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等人在屋内坐了没多久,便看见几个仆人端着各式各样的饮食器具走了进来。
    他们在三人面前的几案上依次放下陶鬲、铜豆、鐎斗等食具,紧接着又端上一盆盛满清水的鱼纹方盘。
    宰予等人依次伸出手,由仆人将方盘中的清水浇灌在他们的手掌上。
    这种仪式在春秋称为洗盥之礼,在后世被称为饭前洗手干净又卫生。
    洗完手后,就可以用餐了。
    宰予揭开食具的盖子,终于得以一睹子贡家的豪华晚餐。
    陶鬲中盛满了黄澄澄的黍米,铜豆里则摆放着几样可口酱菜。
    但在这些菜品中,宰予最中意的还是那团经过发酵的肉醢。
    肉醢,说白了就是用盐巴腌制的生肉酱,和后世的熟成肉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论味道,肯定是要比熟成肉差得远,但肉醢在春秋时期依然还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盐巴混合肉泥发酵后,会催生出鲜味。
    这种至尊享受,对于数月不知肉味的宰予来说,当然是恨不得多吃两大口。
    不过这肉醢刚一入口,宰予便感觉不对劲。
    虽然他是个活在春秋的三无青年,平时不常吃肉醢这种高级货,但有时候咬咬牙还是能买上一点的。
    怎么今天这肉醢的口感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呢?
    他扭头望向子贡,岂料子贡居然也在看他,就好像一早就等着他发问。
    宰予放下碗叹气摇头,心道:“子贡这小子,又要开始凡尔赛了。”
    宰予问道:“子贡,这肉醢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口感颇为特殊呢?”
    子贡淡定的喝了口酒,不动声色道:“前阵子曲阜的猎人们抓到了一头兕,我看着挺稀奇的,就差人买了点回来尝鲜。”
    兕就是犀牛。春秋时期,各个诸侯国都存在大片未开垦的土地,于是城邑外的大片旷野就成了野生动物园。
    在这里,你随随便便就能看见一堆国家保护动物。
    这种情况在南方的楚国尤为严重,他们那里的野生动物多到了几乎快要成灾的地步。
    楚国的云梦泽地区,大象成群结队,鳄鱼横行霸道,犀牛的族群密度估计比人还大。
    几位楚国的先君更是没事就到处和人吹牛比,说自己曾在云梦泽里狩猎过蛟龙。
    不过这事儿的具体真假,宰予也不清楚,因为他这辈子都没去过云梦泽,就连犀牛也是今天第一次吃。
    宰予一边吃还一边感叹:“敢吃兕肉,子贡你可真刑啊!这要搁几千年以后,咱们仨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这可是可狱而不可囚的东西啊!”
    子贡只当宰予是嫉妒的在说疯话,因此也不乐意多搭理,只是搬出夫子来怼他。
    “夫子说: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你的饭,废话这么多!”
    三人吃完了饭,刚才去市场上买东西的仆人也回来了。
    一堆人肩扛手拿的拎回来成捆的苎麻和树皮,还有几个背后还背着成卷的篾席,看起来滑稽无比。
    “主人,您要的篾席和苎麻市场上都能买到。但树皮实在是没人卖,所以我们就去城外扒拉了一点回来,您看够不够用?”
    “子我,这些东西够用吗?”
    宰予放下筷子道:“应该差不多。把这些东西先放到院子里,再架一口大锅煮沸水。”
    “按子我说的做。”
    仆人们在宰予的指示下,很快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将市场上买到的苎麻和采集的树皮一股脑倒了进去。
    子贡看着面前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那下一步呢?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家里有垩灰吗?”
    “前些天家里修墙还剩了一点。”
    “全部拿出来,先倒一部分进锅里。还有,记得一边倾倒一边搅动。”
    子贡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但既然宰予说有用,他也只能照办了。
    很快,垩灰被加入锅中,垩灰遇水立刻发生反应,一锅水很快开始翻滚沸腾。
    垩灰融入水中,水分也随着搅拌不断蒸干。
    紧接着,仆人们在宰予的要求下补充蒸发的水分。
    渐渐地,苎麻和树皮开始脱胶,散落成一缕一缕的植物纤维。
    “这?”子贡眼睁睁的看着这一神奇变化,忍不住问道:“现在就能做纸了吗?”
    宰予捡起一根小树枝在锅里搅和了一下,随后摇头道:“差得远,相当一部分还没化开。”
    “那接下来还需要煮多久?”
    宰予道:“可能还得一两天吧?”
    子贡惊道:“一两天!你怎么不早说?”
    宰予被他吼得一哆嗦:“怎……怎么?你有什么急事吗?”
    子贡道:“你早说,我就在家里多准备一点柴火了!现在没了柴火,一会儿火熄了怎么办?”
    宰予听完鄙夷道:“熄灭了就熄灭了,大不了明天再煮一锅呗。树皮又不值钱,你要担心花钱,明天放学我去郊外替你剥一点树皮。”
    子贡快急疯了:“就是因为树皮不值钱,所以它才值钱啊!”
    “因为不值钱所以值钱?”宰予脑袋一伸,思维陷入停滞:“什么意思?矛盾文学?”
    颜回从旁解释道:“子贡的意思大概是,正是因为树皮不值钱,所以制作纸的利润就会很高,然后就能赚很多钱了。”
    宰予当然知道子贡话语中的含义,但他之所以装作不懂,还是为了和子贡谈价码。
    作为和子贡常年斗法的老对手,宰予深谙拿捏子贡的方法,一手欲擒故纵玩的炉火纯青。
    他要是现在把造纸的工艺全交代了,以后可就不好和子贡讨价还价了。
    因此,他只能故作愚钝道:“原来是这样啊!子渊,你的看法难道也和他一样吗?”
    颜回为人内敛,并不会过度展现自己的情绪,但他眼睛里的闪光却逃不过宰予的观察。
    颜回道:“我不懂得经商,不知道纸的发明能博取多少利益。但从我的观察来看。纸这种东西一旦出现,恐怕夫子有教无类的梦想,就不会沦为一句空谈了。
    书籍价格昂贵,大部分原因是竹简刻写困难,导致书籍难以大规模复刻。而纸这种东西书写容易,而且携带也比竹简方便。
    如果能用纸来取代竹简,想必天下的读书人一定会成倍增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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