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休:“高澈昨日已由儿臣遣人接到了这太原,父皇还没有见过澈儿,一见之下,必定喜欢。来人,把四皇子抱上来给皇上看看!”
    随着他的话语,门外一人应声而入,青衣圆脸,正是绛妖堂主沈欢欢,怀中抱着不满两岁的一个孩童,皮肤洁白,秀眉乌瞳,一见到高淮,就向着他张开了手,含糊不清地叫道:“哥,哥……”
    高鸿躲在高帜的身后,低声道:“哪里来的一个野种?也冒充是皇室子孙?父皇不可轻信!”他洞悉高帜心意,知道他不想认这个皇子,因此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起来。
    高帜脸色一僵,还没有说话,高淮已经断喝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野种?你再敢胡说八道!”
    高鸿冷笑不语,高淮不再理他,转头看着高帜道:“父皇,儿臣希望父皇现在就兑现诺言,册封高澈为当朝太子!”
    他手中倒提着长剑,杀气腾腾,高帜又惊又怒,道:“你这是逼宫?是想弑君?你想干什么?”
    高淮看到了高帜脸上些微的惊惧之色,忽然明白过来,忙后退一步:“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让父皇兑现诺言而已。”
    高帜当了一辈子皇帝,威风八面惯了,今日被自己的儿子逼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当真是平生头一遭,心中惊怒交加,断喝道:“那不可能!淮儿,你若是真不稀罕咱东齐这太子之位,父皇也不会不要这张老脸硬巴着你,就直接册封你大哥了!云丞相,你这就拟旨,册封大皇子为当朝太子!”
    高鸿忙跪下,道:“父皇抬爱,儿臣多谢父皇!”侯天翔和桃夭等心中替高淮着急起来,却苦于职位低微,无有进言的机会。
    梁飞将军不知何时也跟进了殿中,远远地站在殿门处,听得高帜册封高鸿为太子,便跟着跪下道:“皇上英明。”
    高淮扫他一眼,却忽然看到殿外围满了梁飞属下的兵士。想来他听见了诸人的争执,便把人马调集过来替高鸿撑腰,以备不时之需。
    高淮的眼神一瞬间变的冷冽如冰,愤怒从心中一寸寸地升起,自己辛辛苦苦出征两年是为了什么?父皇背信弃义,皇兄冷嘲热讽,城破之时陪上萧谏的半条命,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父皇,那不行!”
    101
    宫变
    他咬牙道来,语气冰冷刻骨,殿中诸人听在耳中,同时后脊骨一凉,高帜猛抬头看着他。高淮却刹那间长剑出手,一道流光飞过,直袭高鸿而去!高鸿惊觉,未曾来得及起身,头颅已经被他一剑斩下,和着飞溅出去的鲜血直直地飞了出去,正落在凤翥将军梁飞的面前。
    一时间满场皆惊,半晌鸦雀无声。高澈小小年纪,却突然感受到了这恐怖诡异的气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像一道利刃,劈开了殿中的寂静,顿时掀起了狂涛巨澜,梁飞一声虎吼,举起一把大刀冲着高淮飞扑过来,殿外的兵士配合默契,在他两个副将的带领下蜂拥而进,高淮长剑一振,跟着抢上,直接挡在梁飞面前,顿时你死我活几个回合。沈欢欢把高澈一把塞到桃夭手中,拔刀在手,一道淡青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着梁飞就奔了过去,和高淮一起夹攻梁飞。
    如此变故突生,文官中云瑞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行到高帜身前,道:“陛下,这……这……事已至此,请陛下下旨,先停了格斗可好?”却见高帜一声不响地瞪着前方,鼻中一根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
