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道:“路在嘴上,张口问人便是。我们二人定会下些苦功夫,尽早记住蝶城的路。”掌柜迟疑道:“我看你倒机灵,可会写字记账?”宝琴一愣,赵驸马却道:“记账之事交给在下便是,原来在家乡倒也做过几年账房先生。”掌柜不乐意了,“送米记账,我先前那伙计一人便可包办,如今你们拆成两个人的活,岂不叫我多给一份工钱?”
    他语罢便要往店里走。宝琴哪里肯,追上道:“大爷,请留步!我们兄弟只求回乡,不求旁的。这段时日,只需店里包吃包住,不领工钱。待到原先的伙计回来后,大爷肯赏给我们回曲城的路资,便心满意足了。”掌柜在心里算了算,不要钱只管吃住,到时再出一点路费,倒是他赚了便宜。当下转过脸来,“那就跟我进来罢。哎,先把手脸洗干净些,不然谁敢吃我家的米!”
    米店伙计回乡,掌柜一个人忙不过来,一上午已积压了好几张订单。他给宝琴讲了大致方向,又画了简单地图,所幸大多也只是周围的人家,不怕找不到。掌柜本来打算叫宝琴和赵驸马都出去送米,赵驸马愣愣站在店里,不像个干活的,倒像个客人。宝琴最会察言观色,一看掌柜脸上露出不满,连忙道:“我这个兄弟是个路盲,送米就让我一人去罢,店里有什么事全交给他!”掌柜哼了一声,“一个不识字,一个不识路,你们兄弟倒是有趣!”
    宝琴不敢怠慢,领了单子便出门了。店里有辆小推车,总算不至于叫他背着米出去送。宝琴问老板讨了顶草帽,说是外面日头正盛,实际怕被追兵认出。赵驸马看着他忙进忙出,有些局促地站在店堂里。掌柜看他一眼,“你这弟弟倒对你颇为照顾,这么个小身板便跑出去拖米了。”赵驸马说不出话,顿了顿才道:“掌柜有什么事可叫在下来做?”他一开口满是书生气,掌柜心道看来确像读过些书的,便将店里账本交给他,“原来那小子记账乱七八糟,我看得头晕,你替我对一对上个月的旧账。”
    待宝琴送完所有的单子回来,已是日暮时分。掌柜并不住店里,将原本的伙计房给宝琴和赵驸马用,顺便叫他们看店。铺子里也没有别的吃食,掌柜留了十斤米给他们,半个月的份全在里面了。宝琴瘫倒在椅子上,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有了推车虽然好许多,但不巧巷子口有座桥,上坡的时候照样要人命。赵驸马见他累成这样,难得有了自觉,“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煮饭罢。”
    他煮的饭却是夹生的,宝琴吃得胃痛,赵驸马自己更是难以下咽。宝琴叹口气,赵驸马估计是头一回煮饭,他也不好责怪他。走到掌柜留给他们的屋子里,赵驸马略打扫了一番,果然只有一张床。宝琴搬了一条被子打地铺,看了看跟进屋子的赵驸马,“你肯睡地上么?”赵驸马一愣,没有说话。宝琴摇摇头,“算我糊涂,竟然问你。罢,我睡地上,你睡床。”
    两人在屋子里翻找一番,竟还找到几件衣裳,宝琴道:“大约是先前那伙计留下的,我们先借来穿,总不能这样破破烂烂的干活。”赵驸马点点头,换下衣衫,“这身扔掉罢。”宝琴恨不能将衣服砸他脸上,又随即充满了无力感。他曾经伺候这位少爷近十年,听惯他的吩咐,如今两人身份不比往昔,赵驸马的少爷气派却丝毫未减。宝琴瞪着他,赵驸马一脸莫名,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宝琴却舍不得扔掉身上衣衫,他搬了个盆子,在屋外小院洗净,晾了起来。衣角展开,襟线对齐,宝琴摸了摸夹层内里的小补丁,想象着它穿在李惟身上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会儿月亮,李惟如今怎么样了?定然急坏了,到处找他罢。玉竹的事不知有没有被太子识破,到底如何收场了?宝琴咬了咬嘴唇,将鼻中酸涩咽下去。
    他走进屋子,赵驸马默不做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宝琴并未察觉,“你明日写账的时候若是方便,替我留一些纸墨。”赵驸马道:“你要写信给李惟?”宝琴点头道:“总要叫他放心,他若能来接我便再好不过。”赵驸马哼了一声,“便是写了信,谁给你带回去?”宝琴听不得他嘲讽语气,气吼吼道:“关你什么事,我自会想法子!”
