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利智正在书房里发愁,房门忽被人咣当一脚踹开。
    来人像只八条腿的螃蟹,挥着钳子,张牙舞爪地闯进来:“大哥!我听说皇帝要选秀!”
    “没规矩!滚出去!”武利智坐在椅子上斥他:“重进!”
    门口的武利盈呆了一瞬,道:“大哥!现在是讲这些的时候吗……”
    “出去!”
    俩人血缘上虽说是兄弟,但父母走得早,家里一应事都是武利智在管,弟弟也是他拉扯大,于他而言和半个儿子差不多。
    反过来,对武利盈而言,大哥也和半个爹娘差不多。
    武利盈不情愿地诶呀一声,转头甩着胳膊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喊:“哥哥!弟弟有事找你,方便见弟弟一面吗!”
    屋里武利智想给他两拳……
    “进来。”
    哐一声,门被暴力推开,武利智粗黑的剑眉皱得更紧。
    “大哥……”武利盈匆匆走到面前。
    他抬手止住弟弟的话:“是真的。今儿早朝皇上刚说。我若想的没错,你定会入选。”
    “什么呀!”武利盈瞪眼睛大喊,满脸写着“不愿意”三个字:“我大好的男儿,干什么进宫去……”
    “伺候女人”这几个字他说不出口。
    嘴巴张合半天,最后只指向皇宫方向一甩袖子:“我不去!死都不去!”
    武利智肃目看他:“你不去,就是抗旨。”
    这句话相当一桶冰水浇在头上,登时让武利盈冷静几分。
    抗旨是死罪,不止他要死,全家都要死。
    他厌烦地想了想:“哥,就她?”
    他靠在他哥的桌案上,伸出两条胳膊比划:“她两只眼睛溜大,长得干巴巴,样子和螳螂成精差不多,你真让我去和她睡觉?”
    花素律还是公主的时候,武利盈曾在某位皇亲国戚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一眼。
    皇家的公主皇子他见过几个,花素律那么丑的,是独一号。
    整个人像被吸干精气的骷髅,皮包着骨,憔悴得不像话。人又阴森沉默,让人生不出亲近或同情的好感,只想远离她。
    武利盈年纪小,思想单纯。
    对女人的观点目前只到,那家的花娘胸和屁股大不大、腰细不细、脸俏不俏。
    至于什么朝事、政治,他从不去想。
    兄长仕途已达巅峰,即便他入仕也注定不会有大成就。
    况且他也无心这些,只想玩乐。于是不思进取,整日和一众大家子弟纵情享乐。
    加上人没架子,遂三教九流都有识得的,好在为人还算端正,因此只能算半个纨绔。
    “不是我让。”武利智严肃纠正他:“是圣意选召。”
    “什么圣意!”武利盈不耐烦地甩袖子:“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实在不行你报我死了吧!我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去!”
    武利智晓得他说的是气话,因此没接,等他后文。
    谁成想,这倒霉弟弟气鼓鼓地想了半晌,转过头来句:“哥,你不是大将军吗?要不你反了吧!你当皇帝了,我就不用和螳螂精睡觉了!”
    武利智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斥骂:“闭嘴!你浑言什么?你在外头也这么说话?”
    倒霉弟弟嫌弃地斜他个白眼:“哥,我在你眼里是傻子吗?”
    反正没多聪明。武利智在心中暗想。
    在他眼里,弟弟有点小聪明,但从没用到正地方。
    好比弟弟习武的天分远高过他,但就是练得不如他。只因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全不在正处用功夫。
    武利盈巴巴儿地凑过来:“哥,我没开玩笑,为了弟弟的终生幸福,你反了吧!”
    武利智反手将他推开,站起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滚!你张嘴闭嘴就是反,你想没想过祖宗的脸面放在哪儿?”
    武利盈捂住屁股跳开些距离,气道:“照你这么说,现在的皇帝也是反臣之后。他们当初都没顾脸面,咱们顾什么?”
    “越说越浑!”武利智瞪眼骂:“我真是放纵你太久了!”
    “哥!”武利盈喊得比他还大声:“难道你就看着我进宫吗?”
    武利智本都想好用什么招打他了,被这么一问,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背起手:“阿隐,你当大哥想让你去吗?”