    云瑞心中一惊,试探着低声叫道:“陛下,陛下。”叫了两声听不到他的回应,便伸手去扶高帜的手臂,触手处高帜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了过去,云瑞被带得摔倒在地,惊道:“陛下!”丁蕴跟着跑上来,伸手一探,顿时大惊失色,失声道:“不好,陛下……”云瑞却忽然伸手捂住了丁蕴的嘴,把他后半截话生生给捂了回去,低声嘱咐道:“让他们接着打。”
    梁飞纵是力大刀沉,也不是这两大高手的对手,片刻后便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他的副将想上来帮忙,却是死活插不下手。眼睁睁见高淮一剑刺在梁飞的肩膀上,沈欢欢乘隙而上,短刀在他肋下又新添一道伤口。梁飞剧痛之下,飞身后退,退到殿门处。高淮已经不想饶过他了,跟着仗剑追击,剑光如附骨之疽,直奔他咽喉而去。
    两人一进一退,疾如闪电,从殿里冲杀到殿外,殿外的东齐兵士大哗,不由自主地让了开来,梁飞一见躲不开,一声高喊,长刀横劈而至,竟然已经不顾高淮剑势的来路,打的是同归于尽的主意。他这一刀横扫,气势万千,高淮反手长剑刺出,一剑点向他的眉心,待见他刀风霸道,却不得不收剑防身。梁飞借机刹那间翻身后退,原来是以进为退,打算走掉。没想到没退得两步,却忽然一个倒栽葱,重重地摔在了地下,竟是被旁边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伸腿绊了一下。
    高淮一怔,连忙抢上去一剑劈下,被梁飞的两个副将拼死抢上来架开,梁飞借机一个鱼跃,重新站起,接着出刀。沈欢欢跟着抢上来,阻住了那两个副将。
    梁飞一见走不掉,回头接着和高淮动手,两人正你死我活地殊死格斗,却忽然那个人影一晃,从刀光剑影中跻身而进,伸腿竟然又绊了梁飞一下子。梁飞被绊得一个踉跄,大惊失色,这次高淮终于抓住了机会,剑光到处,梁飞的一颗头颅飞出,终于和高鸿翁婿团聚。
    满园的兵士齐齐惊呼起来,接着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待见沈欢欢依旧和那两个副将纠缠不休,那伸腿绊人者喝道:“欢欢!住手!后退!不许杀生!”沈欢欢依言收刀后退,动作干脆利落,将那两个副将扔在那里。
    高淮收剑,怔怔地看着此人,满场的兵士也怔怔地看着他,见他一件白睡袍胡乱穿着,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懒洋洋地道:“看什么?没见过这么风流倜傥来去自如天下少有世上无双的妙人儿吗?”
    高淮道:“大堂主,你……你……”
    萧雄道:“你是想问本堂主为什么不动手,只动脚?我弟弟病了,我要替他积些德,所以这一个月,我暂且金盆洗手,不再杀生。你们想想,连我都不杀生了,那些盼着他死的人,可以死不瞑目、含笑九泉了。”
    伴着他的混话,云瑞协同丁蕴、侯天翔一起从秉德殿中走出,忽然齐齐对着高淮跪下,郑重地道:“各位请停手,陛下驾崩了!”
    高淮手中的剑差点飞出去,反身冲进了秉德殿,见桃夭抱着高澈,指挥着侍从将老皇帝扶坐在龙椅上,高淮惊道:“父皇,父皇!”抢上去一看,果然已经气绝身亡,辜永在一边已经跪倒,放声大哭,高淮扑在高帜的腿上,跟着泪如雨下,接着殿外的云瑞等跟在他身后一涌而进,纷纷下跪,伏地大哭起来。
    这般闹腾了足足一刻钟,殿外的梁飞手下的兵士傻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接着聂世焕、杨宝桢等闻听消息,赶了过来进入殿中,加入放声痛哭的行列。萧雄靠在殿门边懒懒地看着,沈欢欢缓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小弟请教一个问题。”
    萧雄道:“问吧。”
    沈欢欢郑重地道:“死不瞑目、含笑九泉是什么表情?请不吝赐教。”
    萧雄脑袋一摆,低声道:“看看当今圣上,不就知道了吗?威风了一辈子,最后受儿子的气,所以死不瞑目。有这么出类拔萃的龙子龙孙,所以含笑九泉。实则……也就是悲喜交加吧!”
