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
    佟慧美一袭白衣,站立在花厅中央,一如当初李学武见到她那时一样,俏丽异常。
    两人初次见面也是这座大宅,亦是这处花厅,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但曲艺依旧,只是李学武听着技艺高了许多。
    当初丁万秋非要拉着他欣赏这高雅的国粹艺术,没有品味的他自然是贻笑大方。
    于师傅高足,佟慧美的大师哥,也是朱先生的儿子叔宝,一曲四郎探母,唱的真是厉害,李学武愣是没分出唱的是哪个公主和驸马。
    今日再听佟慧美的《贵妃醉酒》依旧是云里雾里的,倒觉得今日佟慧美有了杨贵妃的娇柔委婉,愁肠百结。
    坐在一旁的麦父同麦母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和激动。
    一曲终了,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更没有点评和打赏。
    梦回现实,这里依旧是深宅大院,花厅君前。
    佟慧美明眸婉转,目光流动,似是贵妃依旧醉,君颜笑看前。
    待姣姣把茶递到自己面前时,佟慧美才醒了过来,微微一笑,冲着两位麦老师福了福身子,这才接了妹妹的茶。
    和风细雨,秋愁连绵,花厅就是以前见客的地方,也是旧时唱堂会的位置。
    窗棂上卡着的是玻璃,内热外冷,上面已有了雾水。
    屋檐滴落的雨水似是从众人心中流淌而过,带着一丝丝涟漪。
    麦父看了李学武一眼,轻言道:“就请金姑娘唱一段吧”。
    李学武点头,看向金姣姣,示意她可以上场了。
    佟慧美就坐在李学武的身旁,看着妹妹走到众人面前,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金姣姣亦是微微一笑,看了姐姐一眼,开嗓便是:
    “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
    “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莫负他好春宵一刻千金。”
    ……
    这个李学武倒是听得多了,金姣姣在家总唱。
    《春闺梦》学的是他们师父从梅先生高足砚秋一派得来的唱腔,人小志气大,想要在这一派学足了本领。
    要点就是这么多,模仿着多了也就懂了其中的关窍。
    李学武的耳朵吃不得这种高雅细粮,倒是床笫之间嬉戏发出的嗓音让他很沉醉。
    你要说他懂吧,佟慧美唱的,同现在金姣姣唱的,他只觉得比以前好了。
    可你要他确定是不是真的好了,或者说好多少,他哪里懂这个。
    有可能是爱屋及乌,心里想着好罢了。
    不过从麦家三人的面部表情上来看,两人的技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金姣姣一曲终了,退步一旁,挨着佟慧美坐了。
    目光有些紧张地看了麦老师一眼,又依次瞟向武哥和姐姐二人。
    佟慧美亦是心里忐忑着,握住了妹妹递过来的小手,一同看向了麦老师。
    “可否有了艺名?”
    这话是麦父看向麦母后,麦母问出来的,因是两人皆为女子,又有李学武在这,话总要谨慎着说。
    李学武不清楚他们所说的艺名和本名有啥区别,他是看过两人户口本的,就是现在的名字。
    后世还算了解这个行业,但那已经是娱乐业高度发达,艺名和本名又牵扯到了许多规则和法律上的问题。
    现在这个时期好像没有关于名字的纠纷吧?