    “你以为皇上为何要选秀?为何我肯定你会入宫?因为皇上也怕我会反。”武利智长长叹口气。
    听兄长唤起自己小名,武利盈老实不少,但他的想法和兄长相反。
    他道:“哥,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兵贵神速四个字。”
    “郊外屯兵所不都是你的兵?加上城里肯听你的人,怎么也有八千一万吧?你揭竿而起,直接打她个措手不及。”
    武利智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强压下抽他的想法,咬牙切齿道:“从今日起,不准再去找你那帮狐朋狗友瞎混!给我老实在家,好好读书!了解朝中形势!”
    武利盈还不服:“哥,我说错了吗?”
    武利智深吸口气……
    能怎么办?这倒霉玩意他养大的,跪着也得教啊!
    “你说得轻巧!你以为五千羽林军是干什么的?东厂的五千厂卫是开玩笑吗?”
    武利盈没和那群厂卫打过交道,因此了解不多,只当是群会折磨人的死太监。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绪怀玉那厮是否有背着陛下养私兵、东厂究竟有多少探子,谁都不知道!”
    武利智压着嗓子喝道:“我明告诉你!我这一刻敢举旗,下一刻东厂就能包围将军府!明日你我的人头定高悬菜市口!”
    看他满脸的疑问,武利智道:“打皇上个措手不及?现在是皇上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反,皇上有理由杀我,收回兵权。不反,你进宫做人质,我岂敢动?”
    冷风从敞开的门口灌入,外面星夜璀璨,屋里如寒窖般冰冷。
    武利智走过去关上门,在他自己府里,他倒不怕人听。
    自从决定入仕,家中事宜他一向谨慎,若如此府中还被渗透进细作,那被整死也是活该。
    打下朝后他坐在房里思索了一日,要把唯一的亲人送进宫,他不甘心。
    他不是没想过反,可真反了又能如何?
    只当真能带着家人不惹东厂视线遁出城外,短时间内能招来的人马不过八千上下,即便算一万人。
    一万对一万,厂卫精兵强武,皇城易守难攻。连围困之法都不必讲,一夜打不下来,他必死无疑。
    他坐回到椅子上,旁边弟弟不可置信地喃喃:“那怎么……”
    “阿隐。”武利智无可奈何道:“我们没得选。罗刹人屡屡犯境,爹的仇还没报,哥不能辞官,你只能入宫。再言,祖宗留下的家业也不能毁在咱们兄弟手里。”
    他见弟弟不说话,安慰道:“依我之见,花乾元那女人不是耽于情爱的人,未必会对你做什么。但她是个疯的,她……”
    武利智像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转嘱咐道:“你入宫后万事小心,收起你那猴一样的性格,不能再如在外头般松懈散漫。”
    “外面哥必然照应你,你在里面也要自己谨慎应对。”他拿起还温热的茶杯,起身送到弟弟手边。
    他举着茶杯默默地等着,弟弟兀自纠结了许久,终还是将那杯茶接过去。
    武利智揽过弟弟略单薄的肩膀,紧了紧:“没事,真受了委屈,叫人传信给哥,哥帮你报复回去。”
    “皇帝也报复回去吗?”武利盈小口地饮着茶,丧气地问。
    武利智轻声笑了笑,悄声对他说:“皇帝欺负我弟弟,也别想好过。”
    听见这话,武利盈心中安稳几分,又听他笑道:“不过阿隐,你要有能耐,给家里挣个贵妃也不错……”
    武利盈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匪夷所思地瞪他。
    “咱们武家还没出过贵妃呢!”武利智故意逗趣。
    傻弟弟听不下去,气愤地摔碎茶杯:“我不干!我不进宫!”喊着挣开他哥的胳膊,转头往外跑。
    人都跑外头去了,又折回来,站门口冲武利智喊:“武阿和!你自己去当贵妃吧!”
    这回喊完,人确实跑没影了……
    武利智没深责,他心里清楚,弟弟已经同意。
    弟弟平时吊儿郎当,实际深清责任二字,也懂得承担。
    生在贵门,哪是光享福那么简单?
    面上的调笑渐渐转为担忧愤怒。
    武利智虽经世态炎凉但也是少年得意,如今弟弟还没入宫,他便已初尝受人辖制不得反抗的滋味,如何不怒?
    拳攥得指尖发白,他咬牙愤愤吐出三个字:“花素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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