谓天子脚下。望着朱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绍酒揣紧了怀中的银票,全是她上个月典当墨家人的物件而换出来的银两。
    牙人在前头喋喋不休,介绍着周边街坊邻居和整个长安城的布局,一直走到了双仁府街,“姑娘,就这了,双仁府街,基本上长安城里有名的富户都在这住了。”
    他堆出满脸的笑,朝着东边一座宅邸,一边领着绍酒进去,一边解释着:“五进五出的大宅子,价格也还算公道,从前也算是个富户,可惜子孙不争气,败光了家产,姑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才要卖没几天。”
    绍酒一愣,入目就是一藤萝掩映的翠嶂挡在面前,雕琢形态恢宏大气,苔藓成斑,鲜活生动。往前望去,那门栏窗槅,皆是细细雕琢的新鲜花样,处处富丽堂皇。
    绍酒步步深入,园中所有景致悉数入目。佳木奇花、清溪榭宇,各处陈设的玩器古董交相辉映。绍酒狐疑道:“才卖没几天,倒是腾的干净。”
    牙人一愣,笑了笑:“嗐,还不是为了能价格高点卖出去。”话罢,又怕没有说服力,补充道:“我没事了也会来规整一二,这样我也好往外卖不是?”
    绍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趟园子逛下来,逛的腿疼腰酸,最后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牙人见状,又带着一连再去了好几家,全都差强人意。末了笑道:“要我说,还是第一间最合姑娘主家的气派。”
    绍酒点点头,递了谢银跟牙人告别:“你让我再斟酌斟酌,这么大的事,办错了我也不好交差。”她盈盈一笑:“跟您打听个人,户部可有位新上任的宋大人?”
    牙人将谢银揣到兜里,干脆也不瞒了,脱口而出道:“知道,就在承天门大街的宋府上。”
    绍酒问了路,这才发现双任府街与承天门大街相隔甚近,都处在这长安城最繁华的地界。绍酒犹豫再三,还是寻上了门。迎面撞上宋怀予的长随小厮薛桥,薛桥一愣,面露尴尬,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绍酒姑娘近来如何?”
    绍酒见他并不讶异自己在长安,更加笃定了心中想法,开口道:“不知公子身在何处?”
    薛桥默了一默,叹了口气,才愿意领绍酒进门。绕过抄手游廊,薛桥在一间屋子停住了脚,抬手敲门:“公子,绍酒姑娘来了。”
    月朗星稀,偶有几声鸟鸣。绍酒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迈着脚步进门。盈盈一礼:“公子。”
    话刚出口,绍酒就自觉声音哽咽,连眼眶也浮上了一层水雾:“多谢公子帮扶。”她初到长安却处处顺利无比,今日看的那处宅子装潢精致地段又富贵,怎么就这么容易落到她手里?必是样样都由宋怀予提前安排好了。
    绍酒的脑海瞬间浮现出了过往宋怀予也是如此体贴细微的为墨暖周全的模样,心更是一酸:“公子近来可好?”话一出,看着宋怀予消瘦单薄的身影,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虚伪,被墨暖伤到这个地步,怎么能好得了。
    她忙装作口渴,猛喝了一口茶,才按耐住心中的酸涩,笑道:“那宅子敞亮大气,处处景致都是我们姑娘会喜欢的模样,那主院清幽气象又不失富贵,多谢公子费心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硬塞到薛桥的怀里:“请公子收下吧。公子也才刚入长安,四处都是用钱的地儿。”
    绍酒犹豫着开口:“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知道咱们姑娘会来长安?”
    宋怀予缓缓起身,一身月牙白色衣衫,仍是风姿偏偏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只是唇边笑意仿佛水消失在水中那样淡薄,面容憔悴而又苍白,甚至有些病容。
    他抬手端起茶壶,亲自给绍酒斟了茶,温声道:“因为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什么?”绍酒一愣,下意识地紧张,她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纤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勉强一笑:“公子这是何意?”