    沈欢欢道:“大哥诲人不倦,小弟感激。”
    萧雄哂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云瑞作为东齐的老臣子,忠心耿耿,伤心未敢忘忧国,心中思来想去,想着大皇子已死,二皇子远在金陵,而且很不靠谱。三皇子貌似比他要靠谱一点,四皇子还小,只会张着嘴哭。于是强忍悲痛,膝行到高淮身边,道:“三殿下,三殿下节哀!圣上既然已经驾鹤归去,位列仙班,我等哭也无用。如今赵国忧患未平,民心动荡,金陵那边又兵临城下,正是我东齐皇朝危急存亡的时刻,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请三殿下顺应天意,即刻就登基,好安定民心,操办先皇的后事。”
    丁蕴闻言,忙跟着附和道:“丞相所言甚是!”
    高淮惊愕地回头看着他两人,道:“登基?你别打我的主意!”眼光忽然扫到身边桃夭抱着的高澈身上,便伸手接了过来,高澈被吓得有点傻了,不哭不闹呆呆地看着他。
    高淮缓缓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桃夭,把圣上的遗体挪到一边儿去。”
    桃夭答应一声,带着两个侍从上来,将高帜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挪下了龙椅,放在一边。高淮扫视一眼满殿的文武大臣,朗声道:“云丞相说的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从今天起,东齐四皇子高澈,就是东齐至高无上的君王,你们这就参拜吧。”伸手要将高澈按到中间那张椅子上去。
    高澈早就被今日这气氛吓住了,待见高淮要将他丢到那椅子上,吓得伸手抱住高淮的脖子不丢,哇地一声,再一次大哭起来。高淮柔声哄道:“澈儿不要怕,让你做皇帝呢!做皇帝很好玩,你试试就知道了,来,听哥哥话,坐到这椅子上来。”
    高澈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依旧紧紧抓着他不放,只是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叫道:“哥,哥哥……”高淮怒道:“松开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当皇帝有什么好怕的?快松开哥哥!”
    一干大臣看得皱眉叹气,也顾不得哭了,云瑞无奈道:“三殿下,您这样会把四皇子吓坏的。三殿下您容老臣道来,如今四方动荡,四皇子如此年纪,若是登基为天子,依旧让天下人存了小觑我东齐皇朝之心。我东齐的万里河山,不免要时时被敌国觊觎。三殿下若果然有心栽培四殿下,直接册封四殿下为皇太弟即可。”
    高淮道:“不行,我不能失信于人。你们不用再说了,说也没用。澈儿,你松手,再不听话,哥哥就揍你!”
    高澈接着放开嗓子哭,撕心裂肺,响彻云霄。云瑞思忖片刻,想起来高淮适才和高鸿的争执,心中有几分了然,试探着问道:“殿下是和萧谏将军有约定吗?”
    高淮闻言,忽然抱着高澈在身后的玉阶上颓然坐了下来,将脸埋在高澈的肩头,只是一声不响,云瑞道:“萧将军并非不明大义之人,待老臣去和他解释如何?并非殿下要言而无信,四皇子的确太过年幼,乱世立幼主,忧患重重啊。”
    高淮断断续续地道:“他没醒呢,怎么解释?他一定会跟我彻底翻脸的,一定会。况且我的确没有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君王,我……我……”
    云瑞凑近些,低声道:“殿下的忧虑,老臣知晓一二。有了皇太弟,便是没有后宫也不要紧。此事不能拖延,待老臣去看看萧将军醒了没有,容老臣慢慢劝说与他。”
    他话初落,却听殿门处那个穿睡袍的白衣怪人冷冷地道:“我弟弟刚才已经醒了,你要去就快去,不然待会儿再睡着了,可不知何时才能再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们东齐皇朝岂非没了皇帝?”
    他心中却暗道:“一一帮子惺惺作态的东西,等哪天老子把三枚黑玉箭收回来了,以后决不再搭理你们!”
