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宗位于青霜山以南约莫千里的雁荡山上,当初妙法莲花宗的宗主夫人选定此山作为妙法宗之址,正是看中这山的“雁荡四海,问鼎中原”之意。
    虽为女子,这位宗主夫人却藏着豪情与傲气,倒不说真为逐鹿中原,只是为了不让她曾经的丈夫——妙法莲花宗的宗主看扁。
    昔年相争的怨侣,如今都已经作古,只留下被迫分裂的妙法宗和华莲派。
    望着雁荡山上的层云,息揽舟看了看他们身后聊得兴起的林如雪和靳小怜,对着洛北风抱怨:“为什么连你我都要陪着来这里?”
    “大约是师傅为了当初血月七杀咒的事情,想叫我们去赔个罪吧……”洛北风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只要是和息揽舟在一起,去哪儿都没关系,“也可能啊——师傅是嫌你我在山中碍手碍脚的,妨碍了他跟小霍卿卿我我。”
    “……你就可劲儿胡说吧。”息揽舟白了洛北风一眼。
    原来,广宁子在听闻了靳小怜的遭遇之后,便二话不说派了息揽舟和洛北风护送林如雪和靳小怜去妙法宗,要他们无论如何替这姑娘洗脱冤屈、找出幕后黑手。
    “真不知道师傅哪里来的自信,”洛北风充满敌意地看了靳小怜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东西真是这姑娘偷的,我们青霜山的脸面往哪里放。”
    对于洛北风的这种排挤,息揽舟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
    到了雁荡山下,远远就可见到戒备森严的两队妙法宗弟子正在换岗,她们多半是开光初期的普通弟子,身上的道袍都是统一的定制。远远看着她们,靳小怜有些“近乡情怯”。
    “走吧,你不是说你师傅最疼你了么?”林如雪推了她一把,“就好像我师傅疼我那样,她肯定不会听信谗言就将你就地□□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靳小怜今日依旧是一身红衣,站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显得十分明显,远远看见她来,妙法宗的不少弟子脸上都露出了异色,其中有两个更是直接转头就跑上山去。
    息揽舟他们瞧着这等阵仗,心里也知道不太妙,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投上了拜帖,站在门口道行境界稍高的那位女弟子冲息揽舟他们恭敬地行礼,然后道:
    “诸位道长前来,我们妙法宗本是十分欢迎,然而宗门内出了大事,只怕如今不方便接待各位,还请三位道长回吧……”
    林如雪愣了愣,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和她理论——却又被息揽舟拦住,息揽舟点点头,了然地看着那位女弟子,然后说:
    “如此,那么靳姑娘,你也同我们一起到山下的客栈小住片刻吧,待妙法宗收拾好了本宗的‘大事’,我们再来拜访不迟。”
    那女弟子显然没料到息揽舟会如此说,她愣了片刻,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息揽舟,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息揽舟带着众人离开。
    “揽舟小友且等一等。”
    这时,天空之中忽然传来了传音,息揽舟回头,看见了那位在七绝峰当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期春长老。
    妙法宗的四位长老皆为渡劫期的修为,并以“春夏秋冬”为号,其中期春长老掌握刑罚和宗门礼仪,相较其他几位长老来说更为年长和稳重一些。
    “见过前辈。”息揽舟躬身行礼。
    “揽舟小友客气,”期春长老稳稳地落在了他们前面,说是落地、其实也有挡住他们去路的意思,她看着息揽舟眉心的三道剑痕,微笑着说:“小友在七绝峰突破进入渡劫期,如今也同我在境界上没有什么分别,便也不必称我为前辈了。”
    “纵然是您客气,我也不敢失了礼数。”
    “小友远道而来,本该远迎,奈何山中发生了大事,宗主为此事烦忧,已至数度昏厥,便下令不许外人进入山中,故而方才几位弟子阻拦,还望小友不要见怪。”期春长老三言两语,便将刚才的冲突化解,还是手持拂尘微微笑着,目光却放在了靳小怜的身上。
    “期春姑姑……”靳小怜躲在息揽舟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期春长老一眼,素日里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姑娘,如今却变得跟个小白兔似的。
    期春长老瞪了靳小怜一眼,眼中却更多的是宠溺。
    “期春前辈,我们此行前来也是奉了师傅的命令,”洛北风取出了广宁子给他们的信,递予期春长老,“妙法宗又难,我们青霜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何况——我们此行前来,也想为那日师妹闯下的大祸向贵宗道歉呢。”
    看过了那封信,又沉吟了一会儿,期春长老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广宁子尊者是好意,可是如今……我只怕宗主她……已经……”
    “师傅她怎么了?!”靳小怜脱口而出,抢步上前来,“期春姑姑,难道师傅她出了什么事?”
