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突然遮挡住天空的陌生面孔,姜夜用力一仰,双手撑地直起身子看向说话之人。
    “砰!砰……”同时,他体内断断续续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
    那是因为人族姜霆之的意识在冲击着躯壳,想要恢复身体的所有权。
    但仅仅千钧气血所蕴养的意识又如何能破开天神的皮囊?
    且这股异动不仅没能奏效,反而惊动到了天神姜夜。
    于是他心念微动,瞬间一股浩瀚神威显现周身,禁锢了体内的动乱,同时割裂了姜霆之和他的一切联系。
    这使得此刻的姜霆之只能在躯壳内做一个旁观者,感知着自己的身躯和别人说话。
    而更糟糕的是,他被‘踢出’天神之魂了。
    若说之前姜夜和姜霆之的意识还算一体,因为在曹江及更早的时候,他们双方会时不时把自己代入成对方。
    但随着此刻姜霆之被禁锢,两道意识彻底化成了二魂,各自的记忆也是因此逐渐复苏,尤其是天神姜夜。
    【你是?】压下莫名的异样后,天神姜夜昂起下巴,墨黑的瞳孔看向立于身前的兽皮男子。
    “睡一觉睡傻了?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了?”兽皮男子站直身子后退两步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
    接着眉头一挑,似发现了什么。
    “什么味道?”男子鼻子轻轻翕动了两下,在姜夜周围嗅了嗅,道:
    “怎么感觉你身上有股度朔山大桃树的气息?还有你眼睛怎么回事?”
    【什么?】姜夜疑惑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兽皮,和自己陷在软趴趴草坪里的赤裸大腿。
    从环境、人,到言论,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是那三道神力把我从曹江送到了这里?】姜夜心中猜测道。
    不过幸好,即使所处的位置充满了蛮荒的气息,但用力捏紧拳头的时候,雷霆依旧缠绕全身。
    只要天神之力还在,那自己处境如何,就不用担忧了。
    “大桃树啊!就是处于东海的万鬼出入之地,幽冥的门户……”兽皮男子解释道,而后发现姜夜周身的雷霆,眉头紧锁:
    “雷霆加身又瞳孔墨黑……怎么感觉有些像幽冥附身?又有些像长生者?夜,你的这个状态有点不对啊。
    “我得去找首领帮你看看。”
    说罢。
    兽皮男子忧心忡忡的跑向了远处平野间,一间由黄泥、树叶、直木等材料搭起的简陋小篷。
    俄顷。
    茵茵绿草之上。
    望着消失在木篷的矫健身影,姜夜眨了眨黑色的眸子,从草坪上站起:
    【度朔山,大桃树?万鬼出入之地,我想起来了……多么熟悉的地方,当年……】
    正因二魂分离导致记忆恢复,而怀念着过往。
    倏地。
    “你是谁?怎么会从我体内破出来?”姜霆之的声音从体内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时,姜霆之试着在未知空间的黑暗中用力挣扎了一会,但如同枷锁一般的神力却不动丝毫。
    “嗯?”听到声音,姜夜低头看向自己的躯干,冷笑一声,拍了拍肚皮,道:
    【你这个老家伙培养出来的异端给我安分点!】
    【还有,什么叫从你体内破出来?这是你的身体?可笑!在你出现之前,这具身躯一直是我在掌控!我才是主人!】
    【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天神雷公,而你,只是一只微弱气血的无名虫子!】
    【若不是因为我成神之前是人族,对这个种族还有一丝牵挂。
    且老家伙在我死后对我的身体做了些改动,让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否则你早在打那两只六翼夜叉的时候就被我弄死了。】
    “六翼夜叉??”姜霆之闻言瞬间明白了什么,站在黑暗中大惊道:“什么意思?我化雷公的时候,是你和我一起掌控的肉身?!”
