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多重压力之下,揽月不得不承认,自己甚至萌生了觊觎翀陵派现在手中的那枚七转柔丹的愿望。
    虽知此念卑劣,但揽月当下无法烧炼八转伏丹,而娄鹬手中的七转柔丹却是现现成成的,即便效果比不及八转丹,可总聊胜于无。
    揽月很清楚,娄嫄和娄鹬视这枚七转丹极为重要,即便是娄嫄嫁去了洪涯派也未必可以弄到的。
    如果能用在娄皋和啾啾身上,定能助他们修为花熟蒂落,不负翀陵派的百年基业与传承。
    揽月赧颜汗下,自己竟是连娄皋一个孩子的惇信明义都不如。
    娄皋尚且知道这七转丹是以聿沛馠的体肤之痛、坚忍沥血换来的,纵使姐姐娄嫄和鹬叔苦口婆心、费尽口舌也不肯亡人自存,而揽月却想......
    不行!怎可有这种狼贪鼠窃的念头,岂不是撅竖小人......
    揽月满面羞愧,无地自厝,她拼命摇头,将这种无稽卑劣的思绪在深陷其中前驱散一空。
    夜色加浓,揽月走出阆风寝殿,单孑独立于丝丝凉凉的夜风之中,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她禹身庭院正中,往丹桓宫楹的万寿宫方向遥望一眼,不知含光子是否尚在那金阙明堂之中......
    揽月决心于今晚向含光子将当年父亲与母亲之事一探清楚,毕竟这学宫之中都是百派头角峥嵘的年轻子弟,若说是对过往之事的了解,怕是没人久得过含光子了。
    ......
    学宫里云月弄花影,脚步碾处溪涧淼漫,虫鸣幽暮。
    夜气清凉袭衣襟,万千心事难寄。
    揽月思愁黯然,觉得这种天气实在恼人,于是加快了步伐。
    离开西寝殿来到露台,揽月思索片刻,转身往栖蟾殿西侧、途经殿后藏书楼一路东去。
    穿过漫漫轻云,夜露清冷,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萧萧细碎。
    揽月警觉地抬头看去,只见幽木密林间一道玄霜流星一般坠落夜空,泛着银白光阑。
    “白尾鸢?!”
    揽月识得此鸟,正是娄嫄的白尾鸢,可是它为何会在此处?
    聿沛馠和娄鹬都曾说过,翀陵派的驭禽术系一人一鸟同食同宿,祈合相通,形影不离直至其中一者亡故。
    如果白尾鸢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
    揽月萧然默立,仔细辨别四下光景,落花成琢,雾透轻纱,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白尾鸢昂首振翅,鸢鸣簌簌,面对揽月发出尖利的叫声,鳶飞杳杳戾天,却只盘旋在揽月头顶上空。
    揽月会意,问道:“你是在唤我随你同去何处?”
    白尾鸢挥动着劲俊轻快双翼盘旋在空中,极伶极俐地晃动着白首红瞳,双拢翅膀,迅若流星地冲上云端,掀起袅袅清泠水雾,似是在答复着揽月的问题。
    “好,你慢些飞,我尽量跟上你。”揽月仰头对白尾鸢道。
    白尾鸢发出一声绝空长鸣,英姿雄风,振翅天陲,竦身入云。
    ......
    揽月对白尾鸢的出现深感意外,既是娄嫄有意遣了白尾鸢来寻她,那么定是有极重要的话要说,且异常隐秘。
    揽月急张拘诸,心脏跳得极快,一边追着白尾鸢往学宫西北方向行去,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娄嫄找自己的用意。
    说实话,这还是揽月第一次私下里与娄嫄见面,且是独自,应该说算得上是正式结识。
    两个女子对秦寰宇的情谊各自皆已知晓,既拥有同样的情感,又拥有不同的立场。
    如果说洪涯派依附于?华派,那么不知娄嫄她又是择选了何种立场。
    此时多想亦无益,等下见到娄嫄便知......
    白尾鸢凌空飞去,卷起凄风淅沥,草木皆摇,揽月辨别着方向,若再往前去便只有一个地方可走,那就是鹅湖。
    又跟在白尾鸢身下追出一段路,揽月面前出现了一湾汪.洋水镜,澄净如练。
    夜风劲吹,微波粼粼,斜月沉沉藏薄雾,几叶轻舟自横压星河,这里果然是鹅湖。
    白尾鸢穿过水气湖波,朝着鹅湖正中一翡翠色的湖心亭飞去,那亭碧如翠,犹如在银色圆盘镜面正中镶嵌的一枚碧玉宝石。
    揽月方到?鼓学宫之时便随着秦寰宇、穆遥兲他们来游访过此处,那便是风雩亭。
    风雩亭在湖心正中,被腾起的风霜露气包围其间,亭中蓼青色人影徘徊,行叹复坐,神清骨秀的面容不胜忧愁。
    人影看到白尾鸢飞了回来,便急切地伏向亭栏朝着揽月这边张望,那双翀陵派娄氏独有的碧绿色双瞳与湖光交相辉映,华彩流溢。
    娄嫄大约也是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揽月相见,她心知礼数上不妥,可如今阆风和学宫之内形势岌岌可危,得知秦寰宇已高假多日不曾露面,娄嫄心忙意急,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但是当娄嫄看到白尾鸢真的领着揽月来到这里,还是紧张到心绪七上八下,难于呼吸,不住理顺着水绿缎素雪绢长裙的下摆。
    一青一白两个出尘的身影相立于前,远远一望便是千般言语涌溢胸膛,偏偏又噎在喉间道不出来。
    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进退两难,双唇紧抿,相顾无言,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微风簇波,迤逦幻美......