    毕竟这属于专利或者品牌的规则范畴了,私营公司都没有,哪里来的专利和品牌。
    他却不知,这艺名的背后还有许多潜规则和故事呢。
    佟慧美拉着妹妹一同起身,恭敬道:“因未出师,师父还没有给名字”。
    麦母同麦父对视一眼,随后麦父看向李学武解释道:“我是从我师父那里继承的艺名,就有了个小字,本名原作麦田”。
    李学武了然地点点头,明白咋回事了,意思就是说,现在要称呼他,除了本家亲人,基本上都叫他麦小田。
    出去唱戏或者赚钱的时候也叫这个,算是一种招牌。
    麦田又示意了爱人,道:“我爱人亦是如此,师承小童二字,本名蕙兰”。
    说完看向佟慧美和金姣姣,点头道:“于老师我们是认识的,也知他有众多徒弟,没想到……”
    他的话没说完,但佟慧美两人已经低下了头。
    “子不言父过”
    佟慧美拉着妹妹的手,语气似是无奈又坚决地说道:“我们姐妹两个已是弃徒,自然不敢再言称师门,算作孤魂野鬼也是”。
    “唉~”
    麦田悠然长叹道:“造化弄人,天意如此,是我们梨园必有的一劫”。
    说完点点头,看向李学武认真地说道:“两位姑娘的能耐和技艺我们已然知晓,说师承,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不仅仅是京剧,所有曲目都进了传习社,我们也进了学校,就算是广为人知了”
    麦田先是看了爱人一眼,随后对着李学武说道:“如若不嫌弃,我们力尽所能,接了这带教的工作”。
    佟慧美二人对视一眼,尽是惊喜表情,尤其是麦老师的谦虚态度,更让她们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虽是欣喜异常,但两人还是把目光看向了李学武,这件事还得李学武来给她们做主才是。
    李学武能带着她们来,自然是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在京剧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见李学武点头,佟慧美同金姣姣一起跪在了地上,要给麦田夫妇磕头。
    这是传统拜师礼仪了,两人不似麦庆兰,没有学校的身份,守的还是老礼。
    而麦田刚才所说的含义似有学校那种带教的成分,也不知二人如何理解的,或者她们不懂这个,或者就是想学的更多。
    见她们如此,麦田夫妇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站起身试探着要虚扶,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李学武带来的人,他又如何好拿大,想着各退一步,有个带教的名分就成了,他们也会全力教学的。
    现在佟慧美两人这一跪,直接到了最后一步,成了传承衣钵的徒弟,这如何使得。
    自进入新时代以后,他们便没有再收过徒弟,想着的就是专心在学校里教书。
    先生总比相公地位要尊崇的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新时代给他们带来的并不都是现在的苦难,也有翻身成为艺术家的平等和机遇。
    以前下九流的东西今天也能登堂入室,成为座上宾。
    他们这些人更能走进校园,成为教书先生,身份的陡然而变,逐渐便有了隐退的想法。
    今日之苦难,寄人篱下,受人所托,可没想着重开山门再收徒。
    可跪都跪下了,再扶起来就又是一码子事了。
    李学武也看出了两人的尴尬,笑着站起身对麦田说道:“老叔,咱们都是一家人,您和老婶儿的一身技艺也需要有个传承”。
    说着示意了跪在地上的二人道:“她们也是诚心求教,我看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这……”
    麦田与爱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李学武,说道:“您也知道,现在……现在我们可没有什么身份和名气了,这……这有误人子弟之嫌了”。
    “如果不是推辞,但请不要谦虚”
    李学武面色诚恳地说道:“自古以来艺术分名利,师徒不分贵贱,今日之苦,未必不是明日之甜”。
    麦田见李学武这么说,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说道:“起来吧孩子”。
    麦母探身将两人扶了起来,没叫她们再磕头。
    佟慧美同金姣姣听了麦师父的推辞之言还有些担忧,这会儿已是重新露出了笑容。
    胡蕙兰拉着二人的手仔细瞧了瞧两人的面容,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爱人给了一个确认的眼神。
    而麦田心中也是一动,知道妻子所示何意,再对两人说话时也有了准备和底气。
    到底还是他们猜测的那样,面前这两位姑娘都不是“姑娘”了,怪不得在看她们唱那两小段时有了这么生动的表情理解。
    姑娘如何唱出妇人的委婉来,这是天生的障碍,是不是姑娘他们还听不出来?
    人是李学武领来的,听话里的意思还是李学武养着的,不是李学武的人还能是谁的。
    他们为难的便是如此,没确定了同李学武的关系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摆摆手,示意了佟慧美两人落座,不用再行端茶之礼。
    这些都是虚的,李学武救了他们,又给安排了住所,提供了保护,这些足以让他们全力教导两人了。
    再有姑爷和闺女的关系在这,他们也没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麦田坐在李学武旁边的座椅上,喝了一口茶,看向坐在李学武身边的佟慧美问道:“于老师他们走的急,你可还有消息?”
