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没有接了单子,直接递给舒舒,脸色有些不好看,道:“难道是有人昧了伤兵的钱米?”
    八旗是大清的根基不假,可是这根基眼下不当用了,绿营才是天下稳定的柱石。
    舒舒家里就是都统府,晓得朝廷对兵丁待遇很优握,不单对八旗兵如此,对绿营也很好。
    每年朝廷拿来养兵的银子,占了赋税的四成,就是兵饷与抚恤银。
    去年南巡,路过绿营的时候,她听小松提了一嘴具体的抚恤政策。
    战死直接给家属三年全俸,安排一子入兵册吃饷。
    要是没有儿子,父母与妻子半俸终老。
    残疾的话,也给安排一子当兵吃粮,本人有七两半到三十两银子的安家银子,还有每月三斗米,直到终老。
    舒舒道:“应该不是被人昧了钱米,而是大头在药费上。”
    三斗米,只能勉强够果腹,不能养活妻儿,也没有能力养病。
    石总兵贴补残兵,应该是贴补在养家银子或医药银子上。
    怪不得没好意思找都统府做中人,这是晓得九阿哥发财了,人傻钱多,过来“吃大户”。
    九阿哥轻哼道:“爷是傻子不成?干等着他来吃大户!”
    舒舒仔细看了眼上面的单子。
    永兴茶砖、安远茶、庐山茶三种江西的名茶,还有铅山香孤干与鄱阳虾干两种吃食,南风扇一种名品,万年红帽纬跟西山葛布两种特产。
    舒舒叹了口气,递给九阿哥道:“倒是都能用得上,爷瞧瞧。”
    即便晓得该立个规矩,马上停止采买之事,可是她也不忍心从石总兵开始。
    九阿哥简单看了,想了想,道:“都是平时不好采买的贡余,都留下吧,不过这是最后一回,爷也不能老当大傻子,非要叫人盯着啃几口。”
    二品总兵,为了银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说明是清官了。
    否则的话,几千两的银子,哪里不能凑凑?
    夫妻俩人手头宽裕,实在不差银子,也没有恼。
    舒舒没有反对,只道:“这也是被人误会了,以为咱们家专门高价收外地特产呢,明天叫何玉柱对外说一声,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买了。”
    九阿哥点头,看了舒舒一眼,道:“放心,爷晓得轻重,‘恩出于上’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又不是大阿哥,不需要经营兵部势力。
    这些伤残老卒,不单绿营有,八旗也不少,如今成了最底层。
    跟内务府相比,八旗更需要作坊工厂,安置这些伤残老兵。
    不过他只是想一想,就放下此事。
    还是那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不是他当操心的问题。
    兵部上下官员,还有八旗都统衙门,自有该操心的人操心这个。
    次日,就不是何玉柱去这两位大人府上了,而是福松带了账房前往。
    高家这里,只采买了鼻烟壶跟沉香两样,按照市价两倍算的银子,而后将扣了十二两石斛的银子,给与支付。
    是的,福松今日过来还带了两罐石斛来。
    加上昨天那一罐,就是十二两的石斛。
    无亲无故的,还是账目分明为好,所以结算的时候,连带着昨天的那个一起算了。
    广东巡抚高承爵,眼下已经转安徽巡抚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本就是求药,才叨扰到九爷处。”
    看似两省巡抚平级调任,可是从偏僻的两广到江南,也算是升了。
    福松却毫不客气,挺着下巴,冷澹道:“高大人别推托了,九爷说了,就这两回,再没有第四回了。”
    高巡抚讪讪。
    他真不是为了“双倍价格”去的,可是也晓得九阿哥的顾忌,不愿意沾上勒索朝臣的嫌疑。
    他倒是庆幸带回来的沉香只有一斤,鼻烟壶也只有五个了,要不然这银子收得烫手。
    折成银子后,还要他再拿出一两八钱银子,才补上石斛的账。
    而后,福松就又去了石家。
    这回采买的东西就多了,差不多单子上写的,全都买了。
    见了石如璜时,福松同样没有好脸色,依旧是带了傲慢,道:“九爷说了,到大人这里,是最后一回,九爷有银子不假,可也不是大傻子,石大人这趁火打劫可不厚道!”
    石如璜拿着这四千八百两的庄票,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是奔着占便宜去的,可是也没想到九阿哥真的会拿两倍的价格,还将这些东西包圆了!
