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七心里有数,知道这个田纵云一定惦记着自己,但是万没想到这孙子竟然这么上心,守在城门头上等自己。
    许七只是没想到田纵云竟然如此急不可耐,心里倒也一点不慌。他纵马来到城门前,向着城楼上的白胡子老头拱了拱手,道:“在下许庆之,没请教上面是哪位大尊?”
    “好说,”白胡子老头的礼数倒也周全,向许七拱了拱手,说道:“国子监无用腐儒,余阳余长虹。”
    许七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余阳的名声,倒是听到了身旁已经翻身下马的楚舟低低倒抽冷气的声音。
    压低了声音,许七向楚舟问道:“怎么,楚兄,这人来路很大?”
    楚舟道:“这人是当世的儒门宗师之一,虽然在国子监内没有挂职,但却经常在国子监内讲学,门下弟子多在朝中为官,声威颇大,但是这位余阳先生平日不爱抛头露面,不愿意搀和别的事情。田纵云能请动这位余先生,实在是……厉害。”
    许七闻言一点头,依旧坐在马上,向城门楼上的余阳说道:“原来是余阳先生,在下有礼了。”
    见许七还不下马,一旁的田纵云冷冷说道:“许七,你既然自称是儒门中人,那见了师长,为何不下马全礼?”
    “我的确是儒门中人,但若要论礼数,还真要看田先生的意思。”
    许七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没有半点下马的意思:“田先生若以为我是儒门中人,我自然要下马全礼。但田先生若以为我不是儒门中人,那余阳先生也不算是我的师长,这礼数可就说不通了。”
    许七这话里有坑,田纵云是怎么都不好回话。今天这架势既然摆出来了,田纵云就绝对没办法再说许七是儒门中人,不然这场面就白摆了。
    绕梁楼上被许七落了面子,田纵云今天说什么都得找回来。
    一收手中折扇,田纵云不接许七的话茬,转向一旁的余阳施礼道:“余师叔,人已在此,还要劳动师叔了。”
    余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本是儒门中事,却要如此大张声势,实在是有损斯文……”
    今日这件事情本余阳本不想搀和,但是来请自己的是田纵云,他师父也是儒门大尊,执掌国子监。余阳在国子监内讲学的时候,田纵云的师父对他颇有照拂。即便是他自己不想来,但这个面子却不能不给。
    向前走了一步,余阳朗声说道:“许先生,有礼了。许先生说的事情关系颇大,老朽有些得罪之处,许先生莫怪。”
    “情理之中,倒是要劳累余先生了。”
    许七坐在马上,摸出了王明世的随身玉佩,血雾一卷,将那玉佩送到了城头上。
    许七当时之所以要拿王明世这玉佩,为的就是用来向儒门证明自己的身份。这玉佩一般人认不出来,但是同为儒门大尊,必然是能明白这玉佩意味着什么。
    许七和城楼上的田纵云余阳对答时,城门口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现在见许七一出手,血雾纷飞,人群中顿时一阵惊慌。
    但凡是正派手段的,哪儿见过一出手血雾乱飞的?这手段一看,可就有九分像是邪道中修炼的手段。
    见这一道血雾扑来,田纵云下意识的紧了紧手。看这血雾没直挺挺的扑过来,田纵云这才放下心来,在一旁冷笑道:“一身修为透着泄气,许七,你还敢说你是儒门弟子?”
    “你说了算数么?”
    许七懒得搭理田纵云,将玉佩放在城头上,收回了血雾。这手段一旦当众施展,必然会招来异样目光,许七心里是清楚的。但是除开这血雾之外,许七还真没什么隔空运物的手段,总不能颠颠儿的跑到城门楼上去吧?
    余阳取过玉佩,拿在了手中。
    城楼上下,所有人都注视着余阳。他是儒门大尊,是权威,许七给出的玉佩到底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全是他说了算。
    余阳看了那玉佩一眼,双眼便立刻瞪大,手都抖了抖。他看看城门下的许七,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是止住了话头。
    低头看看了手中的玉佩,余阳微微闭目,手中浩然正气翻腾,化作数道,各自按照某种节奏触碰着玉佩。
    数道触角般的浩然正气在这玉佩上触碰一阵,玉佩似乎有所感应,自内而外,散出一团浩然正气。
    两股浩然正气接触的瞬间,微闭着双目的余阳哆嗦了一下嘴皮,眼角似乎有一点泪珠要滚落。
    “呼……”
    余阳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借着浩然正气将脸上的眼泪无声无息的蒸发,然后转过头,看着城门楼下的许七。
    许七看着他,依旧坐在马上,没看出来有半点下马的意思。
    “许……”
    余阳想说点什么,但是反复琢磨了一通,终究没有开口。一提浩然正气,余阳从城门楼上飞身直下,落到了许七近前。
    城门楼上,众儒生赶紧着往前走了数步,挤到了城墙边上往下张望。
    田纵云面有得色,心中暗道:“早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冒充儒门弟子的家伙,竟然还想骗过儒门宗师?这下露陷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余阳站定了,却没挥动浩然正气轰击许七,而是走到许七面前,向许七拱手道:“我师兄……还好么?”