    “没有了”
    佟慧美直言道:“我和妹妹被留在宅子里,早上一起来师父等人就不见了,师兄师姐妹们散尽,最后就剩我们两个孤苦无依”。
    说完看向李学武又说道:“如果不是武哥收留,我们两个已经悬梁自尽了,也省的给这世上添累赘”。
    李学武笑着看了她们一眼,随后对麦田无奈地说道:“也是凑巧了”。
    “兄弟们都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宅院,我跟这处宅院的主人丁师傅相熟,经他介绍买了于师傅的宅院准备给兄弟们安家”。
    说着话,示意了坐在对面的麦庆兰道:“彪子住的那处就是了”。
    麦庆兰点点头表示知道,她也是学校的学生,学校对面的宅子住着学校哪位老师她还是清楚的。
    以前她只知道那处宅子里有好多学艺的年轻人,这在学校门口这处胡同里并不稀奇。
    当然了,她是没见过佟慧美两人的,即使见过也没印象了。
    中戏门口的俊男靓女不要太多才好,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她现在看着父母新收的两个徒弟也是意外又感慨,命运真是无常。
    跟那位于老师没什么交情,可现在父母收了他的徒弟,自己又跟于老师宅院的主人结了婚。
    说起这个,麦庆兰对李学武的财力好像又有了新的认知。
    那处宅院不小的,听刚才这话确定是李学武个人买下给李文彪结婚用的,定是花费不小。
    有这份财力和情义在,怨不得说动手打李文彪就动手,说给她做主也是一诺千金的模样。
    如若自己有这样的兄弟,给自己这么大的支持,那自己也会服气吧。
    直到现在麦庆兰还不懂那小小的回收站到底是怎么赚的这么多钱,京城都搁不下,还要去钢城发展。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听着这些话都会觉得是个笑话,可她现在笑不出来,因为事实就在眼前。
    这位武哥还有财力养了两个金丝雀,并且请了自己父母当老师教导,一般人可玩不起这个。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父母以前说过的那些事她早就听过无数了。
    麦庆兰不算是正经的从业者,没有上台的能力,可也算是行内人了。
    对于养青衣这件事看得很平常,也就是发生在自己眼前了,又是有关系的人,这才想的多一些。
    现在看着武哥同那两位小师妹坐在一起,她有些理解为啥李文彪花心了。
    昨天晚上武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算是狂妄和吹牛,依着他们的豪气,说不缺女人倒是真的。
    这世道真是不敢猜不敢想,路上遇到的其貌不扬者说不定是什么人呢。
    只看李文彪那样的都敢处两个对象,疯狂的时代造就奇幻的人。
    李学武这边笑言道:“万幸,我那时心软,差点让彪子的宅子成了凶宅”。
    众人听着他的地狱笑话都有些笑不出来,这不就是屋里所有人的生活写照嘛。
    除了李学武。
    如果不是李学武,麦家的宅子也要成凶宅了,麦庆兰也会同这两女一般流落街头了。
    遇到李学武这样的还算万幸,遇到歹人性命都留不下。
    佟慧美低着头不说话,听着麦师父说了同于师父以往的交往,内心还是忍不住想起从前。
    拜师学艺,姐妹情深,梨园虽好,孤身一人。
    大师哥姓朱,艺名叔宝,朱先生的三子,惊才绝艳,天赋极高,拜师门内,尊称大师哥。
    两人同是师门顶尖的优秀门生,一个小旦,一个青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原本以为会是同林鸟,梦醒时分各自飞。
    金姣姣说过,大师哥同马先生长女红梅有旧约,备不住是定了亲的。
    师父没带自己,恐怕就跟这个有关系了,
    窗外细雨依旧,回想昨天,恍如隔世。
    仔细想来,才半年光景,物是人非,烟消云散了。
    有了今天的拜师,她们也不再是无根浮萍了,念头通达,再抬起头来,目光已是清明。
    “师父,以后我俩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万望师父不吝赐教”。
    “好~好~好~”
    麦田连道三声好,笑着受了两人的再次行礼,随后安抚道:“虽是旧人,但行新礼,这些繁文缛节以后不要再做了,只用心学艺就罢”。
    说完又对着李学武笑了笑,说道:“算是我捡了便宜,他日于老师回来,惠美同姣姣也只是我的徒弟了”。
    李学武笑着说道:“是该如此”。
    刚才麦田一直犹豫着的恐怕就是这个了,抢人家的徒弟,说出来真就没了脸面了。
    于老师不回来还要,一旦形势变好,再回来找徒弟,到时候难免要打口水官司。
    佟慧美和金姣姣所说无用,她们是受惠者,没有发言权的。
    麦田不想老了还要背这样的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爱人。
    现在有李学武作保,又听了佟慧美二人的叙说,是于老师主动弃徒的,不算是他抢的,到时候也说得清。
    随着话的说开,屋里的气氛又好了起来,众人约定了明日开始的学习时间,又说了接下来要学习的方向。
    李学武是听不懂这个的,只是笑着示意了他们说着,自己起身往外面去了。
    麦庆兰起身跟了出来,在花厅门口追上了李学武。
    “武哥”
    “哦,有事?”
