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没瞒多久,初秋一来,亭姐儿显了怀,便想瞒也瞒不住了。
    不算欢宜这个女儿生下的阿谨,这算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头一个孙辈,更何况出自皇帝最中意的儿子,皇长子膝下,父亲是够显赫了,可母亲拿出来说又不够正统了——亭姐儿虽是出身世家勋贵安国公石家,可到底只是个侧妃,就算生下个儿子也只是庶长子...
    怀着的是天家头一份儿的血脉是该重视,可一个侧室若是太过重视,也叫做没了规矩。
    王懋妃大喜过望,赏下流水的好东西从宫里出来直接抬进了亭姐儿的东厢,连在闵寄柔的正院里搁都没搁一下,全送进了东厢。再隔了两日又从六司选了两个经年的婆子赏到豫王府以作养胎安心之用,亭姐儿一时间风光无限。
    她是该风光的,往小里说是为夫家延绵子嗣之功,往大了说就是为江山社稷定邦安国之功。
    立储,看身份,看生母的地位,看自身的能力,再看什么?再看成年皇子的子嗣康健。
    前朝就有旧例,当选太子的那个皇子什么都没有,就有几个好儿子。
    相比之下,如今的二皇子确实是一路领先。
    除了自身能力和母妃宗族稍逊一筹,其他的是占尽先机。
    前一个,皇帝已经选好了所谓的扶持之臣了,后一个嘛,也好解决得很。
    恰逢秋高气爽,行明捧着肚子摸到了端王府的门儿,行昭笑着望她,只说,“得亏你还有个小保护神在肚子里头,否则我及笄那**没缺席的账可没这么容易算完。”
    行明面上红润,分明就没扑粉上妆,两腮却跟抹了胭脂似的,气色看上去好极了,赶紧顶回去:“分明就托二嫂来告假!”
    口中的二嫂就是欣荣,欣荣自然幸不辱命,行昭一听行明嫁了这么几年头一回怀了孩子,赶紧从库房里刨了尊白玉观音像让人送过去。
    算起来这还是行明头一回来倒也不客气,身子还没显怀不好乱走,行昭就扶着她从暖阁一路逛到抱厦,进了正殿就赶紧歪在软缎抱枕上侧躺着,没那个精气神说闲话了,直入正题:“你晓得三郎年前调进礼部任职了吧?”
    这还是托老六使的劲儿,行昭点头。
    “往日礼部清闲着咧,这几天上面几个头儿忙慌了神儿,你猜猜忙着做什么?”
    没祭祀、没大婚、没年礼...
    行昭眉心一蹙,便听行明接着说了下去,“忙着帮后妃选封号!选的都是恭啊,庄啊,昌啊这么些顶好的字儿!三郎一个小郎中凑不进堆儿里去,可他存个了心眼回来给我说起这事儿,帮正得宠的顾婕妤拟封号可用不上这起子太郑重的字儿,原先她做和嫔时的和字儿就顶好。往上的几位娘娘,淑妃、德妃都在四妃里头,不需要再拟封号了,就两个惠妃与懋妃,都还只是从二品的妃位。”
    行昭恍然大悟!
    动作不大,可一试就把陈家的反应试探出来了——陈显还没改变谋略。
    “在选定王懋妃的封号吧。”行昭婉声出言,边转手给行明递了盏乳酪,边道,“要晋王懋妃什么位?四妃之首贵妃位?四妃里头还有两个空缺,却只有贵妃能加封号以示郑重。皇上什么时候透的意思?”
    “就前几日。”行明忍着恶心喝了口乳酪,“三郎私心揣度怕是为了给豫王殿下增颜面。戏文里头还看少了,捧一个压一个的,算起来端王和豫王都是庶出,谁都不占优,往前王懋妃娘娘宫人出身,身份不高,可人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和淑妃娘娘可是平起平坐了,还压了一筷子头儿,可算是谁也不怵谁了,你们可得经心着点儿!”
    行明说话直来直去的,倒是从来没变过,这些话也好摆在明面上说?