    【闭嘴!自己猜去,看在前几天你带着我在梦中见到老家伙的份上,今天不杀你。】
    姜夜呵斥道,而后右手紧紧一捏,周围磅礴的木行被引动,体内姜霆之的面容瞬间被一道神力封锁。
    少顷,等一切再度平静下来后。
    姜夜自语道:【现在我要出去看看……也不知那三神把我带到此处,是何用意?】
    【这有点像八九百年前的大西洲?近千年了啊……】
    感叹一声,姜夜踩着软绵的青草走向前方被朦胧白雾笼罩的蛮荒大山。
    同一时间。
    在他体内的未知空间内。
    姜霆之的五感因神力的覆盖而逐渐退散,一切感觉在此刻都无法再反馈回身。
    如同自成一界,和外部断开了一切联系。
    ‘我被天神困在体内了?’人族姜霆之心语道。
    霎时间。
    迷惑、孤独、无力……绝望,依次涌上了心头。
    黑夜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夜....永远不会迎来黎明。
    …
    …
    当姜夜回忆着往昔岁月,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朝大山行去之时。
    方才身后平野间,一处幽暗的木篷内。
    几个身着麻衣的大臣正互相讨论着什么。
    “雨季即将到来,驳兽差不多要回中曲山了,首领,我们不如在它们回山的路上埋伏,抓一些崽子回来驯养下。
    “这样不仅能加快壮士们狩猎时的追捕速度,且对将来围剿肥遗也能多些助力。”一位皮肤黝黑的大臣提议道。
    “不行。”另一位炯炯有神的大臣闻言轻微摇头:
    “我听说最近有位道行高深的觋,偶然占卜时发现,三十年后,会有一颗不死树将在南部蓬莱洲孕育而出。
    “这可是天地所生,是无主之物,不归不死国管理。
    “因而龙族、重明鸟都会前去争夺,甚至火凤已经从梧桐树飞出,准备赶去支援重明鸟了。
    “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驯服些当扈鸟,有了禽鸟,部落迁移会更加方便点。
    “毕竟这些巨兽争夺宝物,必会争斗,到时候我们这些处于二族附近的部落、种族难免要被卷进去。
    “现在只是因为有首领在他们才略微重视我们,没强迫我族站位。”
    “可天命难违,首领迟早要去云上,到时候三十年后那一辈的子孙若是不争气……”说话间,这位大臣的声音逐渐低沉。
    “……”其余大臣听到他的最后一句,也是纷纷伤感的低头叹气。
    众大臣最上侧。
    帝尧见屋内的气氛随这位大臣的话语而变得有些凝滞,于是笑道:
    “众大臣何必为此忧愁?部落的强势并非也绝非一人可以造就。
    “我族之所以能在巨兽横行的世界长久延续,靠的是部落内男女老少的齐心协力。
    “且部落内不缺有实力的壮士。
    “还记得我上次去有虞的时候,四岳对我说,那里有位天生重瞳的制陶匠,气血极佳,力大非凡、可力压真龙,且品行极佳。
    “等这里的事宜处理完,回平阳之后,我便会去有虞考校他一番,若是他达到了我所定下的标准,那么将来我去了云上,就由他来继任部落首领。”
    帝尧话音刚落,几个大臣正欲询问重瞳者之事。
    “首领——首领!”突地,木篷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一位壮士神色忧愁的跑了进来,而后对着帝尧边喘气边道:“首领,夜,他好像被幽冥附体了。”
    “什么?”一位大臣闻言皱眉起身:“度朔山在东海,我们在大西洲,中间相隔甚远,怎么可能会有幽冥前来?”
    “大桃树之后的恐怖,就连长生者都不愿沾惹……这……”
    “无妨,我去看看。”帝尧右手一抬打断,而后对一个大臣道:“羲仲,你们继续商讨部落关于之后雨季的相关事宜。”
    “好。”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麻衣大臣颔首应道。
    少顷,帝舜安排好事宜后,带着壮士匆匆走出:“夜现在在哪里?带我前去。”
    …
    …
    【前面那座大山是钟山吗?可我记得钟山后来出现在昆仑洲了,此地是昆仑洲?】
    【……太过久远了。】
    脚尖自然下垂,姜夜飘在草上一寸的位置,负手向前飞行着。
    漆黑的眼球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不过天神、地仙皆可搬山易河,这些山头到处出现倒也不奇怪。】
    说话间,旁侧丛林外,三根笔直的剑树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如同巨香插在地面,用以供奉天神一般的场景使得姜夜身形停滞于空,眉头一挑:
    【说起来,有些和我一样保留原身牵挂的天神,老是守着那点香火,呵。】
    【天神劫难本就是自己的命数,何须转嫁给信徒?】
    【他们终是不能像我这般这样恣意。】
    【哦,对了,差点又忘了,我已经因为这个‘恣意’而死过一次了,哈哈。】说到这里,姜夜狰狞的笑了笑。
    眼角的黑血瞬间滑落了一大坨,脚边的草植接触到后纷纷枯萎。
    【算了,去看望一下大神吧。】狞笑片刻,姜夜面色收敛,叹了口气改变方向朝钟山飞去。
    他想去拜见下住在钟山的烛龙大神。
    然而,就在他控制神力欲继续飞行的时候。
    突地,身后传来了大喊。
    “夜——你往哪里去?”