    只想着比寄售价格高些,就是好的。
    他觉得烧手,正想着找什么理由退回去一半,福松已经上马,招呼人离开。
    九阿哥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少不得御前报备一声。
    他就将两个单子拿着,直接来清溪书屋请见了。
    那姓高的职位已经定了,可姓石的还没定呢。
    要是因为此事,耽搁了前程,那他还真是不忍心。
    他在内务府待了三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贪官真多。
    就算不明着贪,可是换了手段,也能落下不少。
    像石如璜这样不怎么贪的,露出穷酸相的,就很难得。
    康熙还不晓得九阿哥又跟两位地方大员“采买”了,听说九阿哥来请见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九阿哥素来娇气,会借口养病告几日假。
    “传吧!”
    他点头,对梁九功道。
    梁九功应声,带了人进来。
    九阿哥面上带着几分老实,手中拿了两个折页。
    康熙看出他的心虚,心中很是纳罕,又出什么篓子了?
    昨日出去半天,下午就传太医,也没有时间再出去瞎转悠。
    九阿哥看着康熙,很是恳切,道:“汗阿玛,儿子今儿过来认错。”
    康熙冷哼道:“你又做什么了?”
    九阿哥耷拉着脑袋:“儿子好像哄抬物价了,听说这几日城里的石斛与三七价格都涨了,要是因此耽搁了寻常人家用药,那还真是儿子的罪过了。”
    康熙:“……”
    上行下效不假,不过九阿哥在京城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倒是他这里,传了太医炮制石斛茶,这几日也喝这个,还跟几位尚书大学士提过石斛的养生功效。
    这次,好像让九阿哥背锅了……
    眼见着九阿哥真心愧疚,康熙心情颇为诡异,轻咳了一声,道:“你也是无心之失,改了就是了……”
    九阿哥点头受教,道:“儿子长记性了,没第四回了,再有人上门递帖子,也会直接退帖子告诉对方,没有什么要采买的,要是他们再带了什么好东西,想要折银子,可以直接去内务府,若是内务府有需要的,会按照市价结算。”
    康熙却听出不对劲来,指了指他手中,道:“这是第二回、第三回?”
    九阿哥没有否认,将两个单子递了上去,道:“是儿子直接大喇喇的截买土仪,估摸被误会了,本想着直接退了帖子,结果这一打听,都有内情,儿子就心软了。”
    说着,他就讲了昨日收到帖子,后头又叫何玉柱退帖子之事。
    孝子这里不必说了,人都有父母,这石斛紧缺也确实与九阿哥有些干系。
    石总兵这里,九阿哥就多说了两句。
    “本该直接立规矩的,可儿子一时不忍心了,也是二品大员,厚着脸皮打回秋风,也不能叫人落了空……”
    康熙听着,脸色发黑。
    只听说王公勋贵勒索大臣的,没听说大臣反着“勒索”皇子阿哥的!
    不管是什么立场,此事都是大不敬。
    他看着九阿哥,皱眉道:“你既是晓得是占便宜的,直接撵了就是了,为何还纵容?”
    九阿哥道:“也不算纵容吧,儿子叫福松过去训人了,跟那人说清楚了,没有下一回。”
    康熙:“……”
    所以银子给了,还要画蛇添足,人情还没落下?!
    他看着九阿哥,沉吟道:“这是太子妃族人,你是顾念着太子妃那边的人情?”
    九阿哥晓得,此时点头省事,可还是摇头道:“儿子是觉得这人脸皮虽厚些,可不是贪官,为人也难得,本是勋贵出身,富贵惯了的,还能想着寻常小卒的生计,舍得放下脸皮跟前程过来钻营……”
    “左右就这一回,吃亏就当占便宜吧,跟烧香拜佛似的,积下福祉,保佑汗阿玛万寿无疆,皇祖母千秋不老,娘娘长命百岁,也保佑丰生他们几个好好的长大……”
    康熙听着,神色稍缓,道:“那些残兵不是绿营老卒,这是石家的户下人出身的披甲,真要是绿营兵籍贯都在地方,不会跟着回京……”
    九阿哥露出诧异来。
    “那是他养自己的奴才!?”
    他面上带了纠结,感觉还是让对方占便宜了。
    康熙看着他,冷哼,道:“打听的一知半解,就胡乱做主。”
    九阿哥皱眉道:“那怎么那样寒酸啊?何玉柱昨天打听着,说是那些人伙食银子都是石家供给,这户下人立了功劳不是可以开户么?开户就要分宅分旗田的,怎么这吃喝还要主家贴补?”
    户下人为仆兵,也是八旗旧俗。
    就比如小松的阿玛黑山,就是仆兵出身。
    康熙的脸色不好看,明明《八旗疏律》中明确规定,旗产不许转卖,可是户部八旗司的文书登记,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早就有旗产买卖了。
    失了旗产的百姓越来越多,沦为京城的贫苦户,生计艰难,有主家喂养的还是运气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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