    宋怀予敏锐的感觉到了绍酒的警惕,却也不气恼,他无奈一笑,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暖暖还没有将长安列入规划之时,我就已经在为她铺路了。”
    “她所结实的户部侍郎宋敬,是我的亲叔叔。”烛火燃烧时发出微弱地一声“噼啪”响,宋怀予的声音低低的:“本来是打算成亲后带她来长安,亲自带她拜见我的叔叔,也好为她在长安铺一铺路。”
    宋怀予忽然笑了笑,带着自嘲与万般解释不出的情绪,反而显得比哭声都要悲伤:“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欣长的身影投在墙上,宋怀予转过身去:“可是绍酒,你知道长安意味着什么吗?”
    自窗格刮来一阵小风,桌上烛火顿时摇曳,绍酒的声音哽咽:“奴婢不知。”
    宋怀予的声音轻轻响起:“从小我就知道,暖暖虽然是女子,却堪比龙凤。她聪慧过人,胆识魄力毫不逊色与征战杀伐的战场将士,她不会仅仅局限于家宅之间那片小小的院落,她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翱翔。”
    宋怀予他猛然回身,眸子里腾起明亮光辉:“她可以带领墨家一步步走到南海第一盐商的位置,她可以成为南海盐商之典范,她就可以成为举国盐商之冠!”
    绍酒震得瞪大眼睛,良久,颤抖着嗓音:“公子……”
    宋怀予黑色的眸子逐渐沉静如水,他沉静的看着绍酒,“你知道吗,暖暖需要来长安,她需要登上更大的戏台子,她也需要来见更多的市面。一辈子在墨家,她一辈子就只是一个闺阁女儿;一辈子在南海,她一辈子就只是一个南海的商女。所以我引她前来,林峯会知道那个暗阁,会知道那些伯父与长安往来的信件,都是我告知的。暖暖必须来,为了阿隽的位子能坐稳,为了牢牢掌握墨家,也为了她的天高海阔。”
    宋怀予一字一句道:“长安风云莫测,暖暖或许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来搏一搏赌一赌,可她想象不到将要面对什么。我会牢牢地在暗中护着她,我会亲自看着她走向高处,绍酒,好好扶持你家姑娘。”
    宋怀予的话明明是那样的沉稳,却字字仿佛掷地有声,震得绍酒头脑嗡嗡作响。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努力地去跟上宋怀予的思路,去理解宋怀予所说的世界和所谓高处。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绍酒逼着自己消化了良久,可心情却越来越澎湃,良久,她听到自己颤抖道:“多谢……公子。”
    绍酒的身子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的磕到地上。眼泪登时涌出,泪流满面,一字一句着道:“奴婢,代我们家姑娘,写过公子。”
    话罢,她冰肌雪骨扑地,自觉有千言万语要说,有无数亏欠愧疚要道,却又觉得只剩无言。绍酒将额头重重的磕到地面上,良久都没有抬头,心中思绪复杂万分,又想起如此地步还要为墨暖周全一切的宋怀予,终于隐忍不住,崩溃大哭。
    绍酒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清楚:“是我们对不住公子,是我们对不住公子,公子,求求您……您和我们姑娘……”
    话说到一半,她又觉自己毫无立场提出,绍酒痛哭不止,将心中遗憾的期待和不忍全都隐藏了去,痛苦道:“是我们对不住公子。”
    哭到整个人身子都在颤抖的绍酒被小厮薛桥叹着气扶了起来,绍酒踉跄着起身时,余光瞥到薛桥的眼角也有泪光闪烁。
    她抬头看向宋怀予,他的侧影笼在烛光里,笼在从纱窗透过来的苍茫月色之中。宋怀予浅浅一笑,算是安慰她,话如平静湖泊的之水,回答了绍酒没有说出口的请求:
    “我和你们姑娘,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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