    【嗯?】这声音似乎是醒来后见到的那个兽皮男子,于是姜夜徐徐转身。
    双眸凝神望去。
    等看清了远处的两道人影后,姜夜始终挂着浅笑的面容瞬间一僵。
    因为此刻站在那个兽皮壮士身前,那位穿着麻衣的中年人,是他作为人族时的强大长辈之一。
    且就算上了云,按天神的强弱来论。
    这中年人也不是他这个仅仅代天掌控自然的天神可以比拟的。
    帝尧,那是足以和昊天坐而论道的顶级天神。
    不过比起此人的身份,更加让姜夜震惊的是,尧不是一直待在云上吗?
    他清楚的记得,昊天在他‘死亡’前曾下令,天神不得下云。
    尧怎么还会出现在云下的某处部落?!
    部落……疑似大西洲……尧……
    【时间!是时间出问题了!我被带回了帝尧的时代?!】焕然开朗的姜夜心中震惊了。
    “尧。”于是他脚步一顿,没再用专属于天神的大道之音,而是颇为敬畏的低头候在原地。
    少顷。
    尧快步走到姜夜身前,气血一荡,皱眉感知着他的气息,道:“夜,我记得你,列山氏神农部落的壮士。
    “可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气血可没现在这么弱。
    “还有,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和幽冥有接触?”
    “……”听到他的一连串询问,姜夜眨了眨墨黑的眼睛,心道:‘我会死,还不是那老家伙怂恿的,你也参与了。’
    不过他此刻不敢确定自己是回到了过往,还是进入了一个幻境。
    若是幻境,召唤雷霆撕裂空间离开就是了。
    但若是真的回到了过去....那可不能乱说话,否则一不小心说漏嘴改变历史,那后果难以想象。
    “怎么不说话?”见姜夜心事重重的模样,尧继续问道。
    “……”姜夜瞥了他一眼,继续保持沉默,心中则是想着如何逃脱。
    而其对面的尧见姜夜仍旧不语,于是也不再多言,直接抬起右手并指向姜夜的眉心点去。
    这个动作极为缓慢,甚至姜夜不用神力,光凭肉眼就能看穿轨迹。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使得姜夜一刹间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不过恐惧也就只是存在了那一刹,天神不该有过多的情绪表现。
    且尧这样的圣贤君主,不可能会害他。
    思量间。
    “笃。”骨节粗大的手指按在了姜夜的额头,十足的力道甚至使指肚周围的皮肤压起了一些褶皱。
    沉静片刻。
    “嘭——”
    可遮蔽方圆数十万里天空的浩瀚气血,从尧身上爆发了出来。
    对尧来说,对付幽冥最好的办法,是武力超度。
    如同大日出现在人间一般,炙热的气血从尧体内散发而出,通过手指和额头的交接点,狠狠向姜夜体内灌去。
    “啊啊啊!!!”磅礴的气血冲入体内,令姜夜眼角的污血开始疯狂喷溅,并使他放声大吼着。
    但也仅仅只是嚎叫,他的肉身和意识似乎并未受到伤害。
    因为尧灌输的这股力量虽然猛烈,像是要带给人死亡,可惊奇的是,他那无尽气血之中似乎又蕴含着一股勃勃生机。
    在浓郁的赤血中,微观层面上有螺旋体在不断碰撞。
    生死交替,阴阳轮转。
    这是气血的最高层次——不朽。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人族姜霆之曾经幻象过的滴血重生。
    有这阴阳二仪之法,尧只要还有一滴活血留存时间,那他就并未完全死去。
    “首领,夜怎么样?是幽冥附体吗?”三息过后,看姜夜眼中的墨黑并未褪去,于是莫壮士担忧的上前问道。
    “有点奇怪。”听到莫的询问,尧摇摇头,将气血全部收回,道:“夜最近去了什么地方?”
    “啪嗒。”旁侧的姜夜瘫软在了地上。
    莫连忙将其搀扶起,道:“没,他一直待在部落,就今早在山坡上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如此短的时间?”尧喃喃道,接着负手思忖:
    ‘夜现在的状态……有着天神脱凡前却保留人身的躯体,且体内有两道魂体,一个是人族,一个是……曾死亡,却又从幽冥归来的天神之魂!不死药!’
    沉吟许久,尧转头道:“莫,你先回去,我和夜过会儿再回来。”
    “这……好吧。”莫闻言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姜夜,不过首领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向着部落临时驻扎的营地跑去。
    ……
    一盏茶后。
    等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尧看着昏倒在地的姜夜,沉默许久。
    而后。
    “轰——”极致的气血引动了宇宙的某项法则。
    他此刻全身笼罩着金光,如大道化身一般。
    声音高邈、神圣:【姜夜……】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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