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闻言一愣,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搭住他胳膊的人,竟是董夫子适才第二个提问过的微胖少年。
    秦殊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一来学渣与学酥之间,容易萌生惺惺相惜之情,二来方才李季与他争辩“仁”字的意义,微胖少年是全场为数不多选择支持秦殊的同学。
    搜索了一下这具躯体原主人的记忆,秦殊很快就找到了这位同窗的个人信息:他叫范勇,比自己晚一年拜入儒家,平时读书倒也勤快,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只是苦于悟性有限,在同窗中显得庸庸碌碌,并不起眼。
    两人平素无甚私交,就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几次,如今突如其来的搭讪,想必与秦殊刚才说的那番《抡语》有关了。
    “范兄找我何事?”秦殊很快入戏,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文绉绉的问道。
    范勇神情扭捏,举止拘泥,搭在秦殊胳膊上的手连忙缩回去,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瞥向秦殊宽阔的胸膛和错落有致的腹肌。
    秦殊一下就明白了,笑吟吟道:“范兄怕是垂涎我身子吧?”
    范勇听了一个大红脸,连忙捂住耳朵道:“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秦殊倒是没想到这位同窗如此单纯,居然经不起任何逗弄,当即咳嗽一声,肃容道:“范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见我显露异象,肉身得到提升,必定心生向往。此番来找我,应是为了与我探讨《抡语》吧。”
    范勇捂耳朵捂了个寂寞,秦殊这番话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然后快速点头道:“然也!然也!”
    秦殊笑了笑,很自然的伸出胳膊搭在范勇的肩膀上,热情道:“那不妨去我屋子里煮些香茗,咱们边饮边聊?”
    以秦殊的角度来看,与同学朋友勾肩搭背本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可眼前的世界并非他穿越前的世界,风俗人情大相径庭。
    在范勇看来,一名身材魁梧,肌肉壮硕的猛男子突然搂住他臂膀,铁箍似的大手攥住他的肩头,脸上笑容暧昧不清,还邀请他去屋子里饮茶——乖乖,这可了不得!
    谨慎的从秦殊宽阔的怀抱中蹭出来,范勇挤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歉然道:“多谢秦兄好意,只是我不爱喝茶,这次不妨就算了吧,改日再来请教。”
    秦殊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大老爷们怎么突然又脸红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的男人一个个都像小媳妇似的?或者这是儒家学子独有的特性?
    “不爱喝茶咱们就不喝茶,直接聊《抡语》也可以。或者如果你不想去我屋子,咱们干脆就在河边坐下,一边吹风一边聊。”秦殊倒是好说话,给出了很多选项。
    范勇一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随后指了指河边光滑的岩石,建议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在河畔稍坐,趁着晨光温暖,我也好向秦兄细细讨教。”
    心中想的却是:早上河边有不少出来做活的农民,他们常常来河畔取水,这样一来,就算秦殊到时候“图谋不轨”,他也能及时向旁人呼救。
    秦殊并无意见,当即答应道:“如此也好,我们走吧。”
    说罢,一条苍龙般的胳膊又伸了过来,下意识要搭在范勇的肩膀上,范勇本想躲避,但想了想,一会儿还要向秦殊讨教问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红着脸扛住了这条又粗又长的胳膊。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到河边,引来旁边不少同窗侧目,范勇的脸颊也越来越红,坚持到河边终于找个机会从秦殊的怀里逃了出来。
    秦殊倒没觉得有什么,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一些的大石头坐下,他便开口问道:“说吧,范兄想问我什么。”
    儒生说话很少开门见山,往往喜欢做些铺垫。范勇深谙此道,坐下了之后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说来惭愧,以前未曾与秦兄攀谈过。我本非出生在书香门第,家严是镇上的屠户,宰猪杀羊为生,家慈采桑为业。到了我这代,才送来青阳书院读书。只是我拜入门下的时候已是十五岁,之前从未读过圣贤典籍,这经史子集上的文字,对我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
    说到这里,范勇摇头叹息,辛苦之情溢于言表。
    秦殊对他表示同情,学渣与学渣之间总能找到共鸣。
    这个世界教育普及程度并不高,屠夫和桑女的子嗣很可能连字都不识,范勇十五岁拜入圣贤书院,如今不过短短几年,能把自己成功的伪装成一个学酥,甚至可以准确的背诵出《论语》中那些晦涩深奥语句的意思,这已是难能可贵了。
    “范兄这几年,一定付出了远超常人的辛苦吧?”秦殊低声问道。
    “秦兄懂我!”
    听到这句话,范勇神情激动,脸颊上的赘肉也随之一颤,
    “这五年来,我夙兴夜寐,不舍昼夜,白日里读书,夜里也秉烛读书,吃饭读书,如厕也要读书……一番辛苦,读的我人都胖了两圈。可我终究缺乏悟性,只知死记硬背,记住了先贤每句话、每个字的意思,却无法体会到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他双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怅然若失。
    秦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范兄,难为你了。”
    范勇摇头苦笑:“我自知天赋有限,又不如其他师兄师弟,自幼家学渊源,有父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唯有刻苦求学,才能不辜负父母对我的期望与栽培。可眼见着身边同窗一个个有所顿悟,在儒道上有了新的成就,唯有我寸步难行,举步维艰……这滋味,好生痛苦!”
    话至此处,他突然转向秦殊,目光中露出灼灼神采,亢奋道:“直到今日,我看到了你,秦兄!曩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居然都能解读圣贤之语,浅显直白的说出自己的体会,并且以此领悟儒道……秦兄,是你让我重新见到了希望!”
    秦殊下意识谦虚的摆了摆手,道:“范兄过奖……”
    但话说到一半,他猛然觉得不对:“等等,你这是夸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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