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不是有些醉
    心是不是有些累
    城市里最晚熄的灯在等待谁
    当我再睁开双眼
    爱会不会再留恋
    晨光中最早起的心在迎接谁
    ——《日安·我的爱》
    谁都不是预言家,想象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也更加不是什么哲学家,能够领悟那些大道理。
    像世间的普通男女做人做事,无非就是把握每一个清晨与日出,珍惜每一个黄昏与日落。
    不管头一天有什么样的故事,还是后一天又会展开怎么样的传奇,我们都无法掌控,或者说改变。
    所以,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每个今天,每个当下,每个与你说日安和晚安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超出了预期,使得这些简单又普通、本该是人人都了解的内容,唐绵竟然是最近才在慢慢开始有所感悟。
    第二天的香港,天气真是不错。
    明明是冬日,却有种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绵体验过香港的好几个冬天,没有一次像这般温暖。
    整座城市都已经在不走寻常路,整件事情的发展就像是为了与这般不同以往的美好天气相呼应,没有一个细节和她之前的幻想相匹配。
    对于这样的事情,当她开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时,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思考结束后,双方的反应。
    她是会落荒而逃,还是怎样?
    说实话,她只想过这种方寸凌乱的落荒而逃。
    因为除了逃之夭夭,她确实不知道这种激情过后的清晨该以怎样的面目来对待黎靖炜,来分析她自己。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之自然。
    午后时分,不晓得Jack是饿了还是见主人没出房门,一直在用爪子挠门,挠得人心慌。
    至少唐绵是心慌的。
    她跪在床上,左手手腕反扣,被男人拉住。
    感觉自己就像是随着海浪不断起伏的小船,摇摇摆摆,即使扭头也看不清黎靖炜的脸。
    画面模糊,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十分清晰。
    她能感觉到,男人不像她,没有受到门外狼犬的影响。
    然而,她撑着床的右手似已没有力气,配合不了身后的男人。
    她一头栽向床——鼻尖感受到那团棉被有些湿哒哒。
    发丝贴着她的嘴唇,呼吸间,全是情爱味道。
    早晨醒来后的每一个害羞画面,大概是因为天亮了的缘故,不论过了多久,在她脑海里,都清晰如昨。
    她被黎靖炜抱上盥洗台,又湿又冰的大理石台面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唐绵弓着背,伸手覆上男人的脸颊。
    他脸上冒出来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黎靖炜温暖又带着温情的唇瓣,慢慢含住她酥胸上的梅红,大手在女人的腿根游走。
    可就在她起鸡皮疙瘩的那一个瞬间,肚子发出“咕咕咕”。
    那是她今天早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尴尬。
    龙驹道9号那巨大的冰箱几乎被世界各地的茶叶占据,还有些小空间,零散放着几条开封过的香烟。
    唐绵立在那儿,男人的白色衬衣堪堪遮挡她的大腿根,完全无法盖住那些暧昧痕迹。
    唐绵正想问怎么办,转头便看见黎靖炜站在自己身后。
    隔着中岛台,只瞧见男人的上半身。
    他稍稍低头挠着后脑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阳光透过开放式厨房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黎靖炜穿着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刚刚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边打着转儿,他的身后是几乎伸手可触的笔架山。
    唐绵甚至可以看见几片树叶贴着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拢作用,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份绿意盎然在唐绵的脑海里竟然显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来讲,就是看着很舒服。
    她也不晓得是缘于此时的男人没有平常的严肃,还是这幅画面有其他独特之处她没有形容上来。
    总之,和以往不同。
    后来想想,这或许大概也就是她,感觉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两人手拖手出门,走在街上,话都不算多。
    太阳懒洋洋的,晒得整个城市都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暖烘烘的。
    快要到城大校门的那个路口,黎靖炜虚搂护住她,避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
    黎靖炜没带她去什么高级餐厅,反而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条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头,有家老字号牛腩面。
    令人惊讶的,居然是唐绵最爱的那家在九龙塘开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铜锣湾总店,这儿,倒是第一次来。
    黎靖炜牵着她撩开门帘,两点过了,店里光线不怎么好,也没什么人。
    她忽然就想起从跑马地出来的那个夜晚,朦胧细雨中,她小跑冲进那家店铺时,也是这样的光景。
    那天,重重的门帘还打痛了她的手臂。
    当时,那逼仄的空间里混着香味的热意铺面而来,又让她忘了那种痛感。
    这些小细节,本来都已经模糊了,可在这一刹那,又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A大那边课业忙不忙?”
    两人面对面坐,男人点上了一支烟。
    “不忙。”
    “我这两天也得空,找个地方去度假?”
    “嗯?”
