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赋 作者:戋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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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了死罪,烧了圣旨。陛下赐死我吧。”她的声音虚弱,在这安静的偏殿内,也听得不太分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你知道,你烧掉的是什么吗?!”

    是立后的诏书,是她成为皇后,成为他妻子的诏书。

    历经了多少变故与挣扎,才得来的那薄薄一纸诏书!

    上面染着多少人的血,又承载着多少人望而不可以求的尊荣。

    最重要的是。

    如今的窦家,再不如前,她烧掉的——

    是她成为皇后,最后的希望。

    “陛下,您真的会让窦氏归荑成为皇后吗?”她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这对如今的形势,并无裨益。当年我为邓家所救,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邓家最致命的软肋!”

    “朕并没有说要对邓家如何!”

    “那日后呢?!”

    刘肇一时语塞,并不是这一句反问,多么难以回驳。而是她此刻陌生如利刃的眼神。

    这不是曾经熟悉的她。

    她满心满意地,为邓家打着算盘。她这般将最坚硬锐利的一面对着他,却将心底的柔软袒向了谁。

    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从未对他起疑。蓦然间,他想起了窦家拥兵城下那一日,在雒阳城外数十里的的旧屋内。

    ——这是你第一次欺骗我,亦或者,这是你被我看穿的,第一句谎话?

    他眼光渐下,垂着眼睑,嘴角轻抿。

    “你跟我谈日后,那么,你又拿什么保证,邓家日后,不会成为朕的威胁呢。”

    窦归荑眼眸一点点眯起:“邓家数代忠良,匡扶正统,而邓家嫡长女邓绥如今更是陛下数千夜里的枕边红颜。是忠是奸,是善是恶,陛下,您不想信,旁人,又能如何?”

    “一个全凭臣子忠心才能安坐龙椅的君王,可还算得君王?”刘肇缓缓站起身来,“伤害与杀戮,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他望着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可她却轻轻一个侧脸,避开。

    他将手停放在原处,道:“邓骘教了你不少好东西,可惜,你并不够聪明。”

    她抬眸,眼中带着薄怒之气。

    而他依旧面色宁静。

    对视了片刻,她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瞬间,竟如跌进了无尽寒冷的夜里。

    她怔了一瞬,猛地移开眼眸。

    再看一眼,他神色未变,她不由得觉得,方才瞬间,是她魔障了。

    “你实在……太贪心了。”他的手,再一次温柔地触摸她的脸颊,这一次,她怔忪着,忘记了躲开。

    她内心深处,渴望所有人不受伤害,所有的争斗都能平息。

    她那颗琉璃赤子心,有多清澈,便有多易碎。

    “这里,是雒阳城,天下繁华绮丽之最所在。这城中之人,哪怕再平凡,那手中握着的,也是远胜普通平民的金银权利。那么凭什么,他们便活得比乡野之人更加尊荣呢?”

    “凭的便是扛过这雒阳城的刀光血影的智谋与决断,以及,运气。不论是何人,享受了那寻常人一生不可望及的尊荣,便要有跌入万丈深渊的觉悟。家族的门楣,手中的兵权,锦衣玉食的生活。归荑,那都是君王所授,并非他们生来所得。这些东西,本身就该是以性命为押,才能够换来的。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天大的仇怨委屈。”

    她几分出神。

    他起身,走两步,弯腰拾起了地上残破的半卷诏书。

    手中的焦气刺鼻。灼烧所致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疼,可手指,却不由自主越攥越紧。

    “那陛下呢。”

    这四个字,可称得上大不敬了。

    但眼前的这位陛下,并无大怒之色。

    “朕身为君王。也许是注定,要失去一些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他只是微微侧过头,余光瞥着归荑。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那便没有关系。

    他正过头来。归荑逆着光,看着他的背影。

    -

    邓府。

    犹记当年。他还在被父亲追杀之时,穷途末路之下,躲入了邓家的府邸。

    却没有想到如今时光流转,竟轮到窦南筝这般气息奄奄地躲在他邓骘的府里。

    只是邓骘有几分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能够将窦南筝逼到如此绝境。

    窦南筝失血过多,胸膛的那一道伤口,穿肺而过,而那一只右眼,却算是彻底废了。凛冽如风的副将大人,天之骄子,为大汉朝东征西站的窦南筝。

    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邓骘幼时,也曾是向往征战沙场,为国倾力而战的。

    奈何变数良多。

    因胸口不宜负重,衣襟半开,邓骘看到她满是伤痕的肩胛。每一道伤口都是切肤之痛,但却也是一个将士最骄傲的印记。

    她是窦归荑的亲姐姐。在窦归荑入雒阳城前,是窦家唯一的嫡女。

    普通名门女子用来绣花的这一双手,她却用来提起一柄利剑。少女怀春烂漫的年纪,她却已然一片铁血丹心。

    同为将门之后,邓骘有同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也是有着一腔热血的。

    同父同母,但她和窦归荑,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归荑年纪轻轻便通晓诗词歌赋,但又承袭娘亲的技艺,吹得一曲妙曼笛声。

    而窦南筝,全然一副男儿的武人做派,十四岁便随军征战,军衔在身。

    大抵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后来的后来,那满腔守疆卫国的热血,会被雒阳城里的阴谋诡计一点点冰冻。

    说她是窦家人,却教她眼睁睁看着偌大的窦家,倾颓败落而无能为力。

    说她是耿家人,她的丈夫,如今却转眼间明媒正娶了国公家的小姐。

    她冷酷无情,甚至,杀了她的父亲。

    但此时此刻,邓骘对她,竟是生出几分悲悯。

    烟罗近身,递上一卷文帛。邓骘打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宋箫那只怕是半点风声也不会透,你且去暗自追查一下,窦南筝和宋箫暗下勾结,究竟是在查什么旧事。”

    烟罗领命而下。

    能将窦南筝如此重伤。

    邓骘眼底猛地闪过犀利的光。

    也许,窦南筝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但她重伤这一睡,整整三日未起。

    与此同时,耿府里,耿峣接过了调兵驻守的圣旨。

    但是,他没有料想到,三日前成亲之日他最后一次看到窦南筝后,她便失去了所有音讯。如同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阿峣,依诺,你娶了国公家的小姐,这三年你便同那窦家南筝去西境驻守,京中的事,我自会料理好,你也记住你的承诺,看紧了窦南筝,万一那半壁兵符当真在她手上,西境之处皆为我耿家兵马,一定要在她有所异动前将她彻底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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