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谭戟转身,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了对面的土坡那头,盛姣姣才是负手回身,脸颊边发丝轻扬,问道:
    “说说看,这骡子价格怎的这样便宜?”
    “卖骡子的那户人家,之前受过戟哥的恩惠, 知道咱们买骡子,是戟哥介绍过去的,而且他们要走了,要卖掉家里所有的牲口,也没喊什么价。”
    齐桡跟在盛姣姣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齐家后院里走。
    “走了?走去哪里?”
    只听齐桡认真的回着话,
    “老板决心全家往大泽的南郡去,他怕治寿郡......守不住。”
    最后三个字, 齐桡说的咬牙切齿的, 怎么可能会守不住嘛?大泽立国几百年,治寿郡儿郎,什么时候让属国打进来过?
    盛姣姣短暂的沉默了一瞬,轻轻道:
    “现在治寿郡人心浮动,郡北的人往郡南跑,郡南的人有见风向不对的,就往大泽南边儿跑,拖家带口的,路上带着牲口的确不方便。”
    闻言,跟在盛姣姣身后走的齐桡,当即不服气道:
    “阿姐,那些会跑的,肯定都不是咱们治寿郡的儿郎,要么就是被流放来咱们这儿,从奴籍改成良籍的,要么就是来咱们这儿做生意的, 若是治寿郡土生土长的儿郎, 现在都在往军营里扎。”
    他说着, 将跳马湖四个军营又要扩张成二千人兵制的事情说了。
    盛姣姣嘴里“嗯”了一声,这就意味着,往四个营地里送的辎重,又要翻一倍了。
    就连齐桡都知道的事,可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怕现在挑选新兵的章程都已经开始了。
    她有些头疼的想着,自己手里的两个劳动力,又盘算了一番手里的钱,对齐桡吩咐道:
    “明日你往军营送完辎重后,再去探探你买骡子的那家人,看还有没有多余的牲口要卖,咱们全买下来。”
    齐桡点点头,跟着阿姐穿过一院子葱葱郁郁的小菜,进了灶房。
    盛姣姣站在灶房门口,又对齐桡说道:
    “不过咱们也不用太过于紧张,就算是咱们的辎重不到位,那还有治寿郡的官方辎重呢, 就算没有帝都的辎重,这些官方辎重加上咱们的辎重,也够跳马湖的四个军营用度好几日了。”
    这一点,盛姣姣还是不担心的,虽然跳马湖发给各个军营的辎重很少,与帝都的相比,不过杯水车薪,就相当于补贴性质的做个样子而已,但聊胜于无。
    齐桡应了一声,盛姣姣又吩咐道:
    “吃完饭后,你去将牛菊阿爹请过来。”
    齐桡乖乖的应“是”,两人已经进了灶房。
    两人原是赶着饭点回来的,刚在灶房里落座,就听到周氏招呼了堂屋里做绣活儿的绣娘来吃饭。
    那大着肚子的绣娘进了门,脸色有些菜白的看着盛姣姣。
    盛姣姣将椅子挪了挪,让了个宽敞的位置给这位绣娘。
    她一坐下,看向盛姣姣,张了张唇。
    “想说什么?”
    盛姣姣坐着没动,旁边的齐桡已经手脚麻利的端来了好几个菜。
    那脸色菜白的绣娘小心翼翼的,低声道:
    “姣娘,你们家的小菜,卖吗?”
    她犹豫了一上午,才敢跟盛姣姣提这个事情。
    还不等盛姣姣说话,这绣娘又生怕自己的这个要求太唐突了,只道:
    “是这样的,姣娘,我见你们家的小菜长得好,又听说之前大爷拿出去卖过,就想着,想着,我拿工钱换几兜小菜......”