    唐绵明显不信,觉得他在唬人。
    年底了,黎靖炜作为宏盛老总,不管是会议,还是应酬,应该都多得数不清。
    不忙来连轴转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得空?
    “30号董事局开会,那之前赶回来就行。”正说着,两人点的东西端上来了。
    黎靖炜拿餐巾纸擦了擦筷子,再递给她。
    唐绵饿过了,没怎么吃,光喝了几口汤。
    胃,一下子就暖暖的。
    私人飞机降落在羽田国际机场,已是傍晚时分。
    东京的冬日,天已经黑透了。
    唐绵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说想来东京玩,她明明才从东京到香港。
    而且,东京好冷,貌似也不太适合度假。
    随便找个东南亚小岛潜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头两日在东京,学术峰会的主办学校是明治大学。
    它的标志性建筑是位于骏河台校区的Liberty  tower,坐落于御茶水河畔。
    当时唐绵从丸之内线走出来,随着人群跨桥往目的地挪动。
    她太久没有到过东京,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恍若隔世。
    一侧头,便看见了那间茶室。
    自伦敦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黎靖炜的那间茶室。
    不知为何,她只记得当时的黎靖炜满脸疲惫。
    对于她的请求,男人捏捏眉心,说:“别担心,Cecilia。”
    她站在那窄窄的桥上,看着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地下铁,像是记忆在她心口穿梭,可除了这些片段,其他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在东京的人和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所以当黎靖炜一问,她就答,或许这就是一种没有考虑的潜意识里的答案吧。
    可后来她又在想,为什么要思考、要顾虑呢?
    活得洒脱一点,才会活得开心。
    日本政府自2011年启动申奥后,便扩大在港区填海造陆的规模,这自然也吸引了全球的各大企业对东京的投资。
    2013年,政府提出“东京湾再建设”后,相关行业就成为当时全球比较热的香饽饽。
    宏盛当然没有错过,和长基、新丽组成财团前往东京。
    这中间,不论是与当地政府、企业,还是与自己的合作伙伴,都免不了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
    海达当时在给长基做法律顾问,唐绵接触到一些,也了解到皮毛。
    她亦就是在这种状况和背景下申请的外派东京。
    时间不长,也断断续续的,统共不到一年吧。
    所以唐绵对东京这个城市,称不上有多熟悉。
    “我第一次在日本见到你,就是在那儿。”
    黎靖炜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腿,指向不远处的窗外。
    唐绵侧头,是红白相间的东京塔。
    “真的吗?”唐绵有些惊讶。
    “那天下雪,”男人顿了顿,“我刚想叫住你,出租就来了。”
    黎靖炜笑了笑,像是在回忆。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找酒店找半天,才发觉司机把地址搞错了,只得站在路边重新拦车。”
    记忆在缓缓苏醒,画面闪过,唐绵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就响了。
    唐绵拿手机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这两天像是在棉花糖里翻滚,过得醉生梦死。
    “刘女士”这叁个字出现在屏幕里,才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你在哪儿?”
    “嗯……额,我跟朋友出海了。”
    平时,唐绵对刘女士撒谎,都非常淡定。
    但此刻可能是黎靖炜在旁边的缘故,她的脸大概已经红得发烫。
    “哦,我就给你说一声,今晚我先回蓉城。”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刘女士大概是在机场给自己打的电话。
    “嗯。”
    唐绵正准备说‘再见’,刘女士的声音就又从听筒传了出来,传遍这逼仄的车厢。
    “锦丰后天办年会,我听李董说,宏盛是让Philip去。那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早些回蓉城,那男娃娃人生地不熟的,你陪陪?”
    “你在开玩笑嘛?陪?当叁陪嘛?”
    其实,唐绵很少对刘女士这样发脾气。何况,刘女士也不是第一次对她提出这种要求,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为何现在火气会这么大。
    “欸,你吃火药了嘛!你这个态度是在跟哪个说话?”
    刘女士大概没想到自己女儿语气这么陡,顿了两秒,自然不高兴。
    “我在跟你说话,妈!”
    她看了一眼黎靖炜。
    男人或许觉得她有些毛躁,顺了顺她的背,想让她冷静些。
    “我不晓得你为啥子要去巴结谢安明,我真的觉得你这些行为莫名其妙!妈,其实这些话不该我给你说,你自己想一哈,我们身上有啥子价值值得宏盛挖,让两个公司做一场平等的交易?我个人觉得,我们都没有这个魅力!但是,你想咋子我从来都没有干涉过,并且是尽我所能的在配合,让相亲就相亲,喊换人就换人,够尊重你了嘛!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为啥子非要拉到我往里面搅?”
