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阎罗缓过气来后,已知道疼痛。
    上下打量自己,狼狈的威仪全无,干脆老着脸皮又粗鲁的吐出几口残血泞土。
    左右看看一殿的残破,先是面现苦笑,再转做欲哭无泪。
    哼哼唧唧了半天又狂笑起来,笑到幸处已忘记了嘴脸残破,不免扯动了伤口,再次龇牙咧嘴,丑态百生。
    也不知道阎君受了什么刺激,牛头、马面只有察言观色,陪哭陪笑。
    旁观的白无常看着这三人,甚觉无聊,但余事未了,又不好提前退场,只有侧退一步,以羽扇遮住鼻嘴,让人无法察觉他在偷笑。
    笑声渐止。阎罗抓了抓自己的胡须,双手猛拍着肥大的肚子,发疯似的大喊:“打呀,打呀!今天谁不把丰都城烧干净了就不算完!”
    阎罗双目通红,显然动了真气。牛头,马面静立到一边,屏息凝声。
    撒泼了几句见无人应声,阎罗又带着哭腔,一声长叹:“儿郎,我骂的是你们,却疼在我心里。”
    一听阎罗语气放软,马面唯诺,牛头也连连作揖。
    看向白无常,他只是在羽扇下露出一双眼睛回看阎罗,说不出的古怪。
    讨了个没趣后,阎罗又捧着自己的胡须,语重心长:“我只是个将死的老鬼了,还能活几百年?儿郎们若是听话,这森罗十殿不早晚都是你们的?何必在今日大动干戈?难道盼着我早些魂飞魄散吗?”
    马面听音,怕阎罗心有嫌隙,连忙施礼,缓声道:“儿郎岂敢有非分之想,我主一定万寿无疆。”
    阎罗心中明镜,整个丰都城唯有马面有叵测之嫌,却口口声声不存它想。
    牛头心思粗鄙,直指白无常,与阎罗告状:“这代鬼使好蛮横,我已忍了很久了,再不出手教训,岂不是爬到我刑官头上了?”
    撤下羽扇,白无常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然的样子,更是气人!
    抬头看着牛头,阎罗瞪大眼睛反问:“教训?教训!你教训的好啊,你看看把我都教训成什么样子了?”阎罗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阵尘雾扬起,又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嗽声歇止后,阎罗擦了擦唇边血,问白无常:“我那黑无常儿郎呢?”
    挥扇驱走了飘荡来的尘雾,白无常叹气,回阎罗:“阎老大真挑对了人问,向白鬼使要黑鬼使。不过……连你都管不了他,我又怎么敢管?”
    一界之主问话,竟然被回呛。阎罗憋红了脸,又是一阵猛咳。马面伸出蒲扇大手,抚顺阎罗的胸口。借机握住他的手指,阎罗扬眉:“你刚刚问我什么?”
    一愣:“没,我刚刚没说话。”
    “好像问我怎么回来早了?”
    马面会意,连连点头,又再问一遍:“我主今日要去会仙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拍大腿,阎罗借题发挥,叫了一声苦。愁眉苦脸的哀叹:“从此后,仙家不会再给我们做主了!”
    此言一出,牛头大惊:“我鬼界虽然与仙界炼道不同,但这几千年始终两不相犯,我丰都城还给他们留了些面子,尊称他们一声上仙。怎么?难道仙界现在混壮了,仗着势大,就要甩了我丰都这个兄弟吗?”
    阎罗依然作势,连连叫苦:“可不是,我今天还没到南天门,就被请茶啦。”
    所谓请茶一说只是美言,说白了,就是被人轰出来了。
    牛头暴怒,双拳成锤,大喝:“仙界敢欺负我主,难道当我丰都没人吗?君王,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当速提一千鬼兵,杀进南天门为君王出气!若不能成,我甘愿做鬼!”
    白无常失笑,淡淡的补了一句:“你本来就是鬼。”
    牛头被他耻笑,再次耍横:“你待怎地!”
    白无常扬眉:“随时领教。”
    “行了!真当我死了吗?”阎罗大喝,左右看看两人,又苦着一张脸絮叨:“都说我丰都鬼城是刮油的刀,只认钱,连亲娘都不认,个个儿心怀鬼胎,乱如散沙……难道你们当真要把我丰都鬼城弄成他们说的那样吗?”
    负手转身,白无常仰首微叹:“难道不早就是这样了吗?”
    瞪一眼白无常的背影,阎罗又对牛头接着说:“儿郎,我当然知道有鬼兵可用,但人家恼咱们也是事出有据,让咱们想发作也发作不起来。”
    “怎么?难道我们被他们抓到了短处?”
    叹息:“我丰都的人打了仙家的须菩提,你说人家该不该恼?”
