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连个完整的凳子都没有,更遑论桌子了。
    但是胡秋白丝毫不以为意,在杂乱无章的家具碎屑中清理出一片空地,随意坐下。没有酒杯,就将两个酒壶相对着一摆。然后将猪头肉放在中间。
    ‘砰’的一下,胡秋白打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摆放完毕,胡秋白向姜庆打个手势,做了个邀客的动作,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姜庆入座,看到胡秋白随手撕下一片猪肉,吃得津津有味,顿感有趣。确认胡秋白吃下没什么问题后,姜庆也撕下一片放在嘴里,十分香醇。
    “姜庆,你们跟沙龙帮的过节我听说了,这件事情已经在衙门传开了。你跟张峰,都是条汉子。”胡秋白喝了一口酒,对姜庆竖起大拇指。
    “只是,衙门里的事情,你们还是懂得太少了。”胡秋白随即又叹道。
    “哦?愿闻其详。”姜庆轻声说道。这胡秋白一直在走科举之路,志在官场,看起来对大夏官场的规则十分清楚。
    “之前张峰找堂尊上告,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胡秋白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堂尊是外来的官员,原本就是来镀金的,在老牛湾镇没有任何根基。他想插手江湖的事情,得有用得上的人才行。”
    “可惜县衙的几位班头都是本地势力,原本跟同样地头蛇的沙龙帮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加上实力不济,他们是绝对不会陪着堂尊去趟这个浑水的。所以,就算张峰上告给县衙,堂尊无可用之人,照样拿这沙龙帮没有任何办法。”
    姜庆听着,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他微微思索,问道:“那堂尊就不能寻找外部的势力,比如去找上一级云中府的捕头捕快,或者附近偏关的守边军什么的?这些人出马,沙龙帮的沙青和再厉害,又岂能抵挡得住?”
    胡秋白笑着摇摇头:“这个是万万不能的。沙龙帮现在只是在老牛湾镇小打小闹,没有触碰到朝廷的利益。你让堂尊去寻求这些外部帮助,不是让堂尊自打其脸吗?他堂堂一个知县,自己下辖的刁民管理不了,反而要州府来管?堂尊是不会把事情闹大的。而且,说句实在话,让那些边军来,造成的伤害或许比沙龙帮还大。姜老弟可曾听过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所以,就放任这沙龙帮拐卖人口,杀人越货,鱼肉乡民?”姜庆顿时反问道。
    “所以这朝廷要完啊,这就是我不走仕途的原因了。”胡秋白语出惊人,竟毫无遮拦。
    明明是你考不上...姜庆心中暗道。
    “今日堂尊听说张峰被杀,在堂上大发雷霆,责令那些班头去土桥彻查。但是那些班头纷纷称病,弄得堂尊一点办法都没有。反正他再过两年就升任他处了,除了发发脾气,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胡秋白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出面去彻查沙龙帮,他堂尊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姜庆心中一动,问道。
    “那是自然。沙龙帮又不是堂尊的产业,就算倒了堂尊并没有一点损失,反而还算政绩。只是没有人敢做而已。那沙青和据说一套沙龙拳已至化境,使出隐隐有龙啸之声,实力深不可测。”
    “我见姜老弟勇斗沙龙帮,颇有侠义精神,只是现在沙龙帮来势汹汹,不如到在下家中避避风头?在下虽然碌碌无为,但我本家胡氏却颇有些势力,那沙龙帮尚不敢到我府上胡闹。”胡秋白语气真诚道。
    “原来胡老哥今天来此,是想帮我消灾?”姜庆终于明白了胡秋白的来意。
    “正是,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姜老弟,就觉得姜老弟儒雅守礼,乃我道中人。”胡秋白眼神露出对姜庆的欣赏。
    今天张峰已死,他其实不愿姜庆也被沙龙帮给干掉。同为差役,能救一命便救一命。
    却见姜庆微微摇头:“胡老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大丈夫行事,须自立更生。沙龙帮那群人无法无天,我断不会牵连你的。做事但凭心,虽死无悔。”
    胡秋白看到姜庆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反而竖起大拇指道:“姜老弟,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有种,在下深感佩服。跟你一比,我倒是落了下乘了。是啊,人生在世,若不能凭心,苟活又有何意?”