    男人的安抚显然没什么作用,唐绵已经在气头上,把憋在自己心中很久的话,全盘托出。
    “你摁是当你翅膀硬了哇?价值这种东西还轮得到你来当评委?我给你讲哈唐绵,你不要在那儿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帮你收拾烂摊子还收拾少了吗?你帮我陪到人家打一转,要少你一斤肉嘛?……”
    她听着刘女士的话,一股火直往心里窜,没等那边再说什么,就把电话给挂了。
    母女二人吵架,唐绵没控制住,声音有些大,直接把前面的司机给吓到了,停车都抖了一下。
    她转头看见那狮子图标,到Ritz了。
    想到刚才黎靖炜说看见自己的地方,也就明白他把酒店选在这里的原因。
    刚刚融洽的氛围,貌似被自己和刘女士的争吵,给破坏了。
    “蓉城话你听得懂得吧?你也看到了,其实我脾气不好,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她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开玩笑嘛?”
    黎靖炜一手牵着她,一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顺便还回答了她赌气的话。
    她抬头看眼前的男人,被他学自己那句不标准的蓉城话逗笑了。
    “还有,唐绵,不要妄自菲薄。你值得。”
    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也像是平复了她内心所有的烦躁。
    大厅灯光昏黄,影得一切都是那么暧昧。
    唐绵长到这么大,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自然不晓得这样的话算不算情话。
    大概不算吧,但她晓得此刻的自己,很是害羞。
    夹杂着为自己刚刚的小作,几分懊恼。
    她红着脸岔开话题,扭头看了眼在旁边等候的西装男,小声说:“管家等好久了……”
    不像那一对对内心缱绻有痴痴恋的男女,时光老人从来都不多情。
    唐绵万万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她再怎么珍惜当下,他们在东京待的两天,还是一晃而过。
    A大是没什么事,但Steven却来了电话。
    原来是她头两天在香港做的那个报告有好些纰漏得修改,最晚的提交时间,是30号。
    然而,唐绵的电脑、数据还有资料,都放在半岛。
    这样一来,本来要去北海道滑雪的计划也只得取消。
    尽管时间很紧,回去那天的上午,他们还是去浅草寺求了御守。
    接近年关,浅草寺门口,人头攒动。
    黎靖炜牵紧了她的右手,跟着人流往里面挪动。
    晴空塔在不远处被太阳光照得发亮,像是有彩色的光芒。
    唐绵望过去,有些晃眼睛。
    她眯着眼,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她只看见身边的他。
    男人没穿西装,反而着件棉服外套。
    是两人到东京的第一个晚上吃了饭在六本木闲逛时,唐绵硬要买的。
    棉服是棕色的普通款,可男人穿在身上依旧帅气,还多了一份少年感。
    而且,与唐绵身上那件,很搭。
    可能是常年混迹生意场沉积下来些威慑力,像黎靖炜这样的人,往往自带一股沉稳派头,让人一眼便会看见。
    所以,唐绵非常喜欢看黎靖炜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让人很有安全感,这也是她心中理想伴侣的模样。
    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到了东京,这个对他们二人来讲,陌生又不陌生的城市,她却在追求不同。
    刘女士的一通电话,其实有将她打清醒,现实还是摆在那里,黎靖炜和她,都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如果终究要面对,那为什么不珍惜这几天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美好时光呢?
    来日岁月,即使有冷漠冰冻、狂风暴雨,艰难旅途上多得一个彼此,回忆多,爱,也更多。
    或许是因为,这儿没人认识他们,加上唐绵的心境有所改变,那根弦不再紧绷,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是在一个世外桃源。
    也或许是因为,唐绵明白,到了香港,回了蓉城,不论黎靖炜纵不纵容自己,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再在大庭广众下随心所欲。
    再或许是因为,在异国,在他乡,她期盼自己和黎靖炜像这街上每一对亲密男女那般普通、简单。
    但其实唐绵有一点没有明白,她身旁的人,并没有变。
    其实,不管他们身处于伦敦,香港,蓉城,还是此刻的东京,感觉还是那份感觉。
    只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就够了。
    这才是她所需要的那份,洒脱与快乐。
    天蓝蓝的,风也不似昨晚在台场看日落时那般大,但还是把唐绵的围巾吹起。
    不知怎的,下摆刚刚好绕上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们穿过重重人群,站在了殿前。
    黎靖炜侧头,看见唐绵闭上眼睛。
    人海茫茫之中,他也只看得见她。
    女人在喃喃自语。
    丝丝白雾,萦绕男人眼眸。
    睫毛扑闪,撩动爱人的心。
    他知道,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男人闭上眼,也是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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