    102
    梦境
    萧谏睡了整整十天,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做,梦境重重叠叠,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纷至而来。最后一个梦,恍惚是萧雄来看他了,感受到大哥抓住了自己手肘的关节,一股暖洋洋的内息输送进来,熨帖无比。他在梦中问道:“大哥,我还活着吗?我为什么一直做梦?”
    然后萧雄答道:“你没有做梦,大哥真来看你了。”
    萧谏茫然地看着他,飘飘渺渺不知是真是幻,然后大哥出去了,妹妹萧窈靠上来,低声抽泣道:“哥哥,你醒了吗?我是窈窈,你看看我啊!”萧谏道:“我困,等我睡够了,我再看你……”萧窈凑上来,把耳朵靠到他的唇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哥哥。”
    萧谏焦急起来,心道:“我竟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先睡觉,睡好了就有力气说话……”接着他想睡觉,却不小心进入到另一个梦境,这是个恶梦,很恐怖的恶梦。他惊慌失措,想尽办法地逃出来,刚松了一口气,却看到一个孩童坐到了自己床边,看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萧谏心道:“看来我是已经死了,变成鬼了,所以这个孩子一见我就哭……”
    恍惚中听有人吩咐道:“先把四殿下抱出去。”
    然后他竟然在梦中看到云丞相了,云丞相坐在他身边,白胡子下的两片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有皇帝、登基什么的字眼。萧谏努力想听,可惜听不清,于是干脆不听了,闭上眼,把他从梦中撵了出去。
    云瑞晚上去安歇,白天就坐在萧谏的病榻边等着,看他神智似乎清醒了,就赶紧趁机说几句,然后看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住嘴不说。
    萧谏却始终不曾回应他。
    这般折腾了三天,第四天,陪侍在萧谏身边的萧窈终于忍无可忍:“云丞相,我哥哥病成这个样子,你们东齐谁当皇帝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谁爱当谁当!你老人家就别在这里打搅他了好不好?纵然我们是贰臣之后,但皇上也不曾定过我兄妹二人死罪,难道我们连好好活着都不行?”
    云瑞让这姑娘给呛得老脸通红,一时间呐呐无言。旁边的丁无暇一见云瑞尴尬,忙低声劝慰道:“窈窈,云丞相也是一片为国为民的好心,你不可太过无礼!”
    萧窈从来都不怕丁无暇,随手把他推过一边,冷笑道:“为国为民怎么了?我哥哥也曾经为国为民过,如今这下场可是真不错!你们放心,我们萧家从今往后,不占你东齐皇朝的一点便宜!我那个本家哥哥说了,我哥哥所有的药费花销都由他来出,用的大夫也是他手下的人,跟你们半点干系也没有,所以你们可以不用管我们的死活了!”
    丁无暇急道:“窈窈,你这样顶撞云丞相,你哥哥纵是醒了,也会不高兴的!”
    萧窈冷笑一声,总算给自己夫君几分面子,不再言语了。
    云瑞就厚着脸皮接着等,等到第六天,萧谏终于微微清醒了些,确定自己这次不是做梦,低声唤道:“云丞相,您怎么来了?”
    云瑞大喜,忙回答道:“老朽一直在担心你的病体,因此过来探望。将军这次为国立了大功,东齐朝堂上下感激不尽。另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萧窈横插一杠子冲了过来,喜道:“哥哥,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萧谏看了她半晌,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道:“是窈窈?喝点也行。”萧窈连忙让丁无暇端水过来,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萧谏夸赞道:“窈窈真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手臂却抬不起来,只得作罢。萧窈把头抵在他颈窝处,欣喜无限。
    云瑞耐心地等着兄妹二人厮磨完,方再一次凑上前来,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最后郑重承诺道:“只要三殿下一登基,立即册封四殿下为皇太弟!”