    说着说着,绣娘的眼中竟然蓄出了泪水,只哽咽着低下了头,默默的吃了几口饭。
    她生长在一个山清水秀,遍地良田的地方,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缺过菜吃。
    在她的家乡,随地丢一颗种子,都能长出一兜绿油油的青菜。
    可是被家中连累,千里迢迢的贬黜到了这里来之后,这绣娘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一口鲜脆的小菜了。
    人有时候就是不能走极端,走上了极端,就连那一抹长在地里的绿菜,都能引发她泛滥的思乡情。
    灶屋内,齐家人有了一瞬间的沉默,看着绣娘这样多愁善感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盛姣姣轻轻的“嗯”了一声,道:
    “行,一会儿给你算工钱。”
    然后看了一眼家中的人,又笑道:
    “都吃饭吧。”
    这么大一家子人,仿佛这才是反应过来一般,开始动起了筷子。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完,盛姣姣回屋给绣娘拿了工钱,给了绣娘,又让齐桡给绣娘的背篓装了几兜小菜。
    大着肚子的文秀站在堂屋前的屋檐下,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心中的铜钱,又看了一眼齐桡给她的背篓里装的青菜。
    文秀的脸上有着一些慌张,她看向面前的盛姣姣,
    “姣娘,这,给多了......”
    她说要用自己的工钱,抵几兜小菜,盛姣姣方才是应了的,可是她给她的结的工钱,还是原先那样多。
    且小菜还给了半背篓。
    “拿着吧。”
    盛姣姣转身,一身端庄的坐在了堂屋内,看着文秀,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你好好替我家做事,我自不是个吝啬的。”
    她脸上的笑,莫名的让文秀想起了端坐庙堂,脸上浮着慈悲的观世音菩萨,那一瞬间,文秀的腿根儿一软,差点儿就给盛姣姣跪下了。
    文秀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心怀感恩,却在盛姣姣面前不敢造次,眼中含了泪,福身谢了恩后背起背篓出了门。
    刚一出齐家的大门,文秀就深深的松了口气。
    总觉得......这姣娘的威仪让她很有压力,但她又是确实真心实意的感激着盛姣姣,她捏紧了手中的一把铜钱,往后只能打起精神来,好好儿的替齐家做绣活儿,万不可敷衍了事。
    又想起背后这半背篓的小菜,文秀又高兴起来,这半背篓小菜,可够她家里吃上好几顿了。
    齐家,待文秀走后,盛姣姣单手撑着额,仪态雍容的歪在了椅子一侧,闭目养了会儿神。
    又折到了药田边上的小棚子里,看那边齐二娘子新做好的草纸。
    不得不说,齐二娘子的心思还是极为细腻的,最近那颗苹果树上结的果实,大多都是齐二娘子卖出去的,她不光光已经开始将苹果卖往村外,还没忘了给启蒙学堂里的孩子们做草纸的事情。
    最新一批的草纸已经做好了,正放在小棚子里晾干。
    盛姣姣瞧着二舅娘的这手艺,不说这草纸做的十分精细,但也见她是用了心的在做的。
    正看着草纸的晾干程度,盛姣姣就听得院子外面,齐二娘子赶着骡子回来了。
    她高兴的将骡子栓在了棚子里,朝负手而立的盛姣姣招手,
    “快,姣姣儿,快来看我今日赚了多少。”
    素来一张苦瓜脸,面色阴沉的齐二娘子,如今站在棚子里,那脸上的表情飞扬,颇为兴奋的神情,简直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了。
    她不等盛姣姣满慢慢踱步过来,就疾走两步,拉着盛姣姣的胳膊,飞快的往盛姣姣的房中去。
    待她率先进了盛姣姣的屋子,又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铜钱,又一把铜钱,又一把铜钱,又又一把铜钱......
    “这全都是今日赚的,喏,这是绣品的钱,文秀的手艺极好,那些贵人用惯了好东西,到了咱们这儿啊,快要被咱们给糙死了,一见我拿了这样好看的绣品去兜售,二话不说就买了。”
    说话间,齐二娘子还在往外掏铜钱,这一把又一把铜钱,看似都要占据盛姣姣的小半张几子了。
    盛姣姣挑眉,理着宽袖坐在了几子边,一边数着铜钱,一边挺齐二娘子兴奋的讲着她今日是如何如何的去了集上,如何如何的拿着文秀的绣品,一家一家的问,又是如何如何碰上了废太子的下人,那些废太子的下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将文秀的绣品全都收了去......