    时候不早,两人又话不投机,干脆各自倒头睡觉。赵驸马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有些睡不着。不知为何,这几日劫后余生,明明是危险紧急的时候,却叫他想起许多不相干的往事来。床下传来宝琴绵长的呼吸声,定是白日里累坏了。赵驸马鬼使神差般,轻声道:“宝琴,你上来睡罢。”
    自是无人回答他,过往画面却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宝琴那时只有四五岁,说是赵驸马的贴身小厮,其实不过是大户人家在少爷身边养个玩伴。他依着赵府的规矩,也睡在床下地铺。冬日里,青石地板冻得刺骨,隔着一条垫被仍是不够,赵驸马几乎能听见宝琴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心中一软,便叫宝琴上来一起睡。两个孩子挤在一个被窝里,宝琴瑟瑟发抖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赵驸马抱着他瘦小柔软的身体,竟有种格外的满足之感。
    这个秘密,没有旁人知道,宝琴一逾矩便逾矩了十年。后来再躺在一块儿,哪里还会那么单纯,亲吻爱抚,叫两个少年尝遍快活滋味。赵驸马做这些事,全是凭着青春本能,宝琴的世界只围着他一个转,自然不会拒绝。后/庭之事倒不曾有过,赵驸马只试过一次,刚探了一根手指进去,宝琴便哭得杀猪一般,叫赵驸马哄了半日。赵驸马不知宝琴在青楼里是怎样光景,他从前偶尔想起时,也只是凉薄无比地遗憾自己卖人之前至少该吃一次。今夜却不知触动哪根神经,钝痛缓缓从身体某处生出,紧紧绕在他的心口。
    赵驸马坐了起来,月光照进屋子里,宝琴白生生半张侧脸,睡得正香。赵驸马蹲□子,凑到宝琴跟前,却见他手中握着一块玉,缠了根丝线挂在脖子上。赵驸马伸出手指刚要去碰,宝琴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说着梦话:“李惟,不要了,吃不下了……”
    43
    43、第四十二章
    且说那日李惟与太子翻脸,准备离家寻找宝琴。刚走到偏门口,却被怯生生唤住。
    李惟回过头,小鼓从厨房走出,口中喊着:“李公子,且等一下。”李惟停下脚步,小鼓转身往中庭跑去,而后捧着一个布包出来,交到李惟手中,低头道:“这里便是你少的银子,其实、其实是我偷走的……李公子,对不起!”李惟这几日听多了对不起,心中一把怒火,但无论是玉竹还是小鼓,都不过听命行事,冲他们发火又有何用?他收起银子,冷淡道:“你若真有心赎罪,便将那日的事老老实实说与我听。”
    小鼓点点头,把那天他躲在厨房、看到宝琴被黑衣人带走、玉竹在旁原是同伙的事都说了出来。李惟沉吟片刻,小鼓所说的事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测,于他找人并无太大帮助,玉竹可能知道得更多,偏偏他服毒,自己都生死难保。李惟出门后,先去找了朱大壮,不便透露内部实情,只说宝琴被拐走、他要离家去寻。朱大壮头脑简单,人又豪爽仗义,当下拍了胸脯,他替李惟看家,万一宝琴回来或有信送来必会设法通知李惟。李惟感激不尽,又将玉竹留下的遗书交给朱大壮,麻烦他送到医馆江少爷处。信里除了宝琴的事,还有许多玉竹留给江少爷的话,还是交还给江少爷最好。
