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律还在为厂卫结局叹息时,来人已走进殿内。
    转头看去,花素律猛然瞪大眼睛。
    来人面白无须、身形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
    宽肩撑起特赐赤红色蟒袍,身姿显得挺拔无比,乌纱网官帽两侧坠八宝珠,随走路的动作微摆。
    浓眉凤目,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美而轻漫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睥,便让人觉得此人内心阴狠,似是饱含心计。
    偏他生一张菩萨样丰润柔软的唇,似慈悲无限,对众生有无上悲悯。
    一恶一善,两不相合的属性,在这张脸上得到完美的平衡。叫人看了,觉得他作恶也正常,为善亦合情。
    右眼尾上一抹红色小痣,更是添上种言说不明的风情。
    绪正抱礼下跪,拜伏在花素律面前:“臣绪正,巡视归京,特向圣上复命。”
    一时半刻间,花素律还沉浸在被绪正容貌的惊艳中,没有回过神。
    书里有说,绪正比江若谷高,是一位容貌阴柔的美男子。
    但没说他这么高!
    或许因为绪正是反派的原因,花素律看书时心里不曾觉得他会有多好看,现在见了真人……真是远超乎想象。
    “嗯。”花素律面无表情好久,才沉着嗓子发出点声音。
    下方绪正略微起身,从怀里拿出张蓝色封皮的折子:“皇上,此次巡视奏疏。”
    “拿过来吧。”
    绪正闻言,俯首说声是。单手将奏疏举过头,提下衣摆,膝行到花素律床边,将奏疏送到她面前。
    花素律坐在床上,表面毫无波动地接过奏疏,内心一直在吐槽:这举动,也太狗腿了吧?
    打开奏疏,内里墨行纸上,灵动瘦劲,运转错顿间的凌厉犹如寒剑锋芒,足见书写之人行事迅捷果断。
    字见人,不是说说的。
    绪正写的折子花素律早前见过,刚穿来时,还特意翻来看过。
    一手字谈不上堪比大家,但自有其神韵妙处。
    常人苦练,总能得个形好,但想写得有神,远比形好要难。二者兼而有之,则难上加难。
    绪正的字,形佳,神更妙。
    花素律也纳闷过,宫里未曾有给太监办学,原著里说过绪正是孤儿,十四岁才净身入宫,竟能写这样一手好字?
    略翻看,其中大部分事早前都已上报,余下的无甚大事。
    绪正此回巡视雍都附近五城,只处理了一名武官。
    大俞不允许官员私养卫兵,此人不止屯兵六百,还私吞不少兵部要回收的旧兵备,假报损毁,留下给自己的私卫用。
    此事罪为谋反,这名官员已全家送进天牢,判了株连九族。
    作为新时代来的人,花素律多少觉得株连九族有点……杀戮太重。
    可她自己是举步维艰,一张龙椅坐得颤颤巍巍。
    如若轻判,来日其他人有样学样,这张龙椅就要四分五裂。
    花素律只能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处置此人全家。
    况且那是雍都附近五城,相当于天子脚下最后一道防卫的围墙,万事都需严密,若出了纰漏,则会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做得不错。”花素律学着记忆里原主说话的样子,轻语一句。
    绪正这厮可是人精,被他看出点什么不对劲,说不准比落男主手里死得更难看……
    天呐!为什么让她穿成女帝?穿成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不行吗?
    绪正跪在床边,温和低笑一声:“谢皇上夸赞。”
    见花素律已经看完奏折,多多走近,想喂她喝完剩下的药。
    绪正见到,抬手接过多多手中的药碗。
    花素律坐在旁边,见多多十分自然地将碗递过去,绪正娴熟地动作,吹温勺中药液,送到她嘴边。
    凝视一瞬,花素律略微低头,饮下小勺中的药。
    心中琢磨:原来绪正与原身这样亲近吗?
    好像也对,他毕竟是内臣,自然是与其他人不太相同。
    幸好太医开的补药喝起来甜丝丝的,不然这么一勺勺喝,神仙也架不住。
    “朝中的事,你大抵都听说了。”花素律随口一句,似是无心闲聊。
    “是。”绪正依然垂眸侍药,态度亦如闲话般自然:“臣略有耳闻。”
    “睢宁不说了,怎么回事朕也能猜出来。说说常州那边吧,你知道多少猫腻?”
