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心思缜密的陈叔愚手下做到玉龙卫副统领的位置,钱兴靠的并不只是他四境七品的修为,刀修在家传青冥剑诀的司天监里算是个特立独行的异类,他本来最早也是修剑,可用剑者重在飘逸、轻灵,这两个词对体重两百斤朝上的胖子而言半点都不沾边,拿着剑跟捏着根绣花针一样扭扭捏捏得不爽利,后来改为修刀,陈家三爷倒对此颇为欣慰,认为堂堂镇国公府就该有海纳百川的气概才好,由此一来,随后才有了养兵千日极少露面的三千白马轻骑,不惜重金让燕州妙手匠人以上好镔铁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三千副轻甲,所用兵器从弓箭到长枪不一而足。
    说是让沈辞云去应对两个实力不知深浅的漠北妖族,极会做人的钱兴,是存了甘拜下风、在陈无双面前看重他生死之交的意思,同时也暗地里留了个心眼,青衫少年要是真应付不住,他随时可以顶上去跟他换一换对手,这么一来兴许又得个雪中送炭的人情,那山羊胡老头修为境界是比钱兴要高出一个品级,但浑身湿漉漉连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的老王八蛋气息明显有些滞涩,不难看出定是被公子爷那让人心有余悸的一剑伤了经脉,真气运转不畅。
    而且钱兴修习的刀法乃是从观星楼的珍藏中找出来的,能入得了十一品高人陈仲平法眼的刀谱,整个十四州想来也没有个十本八本,苦心修炼多年,满面杀气的副统领大人还算有些造诣,此消彼长之下不敢说真能杀了那落水狗老头,拼个半斤八两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他手里提的那柄刀实在有些骇人,让很有自信的钱兴不敢掉以轻心。
    披着青狐裘的兔儿爷不是傻瓜,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把护在自己身边的阿大也派出去,因此实际上沈辞云要面对的仅有先前出手拦住墨莉的阿二,谢萧萧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后悔的情绪滋生出来,恨恨暗道看来真是小看了这座大周。
    原以为自告奋勇领下这桩前往云州越秀的差事,一来能在爹爹面前落个有出息,二来也能一路上寻觅些看得入眼、领得出门、带得上床的女子,雍州那常年北风如刀的鬼地方,纵有几个模样出众的,论肌肤论身段哪里比得上水土养人的中土,尤其是楚州、苏州以及云州,山清水秀的神韵似乎都能生到女人骨子里去,那叫一个温香软玉小桥流水。
    他这边看着依偎在陈无双身旁眼圈泛红的黑裙少女怒火中烧,另一边第一次见着传说中茹毛饮血漠北妖族的沈辞云,早就仗着雄浑剑气跟那阿二动起手来,才踏足七品境界不久的青衫少年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大家气象,墨莉应付着有些棘手的妖族在他面前节节败退,一时之间只能招架,竟全无还手之力。
    依谢萧萧的性子本是要多带着人手在身边听候指使,但所谓知子莫如父,手掌兵权的雍州都督对自家儿子的脾性很是了解,既怕带的人多了被密探遍布十四州的皇帝陛下察觉,从而扣下这位先天体弱多病的公子作为人质,虽然谢萧萧是他儿子里最没出息的一个,可若是因他而受人掣肘总是不好;又怕谢萧萧不知天高地厚淫邪成性,进了大周就开始胡作非为惹下祸端,故而除了那实力强悍且平日行事稳妥的山羊胡老头,只允他带了两个实力堪比四境七品修士的妖族抬轿。
    并不是沈辞云的修为境界能稳稳压制住阿二,而是妖族修不出真气也不善用兵刃,除了少数异种之外,厮杀起来多是以近身肉搏为主,可青衫少年自小在孤舟岛所修习的御剑术定风波,正是七分守势三分攻伐,再加上沉香剑很是沉重,闪烁着湛蓝光华的古铜色长剑一圈一荡,阿二极难贴近他身周六尺以内,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去,不多时身上斜披着的软甲上就多了横七竖八许多伤痕,连连怒吼也无济于事。
    钱兴则更轻松一些,这位副统领行事很是有些让陈无双欢喜的卑鄙,趁你病要你命,毫无四境高手修士该有的风范,眼见山羊胡老头气息不畅,舞着手里那柄百花山庄里独一无二的弯刀迅速冲进溪流之中,起手就是狂风骤雨般得理不饶人的十数刀劈过去,连续而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好似密雨打窗棂,生生把比自己境界高了一个品级的修士压着打,一口气未尽,酣畅淋漓斩出近二十刀的钱兴立于浣花溪中扬声大笑,“驴草的肺痨鬼,老子今儿要不把你骨头拆了炖汤喂狗,都对不住少夫人亲手给我编的花环!”