    李惟一路走到曲城,拐进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这家铺子做贩卖消息的生意,外人几乎都不知道。李惟上京赶考途中,曾救过一个濒死之人,便是这间铺子的老板。那人伤愈后向李惟道明身份,许诺往后李惟若有难处,便可向他求助。曲城的小店不过是一间分铺,这人的生意究竟有多大,李惟却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走到铺中,掌柜放下算盘,向李惟笑道:“李公子,许久不见。”曲城分铺的掌柜当年来接伤愈后的老板,故而也识得李惟。李惟没时间多客套,当下说明来意,“林掌柜,我想找一个人。”“哦?”林掌柜淡淡道,“何人?”李惟直言不讳:“林掌柜想必也听说过此人,原先是城中春风苑的小倌宝琴,如今是我的妻子。”
    林掌柜却皱起眉毛。李惟知他心思,世上愈有名愈复杂之人的消息反而不难查到,最怕这种无名小辈平头百姓,倒叫他们无处下手。林掌柜缓缓道:“宝琴公子如何离开李公子身边,种种前因后果,可劳烦李公子据实相告?”李惟叹口气,他知道这间店并不寻常,甚至有势力植入朝中,个中内幕说不定比他还要清楚,便将太子来到曲南镇、三王爷行刺、玉竹潜入李家、宝琴被人掳走等事和盘托出。林掌柜听罢果然没什么吃惊神色,点头道:“这件事不算秘密,有心人想要知晓并不难,甚至玉竹公子是三王爷的人,我们也是知道的。如今却是宝琴公子的下落……李公子,恕在下直言,宝琴公子并非此事中的关键人物,留着性命也没用,最大的可能便是早已被灭口。”
    这一点李惟何曾没有想到过,但从他人口中听见,仍叫他苍白了脸色。林掌柜暗自一叹,宽慰他道:“不过凡事都有万一。有一件事不知李公子可知道?赵大人从昨日起便失去了行踪,想必已落入三王爷手中。”李惟抬起头,“我虽不知,但赵行身上带着账册,引得三王爷出手也不奇怪。我们本就如此计划,叫赵行吸引对方注意,太子再带着复本出发,想必要安全许多。”林掌柜点点头,“在下本来也是这般以为,但太子殿下这两日并无动静,李公子难道不觉得异常?”
    李惟一愣,他满头满脑都是宝琴的事,倒忽略了太子那边。林掌柜说得不错,赵驸马与太子相继出发,时间不宜隔得太久。万一赵驸马被捉,难保他不会供出太子手上还有一副账本。太子直至今天早晨都没有动身的意思,其中果然蹊跷。他愈想愈心惊,“难道太子另有打算?”林掌柜微笑,“这却不是李公子所求之事,我们还是回到宝琴公子身上。在下以为,捉拿赵大人和掳走宝琴公子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李惟略一思索,点头道:“林掌柜说得不错。赵行出发没多久便落网,想必仍在曲城附近,与接触玉竹的人是一起的可能很大。”
    李惟在脑中理清了些事,但仍有许多不明白。林掌柜道:“假设宝琴公子还活着,且与赵大人在一起,三王爷的人既要带着他们赶路,又要限制他们的行动,想必只能选择马车行路。这样一来,能够目击宝琴公子或赵大人的人便很少了。”李惟却不死心,“虽然目击者少,从客栈酒家追查马车的行踪,难道不是一条路子?他们毕竟并非寻常人,多少会透出异样。”林掌柜赞许地点点头,却道:“若是万一有别的情况,他们不得不挑选人迹罕至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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