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熄安浑身沐浴雷霆。
    铁鳞开合,牙齿间淌过电屑。
    劫气弥漫在周身,鳞片缝隙里渗出血迹然后被大雨冲刷不见。
    劫云中仿佛是另一方天地,与自然界的天然雷霆完全不同。除了灭杀渡劫者的每一道雷霆如同有着生命,蕴含不可思议的庞然死气与生机。他几十年前经历的雷暴雨在这道劫云前像是小打小闹,虽然这道劫气在李熄安眼里也没有想象中那煌煌天威的压迫感。
    赤色蛟龙在沐浴雷光而行。
    死气被李熄安的满溢气机盖过,来自劫云中的神异物质开始带来生机。同时,赤蛟身上发生可怕蜕变。
    赤色的庞然大物盘踞身躯,巨大头颅低垂。
    一道金色人形缓缓出现在狰狞蛟首的上方,背负神辉。
    “这是……”李熄安凝视眼前正逐渐凝实的金色手掌。
    大概是古籍里描述的元神金身。
    传说中一些修行者修为出神入化,抵达元神出窍的境界。精气神凝练融合至三寸小人盘坐于识海,可遁入虚空,所以此境界的修士极难彻底杀死,元神遁走,称作不死不灭,死局来临亦有一线生机。
    古老而强大的境界,古籍里尊称此境界的修士为大能,也是那些入侵太行的孤魂野鬼们的追求。可李熄安觉得这不是他的路途,熔炼元神金身适用于上个时代的修士,不适合他。这是那段历史留在太行的道法,所以此刻渡过劫云自然而然凝结元神,是那段岁月的选择,并非他真正的路途
    深深吐出体内浊气,本来预计即将结束的劫云,现在恐怕得延长些时间。
    逐渐凝固的金色人形在李熄安有意控制下逐渐崩溃消散。瓦解的金色碎片转而洒入赤蛟本体,融化于骨血。若是透过鳞片血肉内视蛟骨会发现晶莹骨骼上隐隐可见金色篆文。
    天穹上方劫云奔涌,比之前恐怖数倍的劫气笼罩天地。
    上个时代的古修士修行元神金身是残酷的淘汰制,不修则无路。他们将运灵规则与神识伟力藏匿于元神,与本体分离,由此减小天劫杀机。当初的天地并非没有惊才艳艳之辈不走元神大道,却因此引发可怖天劫,消失在劫云奔腾的雷电之中。更何况元神金身为第二生命,走回归本源、沟通天地之法,其他路途难以胜过此法,又何必冒险?
    石门旷野,暴雨滂沱,来自极高处的森严杀伐使大地上的生灵无法抬起头颅。
    李熄安直面可怖杀机,鳞片扣合,金烛燃烧。
    有繁复深奥的古文在劫云里咏诵,抑扬顿挫的音节勾勒起群山赠与的伟力。
    青焰曾经好奇他在那日被群山赠与的媒介中得到什么法,他摇摇头未曾回答,这法最原始最基础同样最难以琢磨。
    一篇杀伐术,五行在其中起转相合。
    神纹交织,赤蛟以一篇原始杀伐术与天劫针锋相对。
    五行杀伐术有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将器物篆刻五行道痕,如此方才入门。他修行此篇的法门时间太短,连寄托五行的器物都没有寻到,更别提炼制。不过他是赤蛟,若无器可用,他的身躯便是最好的器。
    雷光大盛,似乎被触怒。
    赤色的庞然大物在劫云下微弱渺小,可那又怎样,数百年前他同样是这样行走大山之间。
    在李熄安眼里这不是第一次劫难,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雷光如狱,赤蛟游弋。金色篆文从鳞片中浮现,在周身连接成完整的经文,李熄安运行杀伐术,气机节节攀升,五行法则在庞然蛟躯上循环交错,燃烧的金火覆映为他掐灭雷霆,倾盆暴雨浇灌为他运送生机。
    如此,赤蛟昂首,证明己身行己路依旧能屹立天地。
    …………
    帝都,灰白的天。
    今天不知怎的,风格外的森寒,夏季的风居然能让行人不禁裹紧外套。
    伫立于商业中心地带的黑水晶大厦,男人正阅览信息。一页一页地翻过,直至看见图片里沐浴雷光的身影,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是李家和赵家寄来的信书。”身旁的秘书递来两封信。
    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毫不客气地撕开扫过其中的内容。
    “这些老古董尽喜欢搞些形式主义,口口声声说人心不古,过去有多美好,发个信息还要用邮差,分明一条文档就能搞定的事。”他说着,顺便把两封信扔进垃圾桶。
    “赵李两家想要做什么?”苍老的声音响起,男人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一名老人。
    “承安爷爷。”男人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老人笑笑,“不仅我来了,祖地那些老家伙都来了。”
    “族老们都来了?”
    “嗯,事关重大,他们都在祖地里坐不住了。”老人和蔼点头。
    “很复杂,这事咱们边走边说。”
    男人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同时吩咐秘书去准备医疗设备和会议室。
    “赤蛟出世了。”一出门,老人便沉声。
    当初他们在太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动用“羲和”,那头古老生命只是勒令黎明到来之前所有人撤出太行,他们仰望群山盘坐的神明般的身影,无法不从。随后便是一场灵气山雨洗刷大山,让一切恢复生机。世家们心惊胆战,每日奉上珍贵古籍祈求赤蛟出世后不施展可怕报复,一个礼拜没有动静的太行也未曾让那些世家真正放下心来。现在赤蛟出世,他们开始恐慌。
    他们高高在上太久,头一次体会被旁人扼住喉咙的感觉。
    生死不由自己。
    “但这和我们顾家有什么关系?”男人抬头。
    “这……”老人一愣。
    “赵李两家与我们世代交好,他们希望能得到些我们的帮助。”
    “帮助?”
    “我的祖父进山送命,将一切断绝在太行山。他嘱咐我千万不要再犯下大错,如今你们还打算去掺和?”顾彦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对这族老没有一点客气。
    “顾彦!”老人沉声,“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我们如今还能放任你掌握顾家基业就是念在你祖父的牺牲,不然顾楚楚的死和绝剑的遗失一笔笔账算下来你认为你还能安稳坐在这位置上吗?”
    老人的面庞变得狰狞,枯黄脸皮耷拉着,如恶鬼。
    “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盯着老人的眼睛,突然问道。
    “什么?”老人被那对眼睛盯着,心底滚过一丝不安。
    “你们可不是愿意选我作为顾家基业的掌舵人,是只能选我罢了。你们满心想着崛起不朽,根本懒得管后代如何成长,我为你们那些好逸恶劳的子孙擦了多少屁股了?”男人的话像把尖刀,狠狠插进老人心底,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顾彦,你想干什么?”老人分明掌握权力这么久,如今却被一个年轻人逼至一个狭窄的角落。
    他确信顾彦不敢对他们怎样,世家的基石便是他们这些族老,他们手中紧握着庞大的人力物力,必要时甚至可以调动军队。如果他们垮了,顾家也会荡然无存。他们相信没人愿意从云端跌落谷底。
    男人双手插兜,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
    “去奈何桥领汤吧,承安爷爷,赖在阳间没啥好处。”他说。
    声音回荡在这逼仄角落,如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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