    萧谏很困难地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却没有力气回应他,停了半晌,方微微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地道:“我姑姑……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就是……怕别人欺负他,没别的意思。至于东齐谁当皇帝,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云丞相不用问我……”他强撑着说了几句话,脸色再一次衰败起来,闭上眼睡了过去。
    云瑞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右脸颊上一道长长的血痂,回忆起适才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心中慨叹不已。当年东齐的文试他是主试官,一眼看中了萧谏做的那首诗,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古时田横五百客,投荒万死志犹坚。东海精卫来复去,玄衣白喙仍翩然。 英雄浩气长相忆,天风夜雨齐喧喧。我当报国请长缨,不学蝼蚁惜残年。”却在知道是萧润的孙子所作时,差点把他的试卷抽出来,结果被高淮拦住了。
    若是那时候没人阻拦,自己将试卷给抽出来,那么现下这天下又会是何种局势,萧谏又何至于落到这般凄惨的境界?
    他一声长叹,起身走了出去,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萧谏养病之所在,是赵国皇宫中的一处高轩之上,名曰弄云轩,底台高三丈,殿宇高敞。因他病体支离,沾染不得潮湿霉气,因此林再淳精心替他选择了这处居处。
    云瑞举步下了弄云轩,看到高淮抱着高澈在路边相侯,桃夭等陪侍在他身后。高淮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忧郁和惶恐,眼光却穿越了所有的一切,怔怔地看着弄云轩。云瑞慌忙过来给他见礼,道:“三殿下,老臣总算不辱使命,将缘由告知了萧将军,将军并没有说什么,只说四殿下不受欺负就行,果然是深明大义。”
    高淮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没有不满,没有骂我背信弃义?”
    云瑞道:“没有,萧家少爷病体支离,勉强和老臣说了几句话,就接着睡了过去。”
    高淮哦地一声:“那是身子不好,没有力气骂人了……你看他是不是没有力气骂人了?因此就不计较了?”
    云瑞忧愁地看他一眼,见他惶惶然的样子,不免心存了怜悯,温声道:“很疲惫是不假,但看情况大体应是无碍的,神智也清醒,言语间不像在赌气,应该是发自真心,殿下请放宽心。如此臣子们这边是否就可以准备登基事宜了?”
    高淮恍如不闻,缓步在原地转了几圈,神游天外。高澈巴在他的脖子上一声不响,两只乌闪闪的大眼东看西看。众人见怪不怪地紧跟着他,云瑞也耐心地等着,却听他说道:“还是再等等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急成这样?等他好了,确实不生气了,届时再说。”
    众人膛目结舌,云瑞心中暗暗叹气,总算服了这一家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究竟何等事情才是大事?”
    但老皇帝的灵柩急待运回金陵去入葬皇陵,这般拖延下去真不是事情。云瑞无奈,只得又去找萧谏。林再淳正在给萧谏施针,云瑞就在一边等,林再淳看他偌大年纪等得辛苦,临去时手上用了些力,让萧谏清醒了过来,道:“老丞相有话就快说,萧家少爷他撑不了多长时间。”
    云瑞斟酌着道:“是这样,如今赵国初定,但金陵那边兵临城下,这边先皇的灵柩急待运回金陵入葬,但三殿下却不知为何认为将军您在生气,因此拖延着不肯上位,到如今咱东齐皇朝还没有皇帝。诸事无法进展,都耽搁在这里,老臣这阵子是忧心如焚啊!将军能否劝一劝三殿下,让他就顺应天意吧!否则世事多变,老臣为东齐皇朝操劳了一辈子,不想看到有什么变故发生。将军您知道,先皇并没有任何遗诏留下,消息想来已经传到金陵二皇子那边,那边虽然有谢将军在主持大局,但万一有个闪失,二皇子抢在了前面,将来四皇子的地位就谁都无法保证。老臣言尽于此,将军是个明白人,请将军斟酌。”
    萧谏凝神听着,最后道:“我很为难,这实在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接下来不再言语,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沉思状态。萧窈在一边从头听到尾,这时忽然插话道:“我哥哥病得重,林二堂主说了,不能随便移动的,所以我们暂且不能回金陵,谁想走谁走。”