    李学武刚要下台阶,转回身看了追出来的麦庆兰一眼,笑着说道:“我听不懂这个的,去玩会台球,彪子说什么时候来接伱了嘛?”
    “啊,是,他说晚一点过来”
    麦庆兰想要说什么来着,被李学武一打岔差点忘记了。
    这会儿看着二步台阶上的李学武,麦庆兰诚恳地道谢:“您受累了”。
    李学武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是告诉你不用说这个了嘛”。
    说完示意了花厅里,道:“去吧,多陪陪你父母,以后有空了常来这边转转”。
    麦庆兰点头道:“我会跟文彪好好相处的,给您添麻烦了”。
    “呵呵~”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示意了餐厅方向道:“晚上吃火锅,彪子来了就不要让他走了,一起吃了饭看过电影再回去”。
    说着话,手里同时还示意了电影院的方向,道:“每周末都有电影放,让彪子陪你来看”。
    说完人已经走进雨幕,往对面的倒坐楼去了,想来那边就是他所说的台球室了。
    这边的宅院还是太大,雨幕清烟看得不是很真切。
    但青砖绿瓦,古色古香,在这里生活一定很美吧。
    晚上的火锅很热闹,基本上所有会员都到了,更多的还有家属一起热闹着。
    外面的雨时大时小,就是没停过,好似外面的形势一般清冷微寒。
    室内的玻璃上有了雾水,是火锅里的热气腾腾,伴随着众人的热情,是要驱散这股严寒模样。
    王小琴等人端着白酒挨桌的敬酒畅聊,每到一处必是哄笑声起,惹得孩子们扭头观望,嘴里也是笑声连连,都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火锅配白酒,话越说越有。
    白酒配火锅,话越说越多。
    李学武没去看下一场的电影,火锅吃完便往出走,想要找车回家。
    四合院那边的威利斯是开不得了,漏雨不说,还得甩一身泥,犯不上。
    反正老太太和李姝还得待几天,等接他们的时候再开吧。
    他这么想着,刚要去叫司机,却见老彪子也跟着从院里出来了。
    “吃完了?”李学武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咋不多跟你丈人丈母娘多待一会?”
    “嘿嘿,说不上话”
    老彪子嘿然一笑,随即扬了扬手里的钥匙道:“走,送你回家”。
    “你媳妇呢?”
    李学武看了一眼院里,挑眉说道:“别刚劝和了就找事儿啊”。
    “没有,他们还吃着呢”
    老彪子笑着解释了一句,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说道:“我没事儿,送完你再回来接她,一道把她那两位师妹也送回去”。
    李学武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跳上嘎斯69,由着他献殷勤了。
    下了一天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李学武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没觉察到,路上了,前封挡都没雨点了,这才发觉。
    虽然月亮已经出来了,路上的积水也反着光,可空气中水汽多,天依旧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要再来一场雨。
    不过依着现在看,今晚都不会有雨了,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秋天了,雨水多”
    老彪子打着方向盘上了主路,嘴里念叨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李学武看他跟个老头子似的默默叨叨,顿觉好笑,道:“现在就说这个,下个月去钢城,你还不得冻der了呵的啊”。
    “你还说呢!”
    老彪子碎碎念道:“我没跟她说就是不打算带着她去钢城,你一说完她都开始跟我丈人和丈母娘商量准备棉衣的事了”。
    “你是不是有点飘了?”
    李学武眯着眼睛看着大兄弟说道:“你要是不想去,我赶紧换别人”。
    说完看向车前方,撇嘴道:“你当去一个月两个月呢?刚结婚的两口子,照这么过下去早晚得黄”。
    “她去能干啥~”
    老彪子也是有些无奈,道:“我是去干事业的,又不是去定居”。
    “甭废话,必须带家属”
    李学武不耐烦地说道:“我也不跟你闲扯,去了那边少扯淡,日子好好过,争取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嘿~您想的可真多!”
