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山主峰在夜里看上去,如同一柄擎天巨剑立于大周十四州最南,从山脚处有一条狭窄而弯曲的青石台阶顺着山势盘旋而上,夜色云雾间似乎长的没有尽头一般,陈无双好奇地散出神识去探,却诧异地发觉在裴锦绣所站的地方再往前不远,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隔,神识是能透进去,但立即就跟自己失去了联系。
    除了被一群少年占了院子多日不见露面的八品剑修陆不器之外,主持剑山开启的裴锦绣身旁还站着数名气息滚荡的修士,在少年贸然放出神识的一瞬间,其中三人就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陈无双骇然发觉这三人都是少说有九品修为的五境高人,越秀剑阁不愧是能跟驻仙山并驾齐驱的正道巨擎之一,这等实力底蕴,司天监也得自愧不如。
    面无表情的陆不器身后,整齐站着数百神完气足的三境修士,将近八成却是这半年来从各处来投奔越秀的散修以及小门派里天资不错的年轻弟子,乍一看去声势极大,仔细去打量就不难发现这些三境修士的气息有高有低、良莠不齐,反倒不如西边隔着十余丈站立的不到二十个驻仙山弟子,个个都是神情平淡、目光锐利。
    再远处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待,谷雨皱着眉看了半晌,愣是没找到鹰潭山那三个道士的踪迹,倒是瞧见那位长着两道长眉的空法神僧遥遥含笑朝她点头,随即回头轻声说了句什么,其身后人数不少于驻仙山弟子的一众和尚纷纷转头看向白衣少年。
    陈无双不敢再当着在场五境高人的面放出神识,只好问向侍女道:“可曾看见那个结穗人?”谷雨扫视了一圈,失望道:“公子,今夜阴云密布不见月光,一时间没找到严安在哪里。”少年无所谓地轻笑一声,严安也是三境修为,就算他有师门传承的好剑,这等五十年才遇一回的机缘他应该也不会错过,兴许能在山上再见着。
    数百人静静站在剑山主峰之外等了许久,先前对陈无双以神识探查阵法有所察觉的那三个五境高人中,一位身形高大、神情倨傲的老者才轻声说了句时辰到了,话音刚落片刻,所有人识海中都感觉到一阵晕眩,随之就听见一声极细微但却声传百里的锐响,像是有人以强横剑气刺破虚空一般,而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就响起连串的呛啷长剑出鞘声,从越秀剑阁往南无边无尽的天空中,陡然亮起一层绚丽的淡紫色光芒,映的云层好似带着暗绣花纹的锦缎。
    越秀剑阁峰顶上遥遥射来一束绝强剑气,所有人都听见有人沉声低喝:“开!”剑气横贯百里直击向剑山主峰,其外骤然金光一闪挡下,瞬间从云层深处有一团刺眼亮光倾泻而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落在山脚时已然变成近百道光芒,像是登天小路一般。
    裴锦绣点点头,转回身来以真气扬声道:“靖南公一剑开山门,那百道金光就是进山之途径,锦绣不才,代掌门师兄在此预祝诸位后起之秀,人人得偿所愿!事不宜迟,速速进山!”一声令下,陆不器身后的三百越秀弟子先行一步,分为三十队各自就近挑选一条光路踏上,双脚一旦站立在光华所照的范围内,身形立即消失不见。
    待山脚下的人走了多半,许悠才拱手笑着道了声保重,又嘱咐林霜凝万事小心,而后带着季清池等几人自行去东边找了条光路进山。白马禅寺的人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陈无双先进山,少年没来由笑了一声,摸出常半仙的铜钱灌注真气割破手指,滴了一滴鲜血在上面,“走吧。”
    其余五人各自效仿,跟着他一起朝许悠刚刚消失的光路而去,空法老和尚目送他背影消失,低诵了声佛号,身后近二十名僧人则去了驻仙山弟子所选的那条光路进山,三炷香后,剑山所有光华一敛而净,除了天上淡淡紫气,再与平日的寂静没有任何区别。
    云水小筑里,面色苍白憔悴的常半仙刚喷出一口鲜血,就发觉附近多了一道修士气息,讶然皱眉抬头望去,却见司天监第一高手、十一品境界的陈仲平站在院子正中,手里托着一个油纸包仰头去看南边天色,“倒真舍得下本钱,京都的赌坊最喜欢你这种敢下注的货色。”说着笑呵呵转身走到他面前,一层一层打开手里的油纸包,“来尝尝,老夫特地从凉州将军府上要来的烧鹅,唔,有些凉了,不过也吃不坏肚子。”