    看看余阳,许七下了马,拱手回礼,语气颇为怅然:“师尊他……将衣钵传给我之后,就……”
    说到最后许七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
    听许七说了这一句,即便余阳心中早就明白,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他擦擦眼泪,对许七说道:“在下失礼了……明世师兄临终时,有什么遗憾么?”
    “师尊临终时,心中通达透彻,十分的快意,倒是没什么遗憾。”
    王明世在知世山上对许七说的那番话,是他在将要陨落时才生出的想法,从来没对旁人说过。在旁人看来,王明世就是一个一生对抗仙道,至死不悔的悲情英雄。
    许七虽然和王明世论战时,对他十分的不客气,但是那也是针对王明世当时的心态和言语。对于几乎一生都在抗击仙道的王明世本人,许七心里还是有些尊重的。
    现在,王明世更是他名义上的师尊,两人的名声是拴在一起的。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本心,许七都不想毁了王明世的名声。
    “明世师兄能没有遗憾就好,没有遗憾就好……”
    余阳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追忆着已死的的王明世。片刻之后,他目光一凝,双眼中精光闪耀,看着许七,拱手问道:“那现在,在下是该称呼你为九阳妖尊呢,还是叫你许先生,或者是叫你许师侄呢?”
    王明世陨落于九阳山中的知世山,这是儒门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至于从北疆传来的,九阳妖尊拜王明世为师的消息,知道的人也不少,但大多数都只不过是当作一个笑话看待,少有人当真。
    余阳作为儒门大尊,对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根据的消息也不会等闲视之。只是那位九阳妖尊凶名颇盛,论起辈分来辈分又极高,即便是儒门大尊到场,也不好去问九阳妖尊个究竟。所以在儒门高层中,这消息一直存疑,没个印证。
    现如今许七拿出了王明世素不离身的玉佩,就足以证明他就是九阳山上那位凶名炽盛的九阳妖尊了。除开九阳妖尊,九阳山上又有谁敢进入禁地知世山?又有谁能在王明世临终前,得到王明世传下的信物?
    九阳妖尊为什么甘愿自降辈分,拜在王明世门下,这一点余阳是弄不清楚的,也不是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
    他所关心的,是面前这位九阳妖尊的态度。
    这位九阳妖尊拜入儒门,到底是要干什么?他来京城走这一遭,到底是什么意图?他虽然拜王明世为师,但他对儒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余阳虽然不出仕为官,但也不是不通世事的腐儒。明白了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之后,他便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九阳妖尊,许先生,许师侄。
    这三种称呼就是三种态度,虽然不能如此简单的就将一个人的心思态度完全把握,但好歹能从中看到一些东西。
    余阳一番话说出,众人哗然,城门楼上的儒生几乎乱成了一锅粥。为首的田纵云手一送,扇子差点没掉在地上。
    听余师的意思,这人就是传闻中拜入门中大尊王明世门下的,九阳山上那位凶名炽盛的九阳妖尊?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余阳紧盯着许七,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七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余阳的问题,说道:“与我关系疏远些的、与我为敌的,都叫我一声九阳妖尊;与我关系近些的,如一旁的这位楚兄,就叫我一声许兄;想要追随我的,会叫我一声主尊;我拜入儒门,如果儒门将我视为同道,自然该按照同门的辈分来称呼我。”
    说完,许七微笑着看着王明世,没有更多的言语。
    妖尊,许兄,主尊,辈分。
    四种称呼,也同样是四种态度。
    余阳沉默片刻,摇头苦笑道:“阁下的身份实在不一般,该如何称呼,在下也不敢多言,还是要门中商定才好……不过称呼是称呼,辈分是辈分,称呼定不下,辈分依然在。”
    余阳伸手一请,道:“九阳前辈,请上马吧,晚辈为你执缰。”
    九阳妖尊,那可是千年之前就和儒门前辈打过交道的人物,辈分高的吓人。对于九阳妖尊拜入门中这件事情,儒门之中现在没有一个统一的态度,九阳妖尊还不能算是儒门中人,辈分依然在。
    余阳为九阳妖尊牵马执缰,是自认晚辈,给足了九阳妖尊面子。有这个面子在,即便“九阳妖尊”凶性颇大,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不能因为儒门态度模糊而发怒。
    许七也不犹豫,翻身上了马,然后对要执缰牵马的余阳说道:“余阳先生,本座有个要求,还请允准。”
    余阳一愣,拱手道:“九阳前辈请讲。”
    许七一笑,望向城门楼,伸手指着城门上有些呆滞的田纵云,舌尖如绽春雷:“田纵云,来为我牵马执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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