    山羊胡老头终究是少见能修到八品境界的刀修,在大周境内虽然籍籍无名,可在漠北妖族眼里却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瞎子少年最后那惊艳一剑尽管甚是了得,但要说能以六品境界重伤了他倒也不至于,只是被那锋锐剑气侵入了自身经脉,胸中堵着一口淤血阻碍了真气运转,偏这胖大得跟个人熊一样的钱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堂堂七品刀修竟然打出了街头泼皮无赖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混账做派,一连近二十刀,一刀接着上一刀的余威,气势持续攀升,要不是自己手里的大刀占了分量上厚重的便宜,说不定早就再度受了伤。
    “你···”
    钱兴要的要是激他开口说话,修士蓄力拼斗最忌中途泄气,他挥出近二十刀借机吐一纳六喘息两口蓄力,始终在他迅猛攻势下疲于招架的山羊胡老头当然更需要换气,但钱兴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一个字刚出口,副统领的刀就又动,这回变了先前一味趁势猛攻的套路,三刀都是微微半蹲扎住腰马,自下而上锋刃反撩,只朝老头双腿之间招呼。
    正经修士自持身份,哪有这种阴险到不要脸面的打法?时刻盯着场中战局的墨莉轻啐一口,忽然又想起陈无双要让钱兴给那阴柔少年净了身送去京都伺候人的说法来,本来只在眼圈处的红晕瞬间弥漫到俏脸上,原来久负盛名的司天监,连陈仲平到钱兴,尽是些没正形的痞子,偏偏陈无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恢复了些气力揽着少女细腰大声叫好,“好刀法!钱兴,煽了那老王八蛋,公子爷重重有赏!”
    钱兴喜不自胜,手上弯刀微微一顿扬声问道:“公子爷说清楚些,是煽了这老王八蛋,还是煽了这老王八的蛋?”山羊胡老头闻言大怒,从来都被雍州都督谢逸尘高看一眼的八品修士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张口便要喝骂:“老夫···”
    这一说话,再次中计。
    钱兴冷笑一声,“记吃不记打的蠢货,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弯刀寒光熠熠,时撩时削,间或还带着剑法里的点、刺之法,锋刃就是不离对手胯下,这叫攻敌之所必救,若是挥刀斩他前胸,或许山羊胡老头逼急了眼还会拼着硬抗一刀转守为攻,但胯下可是容不得半点闪失的地方,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能失了与生俱来的物件,手里大刀是老而弥坚不假,可岁数大了胯下那杆枪早已不复当年雄赳赳的气概,休说挨上一刀,便是被刀芒所伤也承受不住。
    “没用的废物!”谢萧萧用力攥着那册春宫图,气得弯腰咳嗽不止,眼神怨毒而阴冷。对钱兴表现大为满意的陈无双听见他说话,笑道:“瞧你这副肺痨鬼模样,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当年这猥琐老头给雍州都督戴了绿帽子,其实你不该姓谢?也罢,姓什么都好,进了京都也没人在乎一个兔儿爷姓甚名谁,活儿好就成,怎么着国子监祭酒大人还不给你个富贵。”
    陈无双倒是没想到他一句兔儿爷,正好说中了雍州刀尖上舔血的悍卒们私下里对这位阴柔少年的评价,谢萧萧在娘胎里就受了寒气,一生下来要不是军中郎中医术不错,早就夭折另投胎去了,体弱多病不能像雍州都督其他几个儿子一样去军中熬资历,久而久之的幽怨难免造成心境上的变化,再加上从肃州来投奔他爹的一个修士,自称会采阴补阳的房中秘术,为虎作伥帮他找来几个貌美处子侍寝,这就算一发不可收拾了,不能上阵便只好上床逞本事,在哪里厮杀不是厮杀,不过都督府别院里的花梨木大床上确实难以建功立业罢了。
    因此谢萧萧在谢逸尘麾下桀骜不驯的悍卒中口碑极差,当面顾忌安北侯爷的面子不敢明说,私下里喝酒赌钱的时候提起这阴柔少年来,多是嗤之以鼻地称一声兔儿爷,甚至暗地讨论过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少年,到了床上真能跃马提枪直取敌寇巢穴?
    沈辞云见同为七品的钱兴蛮不讲理压着八品修士打,少年自然也有争胜之心,沉香剑七分守势逐渐减弱,三分攻伐却愈加果决,雄浑真气生生不息,只恨剑锋不利、妖族皮糙肉厚,阿二口中的低沉怒吼已然逐渐变成哀嚎。
    近不了身,十成本事使不出六成来,浑身上下血淋淋几乎成了沈辞云练剑的靶子,对防御力令人咂舌的妖族而言,这些伤疼是没疼到支持不住的地步,可是心里实在是太他娘憋屈了,不是说人族剑修都是以攻伐之术为主吗,怎么这少年一柄剑耍得滴水不漏?
    陈无双不是不愿意坐下观战,恨不得谷雨此时在旁泡一壶青山雪顶来才好,只是坐下可就不好再以真气耗尽、虚弱无力为借口揽着墨莉腰肢不放了,深深吸了口气,谢萧萧眼力是不错,黑裙少女身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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