    云瑞无奈,只得告辞出来,走到门口,却听萧谏唤道:“云丞相请留步。”
    云瑞连忙回转,萧谏道:“我无法起身,让三殿下来见我一面好吗?”云瑞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大喜,连忙答应下来。
    高淮本带着聂世焕几个人巡查四处的军营,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为免除尴尬,他把高澈也抱来了。待进了弄云轩的门,林再淳在外间的案边饮茶,高淮先过去询问萧谏的病情,林再淳往里进看了看,低声道:“出来说。”
    高淮把高澈交给桃夭,嘱咐他先送进去给萧谏看一看,两人出了殿门,站在那高台上的白玉栏杆处,林再淳道:“那酒中的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林家最擅长的就是解毒。但这次不一样,那毒性引发了他身上的风湿,伤了心脉。所以以后的日子要千万小心了,万万不可受潮受寒,否则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心力衰竭,就回天无力了。当然这边国库中虽然好药材也不少,我用来却总是不顺手,若是能回金陵荔汀别业,那里的珍稀草药多,都是我自己种出来的,想来能给他医个八九不离十。只是那边打着仗,不知我的药草给糟践了没有。”
    “我大哥这两天天天过来,用内力给他按摩四肢的关节,减缓肿痛。若是能长期这样按摩,再配上针灸和药浴,慢慢调理,也许有一日会好。”他转头看了高淮一眼,道:“我觉得这按摩的事情你来做最好,大哥年轻时候不正干,学了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他的内力虽然很高深,但不如你的正宗。”
    高淮低声道:“我怕小谏不愿意理我,你知道我……他最后求我不要杀了赵元采,但我实在气不过,就一剑砍下去了,而且我……我也不想跟他解释,我想他……死心最好。”他支支吾吾,林再淳心里明白,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却听到殿中传来高澈的哭声,高淮道:“我去看看。”
    103
    凿墙
    萧谏看到高澈,想伸手摸摸他,便让萧窈把他抱到自己这边。但高澈见到他脸上的伤疤,不肯往他身边去,就哭了起来。萧谏连忙用被子蒙住脸不让他看到,只觉得沮丧无比,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高淮让桃夭和萧窈带着高澈出去,跟着沉默了半天,方才凑到萧谏的床边搭讪着坐下:“澈儿看到你脸上那个……害怕,其实不难看,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萧谏没有反应,高淮伸手把他被子往下拉了拉,看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忙道:“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看惯了就好了。你别难过,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昧着良心说话,萧谏充耳不闻,片刻后却道:“云丞相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你还是听话吧,别让他老人家一趟一趟地再来找我了。”
    高淮道:“那么你是不生气?我答应你让澈儿做下一代的东齐帝王,若果然如此,我就言而无信,的确对不起你。”
    萧谏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所做的一切都很有道理。云丞相对我说了,乱世立幼主,忧患重重。况且你们不是说直接册封澈儿为皇太弟吗?也不算失信。就这样吧。”
    萧谏病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高淮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看到他搁置在锦被外面的手,苍白修长,瘦骨嶙峋,伸手想去握住,萧谏重病之中,反应却快,迅速缩进了被中,高淮只得收回了手,听他接着道:“我病了,没法儿回去了。你等行过了登基大典,就不要拖延,带着先皇的灵柩快些回金陵去,不要让二皇子有可乘之机。”