    胡秋白说完这些,自觉口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姜老弟,别愣着,喝啊。人生皆是虚妄,唯有饮酒才是真。”胡秋白一连喝了几口,脸上露出颓然的神态。
    姜庆心中如有所思,举起酒壶,回应道:“来,喝一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胡秋白听到姜庆随口吟诵的这首诗,顿时呆了一下,连酒都忘记吞下去了,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胡秋白又吟诵了一遍,擦掉嘴边的流涎问道:“姜老弟,这首诗你从何听来?”
    “听一个叫李白的人作的,莫非胡老兄没有听说过?”姜庆微微一笑,可惜这个世界不看作诗,只看武学。
    “好诗啊,好诗!这李白真乃神人也!当浮一大白。”胡秋白纵声高叫道。
    当晚,胡秋白喝得醉醺醺的,左摇右晃地离开姜庆的院子。
    待胡秋白走后,姜庆身穿夜行装,头戴斗笠,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
    土桥外寨,沙龙帮忠义堂。
    沙青和换了两个黄澄澄的金胆放在手里把玩,之前的铁蛋已被他捏成了铁饼。
    堂下面,摆放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沙五的,一具是沙文的。
    沙龙帮的二当家沙修,三当家沙瑞,六当家沙平站在一侧,脸色难看。
    而忠义堂下面,站着一群沙龙帮的中层管理人员,神情也都是一脸凝重。
    二当家沙修是沙青和的亲儿子,此时看着这两具尸体,瞥了沙瑞一眼,质问道:“老三,你当着众人的面,说说老四是怎么死的?”
    沙瑞一副丧眉耷眼的样子,轻声道:“我已向义父说过了,我和老四在河堤上遭遇姜庆,他转身就跑,然后我们便追到密林,岂止那姜庆原来是诱敌深入。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两人根本不敌。四弟挨了他一拳,奔跑渐缓,危机关头,他死死地拖住敌人,让我回来搬救兵......四弟是为救我而死,我以后一定会为他报仇!”
    沙瑞越说越激愤,同时还洒下几滴眼泪。
    “明明是临阵脱逃,竟被你说的如此冠冕,简直就是个废物!”沙修冷哼一声,面露不屑道。
    沙瑞顿时涨红了脸,他将自己的右肩敞开,只见上面一个拳头状的黑印,还渗着黑血:“我也曾浴血反战,奋勇追击,这些弟兄们都可以作证,二哥你何必辱我。”
    看到昔日的少东家受辱,下面站着的原李氏镖局的兄弟都面露不忿之色。
    沙修正欲反击,突然听到父亲沙青和威严的声音响起:“自家兄弟,何必怪来怪去?”
    众人听到沙青和讲话,顿时都噤声站在那里,眼睛都不敢乱瞄。
    沙青和放下两个金胆,缓缓站起身来,低头查看两个义子的尸体。
    沙五大腿中箭,身上全是重拳打出的淤痕,显然死前曾经受到过非人的虐待。而沙文的伤口就更惊人了,肘部骨骼突出,小臂骨骼尽碎,心口那一拳,直接把心脉给震碎了。
    他看了半晌,脸上不见任何喜怒,沉声道:“姜庆现在何处?”
    “回帮主,他和衙门一个差役在自家院落里喝酒,等那个差役走了,他穿着夜行衣,拐进街角里,消失不见了。”一个喽啰回报道。
    “哦?倒有雅兴。那个跟他喝酒的差役是谁?你们就由着他走吗?”沙修忍不住又开口责问道。
    “胡家的一个公子,我们...我们不敢擅专。”那个喽啰忙低下头。
    众人一听姜庆现在已不知在哪里,又看到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顿时都觉得后背发凉。
    “义父,这姜庆实力不弱,倒是个麻烦。要不,您老人家出手打发了他吧。”沙平轻声说道。他害怕沙青和再派他去找那个小阎罗,那就麻烦之极了。
    沙修再次面带不屑:“一个黄毛小子而已,看把你吓的。”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沙平连忙解释道。
    “也罢,此子确实不凡。”沙青和再次开口,语气却带着傲然之色:“老夫这沙龙拳许久没用了,也不知还剩下几成。等后天办完大寿宴,就会一会那个小子。”
    沙平顿时放下心来,一脸兴奋道:“父亲的沙龙拳一出手,绝对能再次拳震老牛湾!”
    “帮主威武!”
    所有人齐声吼道,声势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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