    老彪子趴在方向盘上自习看着前面的路,下雨反光倒是不好开了。
    “真要是生,我也想生闺女,可不要小子,淘冒烟了”。
    说完示意了自己,对着李学武说道:“我特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儿子都是啥德行?”
    “这能由你就神了!”
    李学武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即交代道:“这个月我就要去钢城,吉城能不能去上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我这一次把问题处理干净,你过去就只管放手去做”
    李学武眯着眼睛,想着钢城的情况,又无奈地说道:“人手还是不够用啊”。
    老彪子呵呵笑道:“摊子铺的还是大了,咱们又没啥关系户,可不就人手紧张嘛”。
    李学武看了他一眼,这没心没肺的样儿实在是不着看,要不是知道他的细心,就这幅吊儿郎当的德行,谁敢用他办事啊。
    “你这段时间把三舅家好好收拾收拾,别三舅妈回来骂你”。
    “不能够!”
    老彪子笑着看了李学武一眼,道:“麦庆兰干净着呢,住的时候哪哪擦了一遍不说,还给添置了不少玩意儿”。
    说完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倒是希望去港城了,也就没了这么多烦恼了”。
    “别特么跟我这装抑郁青年”
    李学武抹哒了眼珠子说道:“你就是一穷街溜子,走了狗屎运找了两朵花,美的跟吃了臭狗屎似的”。
    “嘿嘿嘿~”
    老彪子叫李学武骂了也不嫌害臊,他就是故意的在这显摆呢。
    李学武没搭理他,他也知道再说下去就得挨打了。
    “二爷下午回来说了,那位赵师傅求到您了”
    老彪子开着车,看了李学武一眼,道:“托二爷给你带了一副画,挺老大的篇幅,叫什么什么春什么什么图的”。
    “你最好说的是特别正经的那种画”
    李学武无奈地说道:“要是我想的那种,告诉二爷转告对方,我结婚了,不需要那种玩意儿了”。
    “盒盒盒~!”
    老彪子都要笑抽了,扶着方向盘摆手道:“不,不是,不是那种,我原来也以为是呢,偷偷打开看来着”。
    说着话指了指车后面,道:“到家你自己看吧就山啊树啊啥的,没啥意思”。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道:“让你失望了呗!”
    “什么!~”
    老彪子这会儿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梗着脖子道:“我也结婚了,怎么会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想帮你鉴赏一下,别叫他给骗了”。
    “所以呢?”
    李学武斜靠在座椅上,问道:“画是谁画的?”
    “一个姓黄的人”
    老彪子犹豫了一下,看着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我说的是赤橙蓝绿青靛紫的那个黄啊!不是你想的那个!”
    李学武:“……”
    “还是说说他要干什么吧”
    李学武实在是跟这货掰扯不明白了,跳过这个bug让他往下说。
    老彪子笑了笑,说道:“意思是想让他孙子和孙媳妇儿回去教书”。
    说完解释道:“先前不是出事了嘛,他们倒是聪明的很,全家躲外地去了,这才刚回来,想着回去上班呢”。
    “那就上呗,找我干啥啊?”
    李学武拿了台子上的抹布,给车窗里面擦了擦。
    外面冷,车里热,这小子嘴不停,都上哈气了。
    老彪子弓着腰开车,就怕出了事,再把车开沟里去,武哥一定会认为他在蓄意报复。
    “他倒是这么想了,可人家学校得要他们啊”
    “再说了,那学校还没上课呢,就是搞变革活动罢了,他们怕停工时间长了,岗位都没了”。
    “这我可没辙”
    李学武扔了手里的抹布,拍了拍手,道:“我在教育口可没认识的人,一会儿赶紧把画还回去吧”。
    “嘿嘿~二爷也是这么说的”
    老彪子笑道:“二爷只跟他说了,要保命还行,要钱不要命的人他可搭个不上”。
    “这不嘛~坚持送了画,请你给指条明路呢”。
    “我先给你指条路吧!!”
    李学武拉开车窗往外面看了看,随即缩回来点了点手表,道:“十分钟的路程,这都快半个小时了,你特么开过了!!!”