    话到这里,已惊呆了牛头、马面。面面相觑后,心下乍舌:这须菩提有毁天灭地的本事,没想到也能被地府的人给揍了,放眼整座丰都城,能与须菩提过招的,除了黑无常鬼使,不做它想!
    只知道这黑无常颇有手段,但却不曾想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阎罗细细数着:“自建成丰都以来,便有鬼使二职,专司招魂引魄,每代鬼使须拘魂三万万,方能圆满告职,或投胎转世,或野外修仙,或安于大解脱,从未有过纰漏……”阎罗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白无常的背影,长叹一声:“直到你来了。”
    侧首转身,白无常扬眉:“哦?阎老大莫不是说这场祸事是我引出来的?”
    不理他的问题,阎罗自说自话:“儿郎是第四代白无常,自来我丰都后,兢兢业业,有条不紊,没出半点差错。”
    微微颔首:“夸奖,夸奖。”
    话锋一转,阎罗抱怨:“但我的白儿郎啊,你也太稳了些,每天就接那么孤魂两三只,有时还宿醉不归,足足靠走我三代黑无常。”
    点点了头,轻施一礼,白无常谦声:“小可定当再接再励,争取多靠走几代黑无常。”
    胡子差点没被气歪,阎罗没有好气:“要是按这第八代黑无常的速度,莫说几代,几十代都被你靠走了。”
    白无常也叹气:“慢了也不行,快了也不行,都说阳间的日子难挨,其实阴间的活儿也难干。”
    “儿郎,少耍贫嘴。”阎罗抖了抖胡子又说:“我这八代黑无常儿郎甚是灵巧,手脚也利索,只是未能理解鬼使一职的真谛,他不去招魂拘魄,反而都把鬼魂打散了,直接送了人家一个大解脱,再加上白儿郎手懒,这才使我丰都鬼城门庭冷落,没钱可敲,把大家都折腾成了穷鬼,拖累的儿郎们无酒无肉……”
    说到这里,牛头,马面不禁鼻孔扩张,长出浊气,身受同害。
    “更有甚者,他连不在生死簿之列的怨魂恶鬼都逐一击杀,把钟馗的活儿都抢了,弄得我家斩鬼钟馗天天像猎犬一样在林子里游荡,看看能不能捡到零星的漏网野鬼……”阎罗又大叹一口气:“今天我出了南天门,就是到林子里找钟馗买醉去了。”
    昔日风光无两的钟馗竟也被黑无常抢了风头,不得不在野林里栖身。牛头、马面不禁都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现在玩的更大了,居然连仙家的须菩提都给打了,也不知道我这儿郎究竟想干什么。”阎罗仰天一叹:“他哪里是我的儿郎?分明是我的小活祖宗!”
    马面见阎罗面有难色,知道他忌惮黑无常的手段,便凑上前去,附耳轻言:“丰都有此祸害,不如尽早除去,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未必能挡住丰都全城,我主不如下个阎王令,召回魑、魅、魍、魉,再有孟婆用毒相助,我等一定能合力将他……”说到这里,恶狠狠的比了个杀的手势。
    叹息后,阎罗又问牛头:“儿郎真的敢拚死与仙界一战吗?”
    点头挺胸,大义凛然:“不死不归!”
    “儿郎的孝心,苍天已鉴!与仙界斗法,势在必行!”阎罗挺胸挺气:“不过,不一定就得去死,我们丰都的机会来了,已到了向三界亮亮森罗本事的时候了!”
    强忍腿疼,阎罗一跛一拐的走到大殿边,望着殿外无尽的台阶,朗声:“自混沌初开,丰都管鬼界,天庭管魔界,从来两不相犯。如今,托我黑儿郎的福,鬼界肃清,我丰都也要插手魔界了,看天庭管不好的,我丰都能不能管好!”
    自阎君掌管丰都以来,处事万般小心,怎么此刻竟有搅乱天庭管辖的想法?
    众人皆诧异。
    阎罗负手,眼望东方,有英雄气:“东海有妖,敢妄自称王,我丰都偏要灭你!”
    倒吸一口凉气,白无常惊问:“阎老大莫不是在说那天庭撒下九十万天兵也拿不下的东海羽王吗?”
    冷哼一声,不屑:“九十万天兵拿不下的,我丰都的鬼使就要去把它拿下。”
    一听到这话,白无常登时腿软,瘫坐在地上,苦笑:“鬼使的俸禄微薄,本事更微薄,哪有那么大的道行?”
    伸手搀起白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阎罗柔声说:“儿郎何必自谦。”
    “哎呀,误会呀,误会,我哪是自谦,是实在没本……”
    不待白无常说完,阎罗打断他,仰天问:“不知道我黑无常儿郎肯不肯接这个活儿?”
    “这活儿,我接了。”
    众人寻声回望,只见从大殿梁上飘飘落下一个黑衣少年。
    正是那风姿卓越的黑君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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