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宫后因年纪小,受过不少欺负,曾经贵门之子的傲气早被磨光。
    为了生活,读过的圣贤书亦早抛之脑后,染上宫内太监们谄媚气息,日日做小伏低,像哈巴儿狗一样在主子或其他太监面前讨欢。
    若非写得一手好字,单凭他迟钝的呆样,也不会入了老祖宗的眼,给老祖宗做伺笔。
    陈继和垂着头,眼中微润。倒不是因皇上训他那几句……
    他动容的,是皇上之前对卖菜妇说的那句“我家小孩……”
    陈继和轻轻吸下鼻子,他想娘亲了。
    “既然识字,平日里便多读书。没得学那些浮躁气,白费家人当初送你读书的初衷。”
    他听见皇上声音虽冷,说得却是暖心窝的关心话。
    他又轻吸下鼻子,吭吭地点头:“是,奴才回去定好好读书。”
    花素律没注意到陈继和的异样,她坐得笔直,满面严肃地拼命通过马车窗缝,看外面路过的风景……
    讨厌!是谁规定,打开车窗看外面非雅行啊?
    马车在街道上兜兜转转,行到位于一条旧巷边的三层老旧小建筑前。
    侍卫放下踏凳,花素律搭着陈继和纤细的手臂踩着凳子走下。
    随行的侍卫共有四名,分别坐在马车的四个角。
    领头的侍卫双手抓着腰带,气宇轩昂地先走进酒楼,老板见到他,忙从账台后头钻出来。
    “呦,杜爷!这些日子少见您啊!”老板刚殷勤几句,就被杜侍卫打断。
    “客套话少讲,我要你们店最好的包间。”杜侍卫用鼻孔睥睨着老板。
    老板为难道:“诶呦!这可不赶巧,小店就三楼一个包间,刚被客人包了,和杜爷您就前后脚的事。”
    杜侍卫当时觉得不好办。
    皇上来吃这种小馆子已是纡尊降贵,若他还让皇上坐在人来人往的地界用膳,是大不敬啊!
    老板不解杜侍卫今日为何一脸不安局促的神情。
    往日杜侍卫来都是三五成帮,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喝酒。
    “怎么了?”花素律走进店里,见杜侍卫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杜侍卫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小的有错,这家包厢已经有人了。”
    若按寻常,杜侍卫定让老板把包间里的人赶走,大不了多撒些银子补偿。但有陈继和前车之鉴,他不敢在皇上面前撒狂。
    “有人就有人嘛。”花素律随口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环视店内。
    此刻刚过晌午饭点,视线里只有三两名客人,桌子大都空无人。
    花素律指指那些空桌问:“这些都有人预定?”
    老板赶忙上前,恭敬道:“没人。”
    他知道杜侍卫那一帮都是兵爷,但具体在哪儿、做什么的,他半点不清楚。
    现在看,杜侍卫在这年轻女人面前做小伏低,旁边几个也都是恭顺模样,大抵这女人不是一般人。
    但老板压根没往宫里想。
    毕竟宫那位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来他这小破馆子!
    要去,必然去雍都最好的酒楼,雍阳楼啊!
    花素律点头,没人还不随便坐?想着,自己找到靠窗边的桌要坐下。
    屁股还没沾凳时,又被侍卫拦住。
    花素律没说话,用眼睛横他们责问。
    侍卫感觉她决意在这儿用膳,不敢多拦,只好退一步,恭敬地和她商量:“您坐窗边不安全,坐这边吧?”
    保护花素律安全,是这些侍卫的职责。
    花素律不会在他们本职上多加为难,看看他,挪动贵步坐到与窗子一桌之隔,靠房梁柱的位置。
    侍卫将桌下凳子抽出来,花素律坐过去,随意淡然道:“你们也坐。”
    四名侍卫分立桌两侧,陈继和站在她身后,齐声:“小的站着伺候。”
    “没事,坐。”
    五人又是齐声:“小的不敢。”
    花素律抱着手臂,瞪眼看周身这五尊门神,对他们勾勾手。
    五人见状,躬下身靠近,侧耳过去。
    只听皇上用他们几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是不是非要让人看出,朕非常人啊?”