    “宗主她……”期春长老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看见了那雁荡山上有一道惊雷闪过,接着便有龙鸣隐在山巅,狂风席卷、乌云骤聚!期春长老眼睛一瞪,暗道一声“不好”便丢下众人反身回了山上去。
    看了这种风雨欲来的情境,靳小怜似乎认得那道法术,她脸上露出了十分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慌忙跟着期春长老往山顶赶过去。那些站在山门口的女弟子想要阻拦,却被靳小怜手中的鞭子给逼退——
    “什么情况?”林如雪惊讶地看着那道红影。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洛北风不等息揽舟开口,直接化作蓝光一闪上了山,息揽舟笑着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也跟着往山上走去。
    等到真的登云看清楚了雁荡山、妙法宗当中的一切,息揽舟他们才明白为何山门口会这般戒备森严:从山门往上,到处都是被攻击之后留下的一片狼藉,柱倒碑碎,还有不少受伤的女弟子在等待着同门的救治。
    而妙法宗正殿前的临空平台如今也踏了大半,中央的莲池也被人破坏,池水四溢、花朵残败,不少女弟子在其中走走停停,收拾残局。
    “怎么会这样?”林如雪甚少见过这样的场面,惊讶不已,可是才出声就被妙法宗的弟子们发现,她们齐齐地抽出了剑来指着息揽舟他们三人: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妙法宗?!”
    不太想同这些道行低微的女弟子们起冲突,息揽舟他们也不停留,只是匆匆忙忙地朝着山中更深的地方赶过去。不同于青霜山类似于道观的布置,整个妙法宗呈现的是九莲状。
    以正殿为中心,九座建筑分开如盛放的莲花般开放在雁荡山上,而正殿北部的堂屋就是宗主千凝尊者所在。
    千凝尊者常年以面纱覆面,除了她的几位入室和四位长老以外,甚至是妙法宗的其他弟子都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传言这位女尊者年少时曾遭遇不幸,容貌尽毁,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这间堂屋之前聚集了更多的妙法宗弟子,她们皆是妙法宗的内门弟子,眼下却围成了一个大圈将两个人团团围在中央,而那里头的光芒大盛、远远就能够感觉到灵光震天!
    妙法宗的道决来自佛法和一些柔美的舞蹈化形而来,当年妙法莲花宗的宗主夫人根据原先宗门的道决演化出了“妙法清新咒”、“妙法转轮”和“妙法栖梧剑”三重道法,之后又演出了四重不同灵系的令咒,加上一些基础的道决、世世代代宗主的道法,合称“妙法洗心决”,算得上是妙法宗的宝物。
    如今,在那人群里头相斗的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妙法宗的宗主千凝尊者,另一位则是一个男子,那人旁人不知道,可是息揽舟却是认得的:
    那是华莲派的宗主万剑竹。
    这两人的道行原本应该不相上下,可是不知为何如今千凝尊者好似没有发挥出她的全力一般,总是处处受制于人,偏偏她性子高傲不愿服输,明明已经收到了压制、却还是缠住万剑竹。
    那万剑竹似乎不想趁人之危,处处留有余地,但是高手过招岂容留心放水,他手软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不过同样的,也不致命。
    林如雪看着揪心,可洛北风却和息揽舟一样已经瞧出了里头的门道:“我说师兄,他们怎么好像是在斗气,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拼命?”
    这一点息揽舟也没有想透,不过战局很快就被突然闯入其中的靳小怜给打破,她的长鞭直接照着万剑竹砸过去——
    “混蛋!休要伤我师傅!”