    绪正沉吟片刻。
    他的嗓音略有低磁,像是初长成的少年人,舒服自然。
    不似国安、秦艽那般细,像半大的孩子,听着总觉得声音有那里不对劲。
    “回皇上,臣听下头人回报,灾后没几日平安县的粮便放光,常州知府只得从商户手中买粮赈灾。商户们则趁机抬高粮价,并压价从灾民手中以粮买地。”
    “只得?”花素律眉头紧皱起来,闷闷冷哼一声,影纱帐下气氛忽地凝滞起来:“此举有违律法,若是无人撑腰,敢如此放肆?”
    大俞朝论高低,最基本的“士农工商”,商排最末等,往后还有贱籍、娼籍。
    商户虽还是良籍,但在世人眼里已是半只脚踏进贱籍。
    大俞有律法规定,士不可与工商结亲(指正配,纳妾或通房不计入内),违者流放。
    入仕者不可经商,工商者不可入仕。工商后人想入仕,需转为农户,三代后才可入仕途。
    若隐瞒入仕,查出来,便是欺君要抄家灭门。
    再加上大俞国策重农轻商,商税极高,如此情况下,商人地位低下,连路边的乞丐都比他们高贵三分。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常州商户大张旗鼓趁灾生财,还敢骑在官府头上,高价售粮给官府?
    说没有人授意撑腰,谁会信?
    这其中关隘花素律一想就清楚,多半是常州衙门与商户们合谋演戏。
    买粮的银子朝廷要报销,台面上钱都花出去,台面下根本是常州衙门左手倒右手!
    “皇上圣明。”绪正微微垂下头,帽子两侧坠的八宝珠随着轻动,手中再舀起药汤送到花素律嘴边:“背后主谋之人,据探查,当是雍都中人。臣无能,尚未查出是何人。”
    花素律忍不住不屑道:“真是群混账。”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绪正低声安抚,语气像哄孩子般柔软,惹得花素律下意识去撇他一眼。
    这语调花素律熟悉,多多与国安也总是这个语气。
    但绪正在花素律心中反派标签明显,也这般说话,总让她觉得什么地方别扭奇怪,感觉他好像图谋不轨……
    “看来,余州那边他们也打过招呼了?”花素律没有表现过多,绪正一直垂眸未曾直视她,表现得倒还恭谨,应该没察觉到什么。
    余州的粮到得越晚,平安县官府就要从商户手中高价买更多的粮。
    真是应了师爷那句话“抻,抻得越久,赚得越多。”
    绪正侍奉的动作轻柔和缓,配上他比武将还高阔的身板,有种说不出的细腻。他言语中带有笑意:“也无需刻意招呼。”
    花素律等了一阵,没听到下文,用眼睛冷睥他。
    真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人……
    不知是否是感受到前方幽怨的目光,绪正慢悠悠地续道:“一头肥羊过境,河道衙门怎会轻易放过?”
    花素律长叹口气,细长的眉拧起:“通行公文早下到地方,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说完话,花素律见绪正持小勺的宽大手掌顿了一瞬。
    花素律担心在绪正面前露出马脚,一直打着精神,眼见绪正手头顿挫,立即思索自己说错话了?
    但见绪正表情并无异样,不像是察觉出什么。
    好在下一瞬,绪正又恢复侍药的动作,花素律的心安定两分。
    “公文虽下,但地方上想扣留,总能找到理由。”绪正轻轻吹下药液,送到花素律唇边:“皇上可知阳奉阴违?他们仗着离得远,便猖狂了。”
    花素律思及这群狗贪官便愤怒,手上很想捶点什么,偏绪正在她近前喂药,施展不开。
    憋了好一阵,她沉沉嘀咕:“该派个人去盯着的……”
    她没注意自己的语气像小孩抱怨撒娇,绪正听进耳朵里,不禁弯起细长的丹凤眼:“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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