    娄嫄欲言无绪,揽月踯躅吞声,一切皆由情愁起,两位红颜相顾,却凄迷语塞,欲语还休,不尴不尬。
    揽月神情僵硬,微晕红潮,心中乱做一团,而娄嫄则恍躲目光,伸手将被夜风吹乱的墨玉色青丝挽在脑后,端庄优雅。
    本就都是千朝回盼,万载流芳的俏颜女儿,相见却不敢对视,铅华销尽顿显天真。
    既是衷情爱慕同一个男子,揽月和娄嫄自也有心意相通之处,也知此次相见必是紧要,不好将时辰耽搁。
    二人终是整整齐齐正面相视,清波婉转,百媚一笑。
    “你......”二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停滞,紧跟着又是一番相视微笑,桃腮微熏,红霞荡漾。
    这一开口,娄嫄的身体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食指在唇前比了一个息声的手势,而后挥臂在风雩亭里朝着湖面抛出一道缤纷斑斓的七彩之光。
    揽月看到这道光并未立刻落进湖面,反而轻飘飘地摇晃着缓缓上升,在月光的辉映下变幻着梦幻的华美色彩。
    碧水清幽,淡烟如梦,那绚丽多彩之光随着短促夜风在风雩亭上蹦蹦跳跳,而后越涨越大,大到足以将整个风雩亭包裹在其中——它竟然是一颗皂荚泡。
    待皂荚泡的下端平稳地落在鹅湖水面之时,揽月便听娄嫄说道:“壁曦术,是我嫁到洪涯派方学到的,可避影匿形,任意漂泊敛迹,不过每次施展也只能支持半个时辰的时间。”
    “嗯......喔噢。”
    揽月乍一反应过来,忽闪着清澈的眸子,迎合着点头。
    娄嫄将额发抹匀,露出清爽光洁的前额,说话间漾起令人迷醉笑意:“你......我一直听皋儿提起你。我......我还一直不曾谢你......”
    “噢,娄小公子也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来,说是姐姐风情神韵,如夜下临仙,英姿飒爽,是女儿家的英杰翘楚。而且娄小公子活泼乖巧,我们一路走来相互照顾,不需言谢。”
    揽月有意避过了娄嫄脸上淤伤之事,以免她难堪。
    娄嫄猜出揽月的心意,微微颔首低头避过了揽月的眼神,略略酸涩笑叹道:“那我就更得谢你了,未防我尴尬难堪,有意避及。”
    “只要娄嫄姐不怪揽月医术有限,能治表而不能疗心。”揽月拘谨羞涩,淡淡浅笑。
    “各择之路,必承其重。自己择选的路,又有何好抱怨的呢。”娄嫄酸涩一笑。
    揽月听过这句话,是在小苍兰居客栈外的梧桐林中,秦寰宇对娄嫄说过的,没想到娄嫄深深记在脑海,如今又当着揽月的面复述了一遍。
    “早已听闻天香夫人遗有一女,清丽可涤尘世,美艳不可方物,娄嫄久怀慕蔺,今夜终于有幸当面一叙。”
    “啊?太过誉了,没有的事。”揽月匆忙回复。
    “......”看见揽月慌乱推脱,天真烂漫,尽显无邪纯真的本性,娄嫄不失涵养的嫣然而笑,揽月的脸蓦地更加红了。
    “也对,如殷小姐这般清清浅浅,洁若冰雪,灵动喜人,又有谁人会不爱呢。”
    揽月一怔,星眸微张,她从娄嫄的话中听得出,这是对她对寰宇心意的一种试探。
    自从与娄嫄见面起,娄嫄便一直同揽月保持着避及秦寰宇的辞令寒暄,所以揽月根本没想到娄嫄会主动提及。
    “......”
    “......”
    二人将言谈再次逼入了尴尬难以启齿的窘境,压抑如噎,愁死黯然,使得鹅湖之上更显寂静。
    情脉意忡,风雩亭中帘帏飒飒,吹遍半世思绪的漫天忧伤。
    夜风飘摇,落在娄嫄身后的白尾鸢抖动着羽毛“簌簌”鸣叫,娄嫄双眸微颤,匆忙将心事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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