    高淮不语,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疲惫地合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排重重的阴影。他试探着再一次伸出手去,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萧谏瑟缩了一下,没有地方避让,只得由得他。如今往事难重省,高淮却不肯信,慢慢俯身,很坚决很温柔地低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你恨我,怨我,不喜欢我,怎样都行,但我决不再抛弃你,你说什么都没用。”
    他喃喃地发誓,萧谏的睫毛抖动了两下,一定是听到了,但却没有半点回应,高淮接着道:“以后换我天天给你按摩,别嫌弃我,也别撵我走。你必须学着死心,很多事情都要死心,想也不要再想。”
    东齐的新皇帝在太原登基了,年号祈康,这名字听起来很怪异,但没人敢说什么,云瑞想了十几个年号出来,但高淮统统相不中,自己坚决要用这祈康二字,谁也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
    接着东齐册封了皇太弟,就是四皇子高澈。天下如此动荡的时候,许多的繁文俗礼就统统免除。高淮带着几个臣子处理赵国余下来的杂事,天天忙不过来。但是忙到再晚,他也要赶到弄云台,给萧谏按摩四肢的关节。那时萧谏往往已经睡着了,所以不知道他来过,当然也不用承他的人情。
    高淮一接手负责给萧谏按摩,萧雄闲下来了,就带着沈欢欢和何眠去把小雪飞的遗体起出火化,让何眠先送到了总坛去。
    同时钟若塔的兵马一路攻城略地,抵达幽州左近,魏明臻闻听消息,微微有些心惊,但不舍得放弃金陵,依旧围攻不下。云瑞心中焦急起来,在太原中临时的朝堂之上询问道:“陛下,我们何时回金陵?先皇的灵柩也要移至金陵入皇陵,不能再拖延了。”
    高淮沉思不语,他想等萧谏好些了一起走,同时赵国境内,各处残余的小股兵马不时地作乱,天天四处镇压都忙不过来,所以他只能拖延着。
    但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金陵那边来了邸报,让临时朝堂里的君臣大吃一惊。
    原来二皇子高泽串通了跟他交好的几个臣子,一口咬定高淮弑君弑兄,而后自立为帝,名不正言不顺,人神共愤,等等等等,张罗着要来太原讨伐他。谢昭然当然不答应,说先皇早有意立三皇子为储君,况且是先皇定下了那个有关玉玺的约定,如今三皇子做到了,自然可以登基做皇帝。
    高泽闻言心中愤怒,但他惹不起谢昭然,于是就悄悄派出了使者,和城外的魏明臻一番勾搭。两人约定,高泽放魏明臻入城,借魏明臻的兵杀掉谢昭然,魏明臻要拥戴高泽做东齐的皇帝,而后两人共同讨伐高淮,最后以淮河为界,平分天下。
    这种狗屁协议高淮不知道,只知道高泽以萧谏的爹为楷模,趁谢昭然忙着迎敌,他私下里带人把金陵的城门给打开了,放了魏明臻的兵马入城。谢昭然一看敌众我寡,形势混乱,没等他们来杀自己,带兵退出了金陵城,退到江宁去,呈合围之状在金陵南驻兵,阻住了北燕继续南下的步伐。魏明臻和高泽协商了几天后,北燕的皇帝看出来东齐臣民对高泽的引狼入室民愤极大,干脆就趁高泽不备,动手杀了他,自己彻底占据了金陵城。
    外面天翻地覆,风云变幻,萧谏依旧时醒时睡,醒了就勉强和给他诊治下药的林再淳或者萧窈说几句话,睡了就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地做,总也逃不出来。但慢慢地能坐起来了,能被人扶着走动两步,然后能自己走动了,就不肯再让别人扶。
    这一日休眉和阿日斯兰一块儿来看他,言语间不小心透漏了金陵失守的消息,萧谏呆住,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等这两人走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窈看他神色怔忪,问道:“你怎么了哥哥?”
    萧谏喃喃地道:“是该回去了,无论如何要回去。”
    萧窈道:“回去?如何回去?金陵落入敌手,难道你回去了,能上阵打仗把它抢回来不成?况且这几天天气如此不好,看着总想下雨的样子,你更加挪动不得。咱就不要管他们的闲事儿了好不好?”
    萧谏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便点头答应,不再多说,萧窈看顾着他吃了点饭,又喝了药,安顿他睡下,方才离去。这些天高淮不分白天黑夜进进出出的,她晚上不方便在这里,便换了丁无暇或者蒙昕守在外面。
    是晚外面果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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