    “啊?!!!”
    “不能吧!?”
    老彪子也慌了,踩了刹车,推开车门子跳下车前后看了看,影影绰绰的好像看见挺老大的黑影。
    “嘿嘿~嘿嘿~”
    确定这里是哪了,老彪子站在车下,对着李学武干笑道:“武哥,到东二环了,要不咱们……”
    “你再废话我就弄死你!”
    李学武瞪了瞪眼珠子,道:“这特么都要出城了你要给我送哪呿?!坟茔地啊!”
    “盒盒盒~盒盒盒~”
    老彪子只是傻笑,却是不敢上车,怕挨打。
    李学武瞪了他一眼,道:“赶紧上车,往回开!”
    可不就往回开嘛,再往前走到头就是公主坟了,东四十条距离李学武的家很近的,下雨天不好走也就十多分钟罢了。
    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这小子聊嗨了,眼睛看着路,却不看路两边,都过了顾宁她们医院了,愣是没看见。
    李学武这边的玻璃也上了哈气,他没顾得上擦,就给他那边擦了。
    可倒好,直接给他送城外来了。
    回去的路上老彪子就认真多了,没敢再扯闲蛋,找见海运仓的路口拐了进去。
    “嘿嘿,不好意思啊武哥”
    等到了家门口,老彪子溜须拍马地下了车,给李学武拿了车里的画,笑着抢先给按了门铃。
    李学武接了那副长轴画,点了点老彪子说道:“你要是照这么开车,早晚得开国外去!”
    说完便听见院里传来了脚步上,晃了晃手里的画,对着老彪子交代道:“跟二爷说,城里的学校安排不了,城外的问他干不干,保证安全,包吃包住”。
    看了看手里的什么春什么什么图,又不耐烦地说道:“愿意的话你就给他们送去红星村,不愿意你就来找我要画”。
    见着秦京茹开了大门,李学武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回去慢点开”就进院了。
    秦京茹见是彪哥站在门口,笑着打了声招呼,回头看了一眼进院的李学武,悄声对着老彪子问道:“咋还生气了?”
    “呵呵呵呵~”
    老彪子真是没心没肺,见着秦京茹问了,想想刚才的事自己都觉得好笑。
    “雾大,开过头了,干城外去了”
    “咯咯咯~”
    秦京茹听他这么说,也是捂着嘴笑了起来,指了指他,比划了一个吓唬的眼神,这才关了大门。
    时间不是很晚,才刚刚七点,李学武换了拖鞋,见客厅里没人便直接上了楼。
    二楼,顾宁正教着董梦元写作业,这小子在家都跟个球似的,在这还能好好写了?
    也就是有顾宁在啊,不然非淘冒烟了不可。
    好像小孩子都挺怕顾宁的,也不是那种危险的怕,就是她沉默的时候多,笑的时候少,恬静的性格不受小孩子喜欢。
    李学武这样的就不一样了,虽然长的凶,但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就有一种得小孩子喜欢的气场。
    董梦元先看见师哥的,笑着要打招呼,却又见小姨看过来,赶紧低下了头去看作业本。
    他哪里有心思看本子上写了啥,眼睛使劲儿抬着要看大师哥带了啥回来。
    顾宁早就知道是李学武回来了,窗子开着,院里的声音听得见。
    敲了敲案台,示意董梦元认真些,嘴里还提醒道:“你妈回来要是看见你没写完作业会怎么样?”
    “打……打手板儿”
    董梦元自己都知道咋回事,不自觉地摸了摸手心,赶紧把注意力放在了作业本上。
    顾宁这边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李学武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小客厅的茶桌上,人已经去了里屋。
    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起身,直到李学武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出来这才问道:“家里还好吧?”
    “嗯,没啥事儿”
    李学武拿起茶桌上的话走进书房,弯腰看了看小师弟正在写的作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在家有没有听小姨的话?”