    行昭笑一笑,亲手捻着帕子帮行明擦了擦嘴角沾着的乳酪。
    皇帝云雾缭绕得快活似神仙,哪有心思想到这事儿。
    行昭心里头有了个底儿,要留行明用膳,正巧六皇子也赶回来了,在正堂两个人碰了面儿,六皇子先拱手作揖,“三姨好。”
    斯文败类的小样儿倒把行明闹了个大红脸,侧身避开这礼,又捂着肚子屈膝深福了福,顺势就推辞告退:“...最近六部都忙得很,阿妩好好陪王爷用顿晚膳...”
    行昭拗不过她,干脆扶着她送到大门口。
    两姐妹聊着聊着话题就拐到了别处去了,从亭姐儿说到了偏房妾室,行明说起妾室来是咬牙切齿,“托皇后娘娘的庇护,把我嫁到王家去,你是晓得的,我小时候我娘受那些姨娘多少气儿!要把我嫁到那起子没规没矩宠妾灭妻的人家去,我怕是早就进了顺天府尹了!”
    行昭目瞪口呆地望着行明,随后就听见行明的解释。
    “要不是我一把火把那些小妖精一块儿烧成灰,要不就是我拿着镰刀把那些女人的脑袋一个一个全剁下来!”
    行昭赶紧捂住行明的肚子。
    小孩子家家的,这些话就不要听了...
    行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言传身教:“有些话你那些公主嫂嫂、姑姑们是不好说的,以她们的身份也用不着担心。你自个儿可得留心着点儿,丈夫就一个,别人一争一抢就没了,长子一定要从正院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我宁可担些恶名那些通房丫头们一侍寝,无论与我多亲厚,我都会一碗汤药就赐下去,我不生,她们休想生!别人只要不当着我面儿骂,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王三郎是没有妾室,可他有通房丫头,时人眼里只要男人身边儿没妾室就算在女色上十分自持了。
    通房丫头不算人,就算个玩意儿。
    华灯初上中,行明珠圆玉润地上了马车然后渐行渐远,行昭静静地站在原处待了片刻。
    无论是人,还是玩意儿,这辈子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喘着,这些东西就甭想进她的家门。
    折身回去,和六皇子说起皇帝要晋王懋妃位分的事儿,六皇子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懋妃晋位一事绝对和陈家脱不了干系,陈显要捧二哥,父皇乐见其成。看起来陈家的打算尚且未变,可事无绝对,陈婼一步棋废了,陈家行事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平稳了。他自断臂膀舍弃原来的皖州知府,近日却下大力气打压罗阁老,罗阁老本就资历尚浅,如今的内阁行事大多都避在罗阁老未在的时候商议。”
    陈婼一事尘埃落定,陈显行事之中反而较以往多了张狂和外露。
    是手上握着的力气已经慢慢成形为拳了?
    还是急不可耐?
    还是被逼上梁山?
    “我改日备上好礼去罗府拜访罗夫人。”
    终究是因为罗阁老是行景岳丈缘故,陈显连争取他都嫌麻烦,直接打压。
    行昭从善如流答道。
    近日户部事忙,皇帝已经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修缮皇陵加固边北都要赶紧动起来,行昭看六皇子眉间有倦意,有些心疼,叹口气儿靠到六皇子身边儿去,“阿慎,你说,我们到底在争些什么?利?权?财?地位?”
    “命。”
    六皇子阖了阖眼,打了个呵欠,“我们争的是命而已,在农间乡头你我辛勤耕织一生,争的是命,身处闹市街坊你我算账卖货,争的也是命。老天爷把我们放在这个位置,要想自己活命,身边人活命,就要争...”
    “那争到之后呢?”
    行昭压低了声音问。
    “阿妩,这个世上有比活命更要紧的东西。等争到了...你我皆要勿忘初心...”六皇子亦轻声回之,疲惫到了极点,反将头靠在行昭身上合眼入睡。
    比活命更要紧的东西是什么?
    问罗阁老,他八成会答是风骨与情操。
    问陈显,毋庸置疑是地位和自尊。
    再问贺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东西。
    行昭和六皇子认为比活命更要紧的是什么呢?
    大约是一颗本心罢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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