    万剑竹哪里是会让人偷袭的主儿,早在靳小怜跳起来加入战局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顺手就是一个风符,直接将靳小怜给丢了出去。一朝受挫,靳小怜当然不服输,又站起来要过去帮她的师傅。
    却不料,她刚刚爬起来,胸前就扑杀过来一柄利刃,她抬了鞭子去挡,却惊讶地发现那柄剑正是千凝尊者的本名灵剑——祸忧。
    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伏。
    这本就是讲究变化无穷祸福相倚的一柄灵剑,用的不好极易噬主,靳小怜打小跟在千凝尊者身边,自然对这柄灵剑十分熟悉。
    一愣神的当口,那祸忧剑便已经划破了她胸前的衣襟,疼痛入肉,靳小怜连忙放开了鞭子,急速后退了两步:“师傅!你、你这是做什么?!”
    被面纱挡去了半张脸的千凝尊者只剩下了一双凛冽的双眼,那双眼睛看着靳小怜的时候几乎要喷出火来:“孽徒!先前你盗走《妙法洗心决》的时候,为师还只道你是自负自傲、一心修道,没想到你竟然勾结魔修、欺师灭祖!”
    “师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靳小怜哪里是千凝尊者的对手,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身上也是狼狈不堪,伤口急速增加。
    “你还给我装傻?!”千凝尊者大吼一声,怒不可遏,上手就是十重五雷咒,“昨日潜入我房间来伤了我的人不是你么?!你看我手上的鞭痕,难道不是你那丹溪鞭所造成的?!”
    说着,她撩起了衣袍、露出了一截小臂,上头确实有可怖的三道鞭痕,而且那上头的血肉*,明显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靳小怜在看见了那伤痕之后,整个人狠狠一颤,她决眦欲裂,呆呆地看着千凝尊者,眼中一瞬间就雾了起来:“师傅……我……我没有……”
    “这天下只有师妹你的丹溪鞭能造成这样的伤痕!”那个在七绝峰上曾经抢夺九天蚕妖的张姓女子站出来,“何况,宗主道行那么高,能够这样突然出手伤了她的人——只有你、只有……最受师傅宠爱的你!”
    “何况,我们昨日都见着你回来了,”又有一个女弟子站出来,“小师妹,你从山门进来,匆匆忙忙赶往宗主的房间,然后就对宗主下此毒手!”
    千凝尊者没有给靳小怜继续辩驳的机会,她平平地推出一招,却带着万钧之势,立刻就要将靳小怜毙命手下,那剑速度极快,却还是被一柄透亮的剑给挡下。
    “什么人?!”
    隐隐剑鸣龙啸之下,息揽舟摊开手掌将无古剑收回掌心,走出来站到了靳小怜与千凝尊者之间,对着千凝尊者恭恭敬敬地行礼:
    “在下青霜山息揽舟,见过千凝尊者。”
    “青霜山?!”千凝尊者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允许你们踏足我妙法宗的?!这里是女子的地方,你们竟敢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上这山上来?!”
    对方还在暴怒之上,息揽舟当然不会继续刺激她,只是拉着靳小怜后退了一步:“尊者方才说这伤是靳姑娘造成的,不过昨日靳姑娘正在我青霜山中,门内弟子皆可作证。”
    “……”
    千凝尊者一愣,突然发难一柄长剑驾到了息揽舟的脖子上,息揽舟却避也不避:“尊者您当然可以此刻便杀了我,不过——您的《妙法洗心决》只怕日后都找不到了,而妙法宗也会因此日日与青霜山为敌,您一时之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满山的女弟子,日后都要过上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的日子了。”
    “你威胁我?!”
    “不敢,”息揽舟轻轻地挪步,让剑尖偏离了稍许,“不过尊者您不过是因为宗门秘宝被盗,而爱徒又好像背叛于你,心烦意乱而已。若您细想——便可知道靳姑娘断断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我青霜山、更是没有和妙法宗作对的意思。”
    “而且,”洛北风站在人群里头插话,“我们还可以双手将回春灵药奉上,保证宗主你手臂上一点伤痕也不落下。”
    千凝尊者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息揽舟和他身后的靳小怜看了许久,终于“呯——”地一声扔了手中的剑,回身朝着她的房间走。
    “继续加强戒备!”
    “还有,你们几个、跟我过来——那边杵着的孽徒,你也过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就在息揽舟他们跟着走过去,众位妙法宗的弟子各自散去的时候,那个站在人群之中显得非常突兀的万剑竹,忽然开口道了一句“小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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