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 作者:田青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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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衫轻轻坐下,修长的手指抚平女子无意识蹙起的眉头,缓缓摩挲过她苍白如纸的面颊。“我知道,于你而言,任何人的一生其实都只是负累罢。”

    他知道的,他怎会不知。江河中诞生的她,本该随心所欲地遨游在广阔天地间,不受任何事物所拘束,所束缚——

    是他,不想要放手。怎么都不想放开她。

    所以因此百般引诱她立下誓约,更在此刻,擅自在心底立下誓言,妄图以自己的一生相缚。

    就算这样会成为她仅有的软肋,会阻碍她无拘无束的步伐,可是,他依然不想要放手。

    “所谓的栖云公子,不过也只是个只顾私欲的俗人罢了。你若是醒了,也会觉得好笑的罢。”他笑着道出这句。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满室的寂静。艰难牵起的唇角终是坚持不住地落下,他的声音止不住低沉下去,“你若是醒了……你若是醒了该多好。”

    “……浛水你知道么,韩知县已经将柳烟的罪行公之于众了。”

    程青禹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下去,手掌贴上她白皙的脖颈,感受着掌心微弱的脉动,仿佛聊家常似的,声音沉稳平和,完全听不出片刻前的异样。

    “整个云川镇的人都知道了谁才是失踪案真正的凶手。林羽逛街回来时还道,便是那些曾在街头闲话过什么‘女妖怪’的闲汉都不敢相信,凶手竟真是他们口里的那个柳烟。”

    “前日,韩知县还在其子的灵堂上对柳烟所为大加痛骂,扬言要将她‘挫骨扬灰’,还要‘推平柳府’,以报杀子之恨……不过他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程青禹微微俯下身,沉静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文彦昨日终于赶回来了。与他同到的还有邵知州的特使。他们正奉邵知州之命,彻底清查韩宇轩偷运囚犯一事,以及那位韩知县在云川任职数年中的所做所为……”

    “柳府的地道已经被填了,所有的门都被彻底封死,永不再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受其所害了,浛水,你高不高兴?”

    他的呢喃轻羽似的落在浛水枕畔。

    “……”

    ……不知过了多久,程青禹的目光艰难地从浛水平静的睡容上移开。默默地为她掖好被子,他站起身,目如深潭,视线穿过窗外密密匝匝的碧绿梧桐叶,仿佛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座竹楼其实就与他们曾经过的小园毗邻。乃是青芜别院里离浛江最近的住处。因为浛水的特殊体质,离浛江越近对她的伤势越有好处,因而他为她选择了这处修养,并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以便时时照看她。

    透过这片梧桐枝叶,程青禹仿佛是站在悬崖边的望江亭上上,直接面对着那条玉带一般、安静奔涌着的浛江。

    毫无预兆地,他忆起了和浛水的初次见面。

    不是曾在福来客栈里的偶遇,而是真正的,令他刻骨铭心的那次“初见”。

    ……彼时,他将将年满十岁。

    便是在这条宽广的浛江上。

    那时候,年幼的他随祖父回澄州省亲。贯穿江南以北的浛江乃是他们路途中所经过的最大一条江河,祖父花费数日,召齐一大队船队,带着他登上了最大的那艘船,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渡江而过。

    那亦是程青禹出生以来第一次坐这样大的船。日光下,大船风帆高扬,破水前行。尚未满头华发的祖父抱着他立在船头,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将自古以来有关浛江的奇异传说一一娓娓道来,高耸入云的两岸亦有猿啼声间或响起,此情此景,让向来被评作“少年老成”的他亦不由得感到一丝激动,本能地为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趁着他入神,童心未泯的祖父作势要把他丢进江里,换来他好生无奈的眼神,连着船家都大大笑话了一通。

    然而意外陡生。

    当船队行到最为宽阔的江心时,原本晴朗无比的天气霎时间乌云密布,几声贯彻天地的雷鸣之后,暴雨倾盆而下。同时伴随着足以掀起巨浪的狂风,整条浛江刹那间都翻滚起来,茫茫雨幕几乎遮掩了一切。所有人连同最有经验的老船家皆是措手不及,只能顶着狂风暴雨,尽力维持船体不至倾覆。

    在当时年幼的程青禹看来,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战栗着,脚下这艘硕大船只亦被江浪毫不费力地推挤、晃动着,只凭他自己根本无法在甲板上站稳。万幸早在暴雨到来的前一刻,他便被霍然色变的祖父紧紧抱在怀里,并在家仆的护送下极其艰难地送进了船舱中。再三叮嘱过他决不可擅自出来船舱后,祖父便又艰难地走出去,指挥船夫们稳定船身了。

    便是在祖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船舱里临门的一扇窗户忽然被风“啪”地吹开。夹杂着雨水的狂风倒灌进里面,被祖父留在他身边的家仆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他却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

    程青禹不知道那该有多巧合才能做得到。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隔着茫茫的雨幕,滔滔的江浪,十岁的他就那样跌进浪花间的那双清幽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眸里。

    转眼间,那诡异之极、亦绮丽之极的一幕已被江水彻底吞没。可是年幼的程青禹依旧呆愣愣地望着那方。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是祖父刚刚才对他讲过的奇异怪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唯有空白占据了一切思绪的空间。

    那一眼带给他内心的冲击到底有多大,程青禹实际并不清楚。而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或许只会学着像大人那样,以“眼花”这个万能的借口来解释这过于超出常理的一幕——只不过,世事永远难料。就在那幕消失的一息过后,船身猛然一个大的倾斜,站得离窗过近的他便在家仆陡然的惊呼声里被涌进来的江水卷进江里,丝毫不见了踪影。

    弄丢了大人特意托付与他的小公子,仆从的恐慌可想而知。然而,那样的天气,人人自顾尚且不暇,就算是水性最好的船夫也不敢夸口如水后能平安返回,更遑论是在震荡的江水里寻回个十岁孩童。程青禹之后才知道,当祖父听闻他落水的消息后,竟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想要亲自下水来寻他。然而以祖父奇差无比的水性,那样的暴雨天下水不啻于自寻死路!还是服侍了他几十年的老仆拼死抱住他的脚,才拖延了片刻,换来了程青禹自己被冲上甲板的时间。

    是的。本被认为绝无生存可能的程青禹,连同十几个同样落水的船夫乘客,最后无一例外地全都被冲回了船上。除了惊吓过度的几个外,竟没有一个人受伤。瞧见亲朋安然无事地返回,船上众人皆是喜出望外。犹自迷迷糊糊的小程青禹亦被祖父欣喜若狂地抱进怀里,在祖父带着颤声的迭声安慰中,眼看着浓浓的阴云消散,阳光从云团的缝隙里撒向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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