    邋遢老头嘿嘿一笑,拿袖子胡乱摸了摸嘴角血迹,毫不客气地伸手扯了根油腻烧鹅腿,狠狠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含糊不清道:“你逢赌必赢的本事还是当年求着我教的,真要去了京都赌坊,常某能把镇国公府都赢过来,你信是不信?可惜啊···如今为了换你那宝贝徒儿让我入主百花山庄观星楼,老夫搭进去整整三年阳寿,何苦来哉。”
    论及不修边幅,陈仲平比常半仙也不差多少,干脆毫无高人风范地一屁股坐在他身侧,斜着眼问道:“你把逢春公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无双了?”邋遢老头拧开酒葫芦灌了一口,好不容易把卡在嗓子眼的肉咽下去,道:“你瞧我像个长舌头的?那贼小子去南疆接引天地灵气,好巧不巧碰上了还在人间的花扶疏。”
    陈仲平瞬间脸色一变,“花扶疏真还活着?这么说无双···”常半仙皱眉看着酒葫芦上留下的油渍手印,竟在十一品剑修的身上抹了两把擦手,“他如今已然是五境修士,想瞒是瞒不过去的,否则也不会传了你那无赖徒儿天香剑诀。不过据我所知,花扶疏只是打听清楚了百花山庄十年前的事情,别的半个字都没有多说,这个人情算不到陈无双头上,你们司天监总有要还的时候。”
    陈仲平幽幽叹了口气,道:“司天监早在二百年前就欠了花家,越是想还反而欠的越多了···罢了罢了,总归是一笔说不清算不明的糊涂账。你说,无双能不能把那柄却邪剑带回来?”常半仙冷哼一声,不满道:“你这老王八蛋是想拿这一只烧鹅,换常某推算一卦?老夫早先怎么没看出来,司天监乃是天下头号的巨商,个个都打着算盘想做稳赚不赔的买卖?那剑山阵法能隔绝卦象窥测,漫说是你我,鹰潭山钟小庚都不敢轻易尝试。”
    而后顺了口气,突然猥琐笑道:“不过···此事不用起卦,陈无双一定拿不回却邪,倒是沈廷越留下的独子有可能。”陈仲平眉头一皱,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以他对孤舟岛的了解,林秋堂虽派了弟子前来采剑,多半只是单纯想让门中晚辈涨涨见识、碰碰运气,能得一两柄好剑最好,得不到也不会气恼,决计不会允许岛上弟子插手涉及大周王朝气运兴衰的事情。
    常半仙低了低头,指着他手里的烧鹅惋惜道:“瞧啊,这东西已经不是老夫当年在凉州吃过的味道了,凉州将军也早就换了人,岁岁年年人不同的道理你不该不懂。我知道,司天监连你带陈伯庸,都想着借那贼小子的福缘,把十四件异宝挨着找回来,重新再布一座大阵镇压天下气运,以保李家江山再续国运。可这真真正正是逆天而行啊,退一万步说,即便真能成功,你们陈家兄弟四人就都打算不要命了?”
    “衣裳旧了就该换,世道旧了也得变一变才好。太祖李向死了一千多年,遗泽早就被李家后人挥霍干净了,连白马禅寺都不看好的事情,司天监又何必死抓着不放手?那贼小子跟沈辞云之间的渊源你我都心知肚明,老夫让他去拿逢春公的焦骨牡丹,让沈辞云试着去采却邪剑,呕心沥血难不成是为了自己能占什么便宜、得什么好处?”常半仙声音很轻,明知陈仲平已然以自身神识笼罩住了这座院子,却还是生怕被旁人听见一样。
    陈仲平沉默了许久,才目视着身旁既熟悉又陌生的邋遢老头,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常半仙低着头苦笑,“想要什么?我这一辈子苦苦等的时机已经到了,总不能再把这副能活活压死人的担子传给新收的徒儿吧···仲平啊,不破不立,破就破在咱们这些半截入土的人手里好了,要立,还是得看陈无双跟沈辞云怎么去做。陈伯庸所剩的寿元寥寥无几,你我二人又还能多活几年,老了老了,非得活成苏慕仙那般凄苦模样?”
    “你是想给花家···”陈仲平话刚说了一半,常半仙陡然浑身气势一变,斩钉截铁道:“不错!你不是在山谷里看见过吗,老夫要重建一座比原来更大的百花山庄!”而后转头平静看着修为境界不知比他高出多少的司天监第一高手,“陈家若是想要阻拦,你尽管出手现在就将老夫斩杀于此。”
    心神俱震的陈仲平目瞪口呆,“你有多大把握?”
    “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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