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北,廊桥上。
    洛川四人坐在廊桥最外侧位置上的桌边,桌上珍禽异兽以为主菜,奇蔬艳果点缀其中,青鱼几尾嫩如莲子,羊肋根根色润而香,让人看了不禁食指大动。
    洛川抬头看看天色,又看一看远处街道,拿起筷子道,“思齐和花语大概一时半刻来不了,咱们就不管她们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用筷子夹上了一根肋排。
    影子没有要动的意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千雪也只拿了个小巧的果子在手。
    苏一鸣却拿过酒壶给洛川和自己满斟,不一时便推杯换盏,此情此景,谈兴便起。
    只是还未等两人高谈阔论聊得兴起,千雪便已插了话进来,“方才不是说宴客殿里云百楼语出惊人,说那西北武州昆仑山上出了变故?然后如何了?”
    苏一鸣看一眼千雪,笑着摇了摇头,自饮了一杯。
    洛川则回道,“还能如何,如今这安南大会已经办了三日,总不能因为些有的没的,就散了会场各回各家。”
    “可若是昆仑山上有姬天衍坐镇仍旧遭了妖族突袭,你怎知这安南大会不会遭遇更可怕的事情?”千雪轻轻咬一口果子,润了她朱红的唇,“南夷......可向来是不缺疯子在里面的......”
    “这就已经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问题了,”洛川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了一停,然后看向苏一鸣问道,“对吧,苏先生?”
    苏一鸣轻叹一声道,“世人都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我如今......却也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到底对还是不对了,毕竟......”他也看向洛川,轻声道,“不是人人都想成为吕祖的......”
    “是啊,”洛川夹了一口青绿菜叶送入口中,嚼了许久,竟又泛起些甜味,“但如同那气运一说,每一个承了这天地间大气运的人,最终能够站在巅峰俯视人间的,无论他们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已经承担了巨大的责任,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在改变历史,或者说创造历史,承担责任或者不承担责任,又有多大区别?至少对于他们本身来说,你承担或者不承担,责任就都在他们肩上,躲不开,逃不掉的,我在意的只是......”
    “只是他们承担这些责任的方式罢了,”洛川举起酒杯闻了闻,与同样端起酒杯的苏一鸣碰了碰,“如吕祖那般强绝天下却只守着天下太平的方式,说不上多好也绝对不算坏,如今姬天衍实力不如吕祖,却想要走出一条比之吕祖更加刚硬强势的路来,结果便是如此,因此而改变的部分未来已然可以预见,”他再次看向苏一鸣,“那么给我离郡送鼎之人如何想?令师和其它人族强者又如何想?”
    苏一鸣无法给出答案。
    洛川也没有指望苏一鸣能够给出答案,哪怕他是如今离郡一众人里,唯一一个真正近距离接触过那种放之天下亦大有其名的顶尖强者的人。
    “这人族天下,其实并不只在姬天衍这样的人手中,”苏一鸣侧头看向雅水大江,“哪怕他们看起来如何出尘,哪怕他们事实上如何强大,生在人间,就都是人,一样有因果羁绊,一样有执念人情,就像这大江之水,总是要由亿万朵浪花一起推着向前,仅仅凭借一两朵巨浪,哪怕那浪再大,也难主宰江河的走向,如今吕祖仙逝,人族的未来,不过就是重新回到了全体人族的手上,罢了......”
    洛川沉默半晌,然后点了点头,“所以那一封号召天下强者齐聚兴城的文书便还是有意义的......”
    “自然,”苏一鸣点头,“中洲之上,如家师这般的人确是缥缈难测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出手,可无论如何,首先我们得让他们知道,让天下人知道,如今的西南汉州需要支援,尤其在昆仑山天地大会上已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之后,若是西南汉州安南大会再次遭劫,那人族中洲......该有多少人惊恐而绝望啊......”
    洛川忽的笑了,“这便有点将破罐子高高举起,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了。”
    苏一鸣也笑着举杯,“好歹我们如今真的握着这么一个破罐子在手里,何妨一用?”他哈哈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看向桌上菜肴似是无意般道,“所以这个道理也可以引申出另外一个意思——只要同一个罐子只牢牢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这个人,就是对于所有试图执棋的人而言,都不可或缺的棋子,罐子不碎,则棋子......必不能亡......!”
    “苏先生......”洛川看向桌上菜肴轻声道,“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苏一鸣笑笑,夹菜就酒。
    千雪已经将果子吃完,细细长长一颗果核轻放在桌上,“可我不想将一切赌在某些人的某些心思上,若万一事有不谐......”她看向洛川道,“你要如何逃离这兴城?!”
    洛川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若真的到了西南汉州四大宗门齐聚都无可抵挡的时候,我是要用尽一切办法逃回离城的,总不能到头来离郡的太守却和永昌孟氏共存亡了。”
    “你能如此想便好,记住你说得话,别事到临头又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千雪起身就走,走出两步后又止步回头,看向影子,“我去做些布置。”
    影子看一眼不语的洛川,点了点头。
    千雪飘然而去。
    等到千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桥,苏一鸣才似乎终于发觉她已经走了一般,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好像醉了,“方才没有来得及问,千雪姑娘说南夷向来不缺疯子,那......西夷就没有疯子......?”
    洛川脸上隐约也有了些醉意,“西夷北面的那一支,不就都是疯子?”
    苏一鸣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举起酒杯又是满饮,嘴里喃喃着,“也是......也是......”
    这一次,是苏一鸣先醉了,他只说了句“待到在此散散酒气,苏某便往听风阁别院去走一遭,”说完便一俯身趴在桌上小憩起来。
    洛川“嗯”了一声,起身摇晃了一下身子,又摇晃了一下脑袋,有些恼怒的拍了拍自己的头,下了廊桥。
    等到洛川离去了有一会儿,马车都驶离了远处的街角,苏一鸣才重新抬起头来,看一看洛川离开的方向,再看一看这廊桥江景,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如此美景,竟是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也是个心狠的人哪......”
    说着,摇晃着起身,也自走了。
    没有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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