    “当然得……当然听了”
    董梦元身子小,案台高,有些够不着,只能蹲坐在椅子上写。
    本来顾宁要给他垫书本坐着,他却是不愿意,就想着这个姿势。
    回答大师哥问题的时候想说当然得听话来着,可又一想这么回答是不是有点强迫的意思了,不合适,就又改了。
    要不怎么说人小鬼大呢。
    李学武笑着将手的画递给顾宁,道:“朋友送的,找个地方挂了,或者直接收起来也行”。
    顾宁看了李学武一眼,他可很少往家里拿东西的。
    说是朋友送的,可她知道李学武没有画家朋友。
    拆开了绑带,在案台上打开了画轴,却是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画。
    李学武瞥了一眼,道:“应该不是很值钱的那种,画家还活着呢”。
    顾宁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全打开了,重新卷起来绑了,指了书架顶部说道:“先放上面吧,回头找个盒子盛了”。
    对于李学武的俗,她是很习惯的了,艺术品对于他来说只有值钱很不值钱,艺术本身的价值他欣赏不来,也不喜欢这个。
    家里没什么字画,唯独他喜欢的一副字还裱上墙了,霸气的很。
    说画家还活着画就不值钱了,这倒是个说法,但并不就是真的。
    画家活着的时候作品价值就是其艺术价值的最直观体现。
    而随着时代更迭,岁月流逝,作品逐渐升值的原因不是画作的艺术价值提升了,而是时间赋予了画作更深邃的保存价值和故事价值。
    说起来很玄,其实很简单,现在的古董在以前也很值钱的。
    比如什么青花大罐啊,什么盘龙大果盘啦~
    这些玩意儿本身就是珍贵的东西,所以流传下来的时候也是珍贵物品。
    你现在要说明清百姓家的碗碟水罐传下来值钱,也就值个时间难得的钱。
    有可能都不够你吃一碗牛肉面的钱,或者都不值你买个新的碗碟钱。
    还有人说了,陶器时代的碗碟水罐流传下来为啥值钱?!
    该说不说,这玩意儿值钱还是因为时间久远,太特么久远了,时间价值遮盖了其物品本身的价值,更带来了时间上的未解之谜,显得很值钱。
    现在是六几年,你搓个泥巴烤个碗,让李姝给你画几个符号,小心保存了,五千年后也值钱。
    到时候人家说不定要给你这只碗定义个好名字,就叫《抬杠者之碗》,上面在做个备注:我跟历史抬了杠。
    李学武是不在乎这画值多少钱的,就算它再值钱,也没自己手里的值钱。
    即便是它本身的价值都无敌了,那自己手里的画作数量还无敌了呢!
    活人的画?
    呵呵~
    哎?!
    不对啊!
    这个时候可是有很多刚去世十年或者几年的画家呢,他们的画可是成捆买的。
    吴四绝、高写意、徐画马、于工笔……
    南黄北齐这两位也是十多年前走的,黄滨虹,齐画虾。
    活着的还有不老少呢,李啥染、朱山水、潘t寿……
    李学武琢磨着是不是搞一搞近现代大家名画的收藏保护工作,省的让人给掏外面去。
    这玩意买着也不犯忌讳,关键是价值高啊,不比收藏那些“破烂”差多少。
    心里想着,嘴里跟顾宁随便聊着家里的事,同时也问了她是否给丈人和丈母娘那边去电话问问情况。
    顾宁只是点了点头,倒没像他这样事无巨细的说着家里事,让李学武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嫌自己烦了。
    都说七年之痒,夫妻感情会平淡,这特么连七个月都没有呢吧!
    秦京茹走上楼往书房看了一眼,说道:“武哥,明天的衣服放床头了啊~”
    “知道了”
    李学武应了一声,随即对着从主卧走出来的秦京茹招手道:“上两个月的工资还没给你呢”。
    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叠五块的放在了案台上推了过去。
    “两个月的一起算了正好四十块”
    “谢谢武哥~!”
    秦京茹故意等着李学武回来才上楼送衣服,可不就是为了要工资嘛。
    她的工资一向是李学武给结算,顾宁可不会记得这种事。
    当然了,她也不虞李学武会差了她的工钱,只是兜里没钱心里慌嘛~
    眼瞅着要结婚了,总得有点儿体己压兜的钱不是。
    上个月应该结算的,可李学武出门培训了。
    这个月又到了结算日期,可李学武一直在忙,她哪里好意思直接要啊。
    倒是今天得着休息的空档了,故意在李学武面前晃悠呢。
    李学武当然发现她的小心思了,阎王爷还能差了小鬼的钱?
    哎~对了!
    今晚是不是有人要亏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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