    “姣娘,你说这些贵人呐,可以吃不好喝不好,却偏生对这些身外物如此讲究,不过几块儿绢帕,我开价时都心惊胆战的,没想到她们一口就应了下来,这些贵人还真的是奇怪了。”
    齐二娘子说的唾沫横飞,自进门时起,她的那张嘴就没有停过。
    这做生意嘛,还是要胆大心细,齐二娘子的胆子就特别的大,见那几个废太子的下人似有意向要买她手里的绣品,便开了个高价,这价格都能抵文秀半个月的工钱了。
    哪里知道,她胆子大,那些废太子的下人也够奢侈,直接就付钱买下来了。
    坐在炕边的盛姣姣,安安静静的听齐二娘子说着,等她说累了,歇了口气,便抬手倒了杯水给她,柔声道:
    “有时候光鲜的身外物,也不是为了自个儿的温饱,太子被废是事实,但他们终究还是活在云端的人物,自他们小时起,便用惯了好东西的,太子是这样,那些精挑细选到太子身边的奴才,其实也是一个样儿,这种境界的人,活的其实就是个脸面。”
    不是什么人都能去伺候太子的,即便是阉人,那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被挑到主子身边去伺候的阉人中的佼佼者。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便是再如何落魄,这些人的审美还是不会变,废太子府这样一个庞大的府邸里,需要装点的门面也不少。
    人有比较,就需要通过这些身外物来体现自己的不同。
    齐二娘子一脸了悟的神情,她坐在盛姣姣的对面,手摁着小几,说道:
    “看样子,这真是一门商机了,我听说文秀家里还有不少的绣品存货,我全收了来,再去兜售几回,若是生意果真好,咱们再让她多绣一些,索性将这当成个正经生意来做。”
    “那怕是文秀没有这样多的时间。”
    盛姣姣与齐二娘子谋划着,又道:
    “她如今那肚子已经六个月了,第一则劳累不起,第二则,绣活儿这东西,不能操之过急,一副绣品慢慢的绣,才能体现出绣功来,做绣活儿的人尤其要心静手稳,你一催她,她反而做不好了。”
    一听盛姣姣这样讲,齐二娘子便是着急的问道:
    “那该如何是好?”
    屋子里,盛姣姣手中把玩着铜钱,那铜钱碰撞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盛姣姣思索着,
    “此事急不得,若真有商机,咱们可以去郡北捉几个奴籍的绣娘回家养着,便是什么都不用她们干,就让她们做绣品便行。”
    “捉几个奴籍的绣娘?”
    齐二娘子被盛姣姣这话吓了一跳,她跳起来,双膝跪在炕上,伸手推开了窗子,仔细看了一眼窗外。
    没人,齐二娘子才是放下了心来,又盘腿坐回了炕上,对盛姣姣压低了声音道:
    “郡北奴籍的女人,都不是干正经营生的,我早同你说过,文秀是个特例,她家中三个姐姐,两个都去了军寮从妓,这第三个,是因为她家阿爹实在不想如此落败了门楣,家里又太穷了,才将文秀嫁了个鳏夫,否则,文秀只怕......”
    说是嫁,实际上就是送,黄果村穷成这样,那鳏夫又有几个钱讨娘子?
    因而只能找个奴籍的娘子凑合着过日子。
    实际上不是文秀屈就了鳏夫,也不是鳏夫捡了个便宜,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的家世,凑合着就这么过了。
    但治寿郡能有几个鳏夫?
    且治寿郡又不是没有好姑娘了。
    虽然治寿郡穷成这样,好儿郎讨娘子,却都只讨治寿郡的良籍姑娘,奴籍的女子要么嫁给鳏夫,要么只能去从妓。
    军寮里从妓的妓子,都是将自己的奴籍户本压在了军寮的妈妈手里的。
    若是有男人想将她们带回家当娘子,还得花钱从妈妈手里赎出她们的奴籍户本。
    可是这样的女人谁要?
    花钱买个人尽可夫的娘子回家,那为什么不花钱娶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良籍姑娘?
    “你呀你呀,郡北虽然遍地都是奴籍的女子,可真正能让你捉回家的有几个?你果真弄几个回家,家里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齐二娘子一脸不赞同的看着盛姣姣,只恨不得立即让盛姣姣打消了这个念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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