    声音里暗含的暴躁,让他五人脊背一悚。
    “坐。”花素律皮笑肉不笑地说。
    几人犹豫一瞬的功夫,便花素律狠拍下桌子。
    几人打个哆嗦条件反射似的,光速入座。
    只剩站在花素律身后的陈继和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桌两边的位置,都被侍卫两两占据,就剩一个位置,在皇上对面……
    和皇上面对面坐着?
    瑟瑟发抖的小陈见皇上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来,赶忙躬下腰,面对花素律,小步退到花素律对面的位置,埋头坐下。
    和皇上坐一桌。
    回去老祖宗知道,一定会骂死他t^t
    小二拿着菜单喜气盈盈地走来:“您过目。”
    菜单是张木板。
    花素律点下头,接过来,扫了一眼,指道名叫“春满堂”的菜问店小二:“这是什么?”
    小二都没看菜单,笑嘻嘻道:“对不住,请您说说菜名,小的不认字。”
    花素律顿时有点惊讶意外。对店小二的好奇,掩盖过对菜的好奇。
    “你不识字,如何记客人点什么菜?”花素律疑惑道。
    小二还是笑嘻嘻的:“客人认识就行呗。”
    “客人点菜,你怎么记?”
    “一桌最多十几道菜,这还能记不住吗?”
    “那你怎么知道菜价?”
    “小的都背下来了。”
    花素律惊讶地看木板上写满正反面的菜,目测约三四十道。上面还不含酒水。
    “你不识字,如何背的?”
    小二隔着包头的小巾帕挠挠头,心说这客人怎么问这些没用的。
    他面上未显,仍是和善笑道:“小的粗苯,听人念几遍,才背好。”
    花素律顿时感觉自己有被凡尔赛到……
    听人念几遍就能背下来?
    她当年考艺术史要有这记忆力,也不至于能挂科,最后稀里糊涂的过线。
    话说回来,花素律觉得店小二有些舍近求远的感觉。
    “你记性如此好,怎么不去读书认字?识字后,不比你生背来得方便?”花素律匪夷所思地问。
    小二没不耐烦,笑道:“小的读书识字没什么用,不如这样方便!”
    他面上虽和善,心中却道,识字又换不来钱!再说读书是有门第人家干的事,他们这种升斗小民,读了也是白读。
    花素律不大理解他的逻辑,但未多辩,端起菜单又看了看:“炙河鲜是何物?”
    杜侍卫先回话:“小姐,炙河鲜就是干烤河鱼、河虾蟹、河螺。”
    “哦~”花素律转头对小二说:“来一份。”
    顿了片刻她又问杜侍卫:“一份够咱们六人吃吗?”
    杜侍卫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和皇上一起吃饭??!
    见他不回话,花素律道:“算了,不够再说吧。”
    “啧,想吃点辣的。”花素律看着菜单嘴里嘟囔一句,她把菜单伸到杜侍卫面前:“杜qin……”
    她下意识要叫杜卿,感觉到不对,赶紧止住。
    舌头打个结,转道:“老杜啊,他家那道菜是辣的?”
    这声老杜叫得杜侍卫寒毛直立,脸色都变了,嘴巴动了好几次才说出话来。
    他凑到花素律耳边,声音颤抖地低语道:“没有。民间只有剑南道一带有辣椒,所以辣椒很贵,寻常酒馆没有。”
    “宫里的辣椒,是尚膳监用剑南道的辣椒苗,与南诏、暹罗进献的辣椒种培植出的。”
    杜侍卫的话让花素律略感到意外……
    原来古代实现不了辣椒自由。
    不!是坑姐写的古言小说里实现不了辣椒自由!
    花素律气闷闷的回忆一阵,忽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原著小说里没提过辣椒的问题,亦未曾提过太医院的详细结构,宫内各处建设等等。
    而这些不曾浮于水面的,都在按规律有条不紊的进行或存在,这叫什么?
    世界设定自我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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