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落笔如神助,在稿纸上先写了一遍,察看无误,暂时不急着腾抄,放去一边,去看下一题。
    第二题是吾十有五。
    全文出自《论语·为政》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看到这题,王宵放心了,第一题的答题思路是对的,关键在于不逾矩。
    什么叫不逾矩?
    虽主弱臣强,也不要逾越朝廷的规矩!
    按照正统的答题思路,应该是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之年,万勿玩忽怠荒,虚度春秋,当自立、自强、自创。
    可这与不逾矩相互矛盾,朝廷已经教你老实安份,循规蹈矩,听朝廷的话了,你却自立自强自创,这不是和朝廷对着干么?
    凭心而论,王宵还是喜欢正统思路,但朝廷主弱臣强,稳定大于一切,创新必须要服从大局,而大局便是年轻的太后与年幼的皇帝!
    可以说,第二题是反人性的。
    寻思了许久,王宵才落笔。
    “董公仲舒有云: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当效圣贤,故曰:尊卑有序,嫡庶有别……”
    王宵自然而然的由尊卑有序,引申到嫡庶有别,毕竟小皇帝还有几个庶出哥哥,小皇帝冲龄继位,难保不会有庶出哥哥惦念皇位。
    其实他也清楚,这样回答或会在日后引来祸患,但是三千人中只取三十,他只能出奇兵。
    当然,水平要控制住,不能写的过于深奥,那不是考童生,而是考状元,大体能达到秀才的水准就差不多了。
    第二题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王宵才去看第三卷。
    以苏州为题赋诗一首,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王宵暗暗一笑,在脑海中把十余首苏州的名诗对比了一遍,选定了皮日休的《西施》。
    烟雨楼空思越吴,西施歌舞绕姑苏。
    一朝了却君王事,自入轻舟向五湖。
    历来咏苏州的诗,不出于两个主题,一是吴王夫差与西施的爱情故事,二是怀古。
    以他的年龄,正是美人艾慕,朝气逢勃之时,要说怀古,难免会给人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感觉,艾慕美人则不同,符合他血气方刚的年纪。
    而且这首诗,明写西施,实则是赞美范蠡。
    范蠡助勾践完成灭吴大业,不拘于名利,功成身退,挟美纵情于山水间,如果说诸葛亮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悲剧收场,范蠡则享有忠以为国,智以保身的美名,又自由不羁,完美体现了士大夫阶层的政治抱负与道德理想。
    《道德经》有言:万物作焉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范蠡无从哪方面,都契合道家和儒家的丰满形象。
    随即王宵认真检查草稿,主要是别字和避讳,如有修改处,先在草稿上注明,再腾往试卷。
    再三检查,确认无误,才一字一字的抄写起来。
    自开考起,每一时辰擂鼓一通,当王宵腾抄完毕之时,第二通鼓刚过,大概用时两个时辰多一点,天色也接近了正午。
    搁现代,是连考四个小时,这还是最基本的童生试,难怪说考场如战场,身体弱一点的坚持不到最后,什么考到半途昏死过去,考的吐血,都是寻常事。
    王宵纵然有了真气,通过五音读书法灵慧渐长,却仍是身心俱疲,放下笔,双手撑着案面,调整呼吸恢复精力,等着试卷自然晾干。
    现在不是不能交卷,而是墨迹未干,万一交上去花了,哭都来不及,外面还飘着雨丝,干的慢,只能慢慢等。
    好一会儿,困倦感渐消,王宵又观察别的考生,有人眉心紧拧,面现挣扎,也有人拧拧巴巴,半晌落不下笔。
    少倾,确认试卷已经干透,王宵举起了手!
    “何事?”
    监考的吏员过来问道。
    “交卷!”
    王宵淡淡道。
    “哦?”
    吏员诧异的看了眼王宵,便道:“汝可自去,匆要惊动他人!”
    “是!”
    王宵拱了拱手,离开学舍。
    王宵是第一个交卷,又分配在最末的考棚,在吏员想来,多半是胡乱答题,自暴自弃,很多时候,看别人瞎写也是一种乐趣,因此收了试卷之后,并未第一时间放入专用的木匣,而是翻到第三卷,看王宵写的诗。
    哪怕是默诵,脸面也不由现出了震惊之色,差点拍腿叫好,虽及时醒悟过来,将试卷当场糊名,收了草稿,装入封袋,再装入木匣,匆匆离去,可是神色的变化瞒不了别人。
    同一考棚的考生不淡定了,纷纷以眼神交流。
    事实上第一个交卷的好处极大,会大概率被考官注意到,认真细读,否则时间到了,大量考卷收上去,纵然有心,也无力细看,只泛泛浏览一遍,很难读出文章的出彩之处。
    县学大堂。
    县令陆放高坐上首,左右分别是县丞、县教谕,以及从府学来的两名教授。
    屋里烧着炭炉,五人默不作声,三通鼓响,将强制收卷。
    “禀堂尊,有试卷收上!”
    这时,外面有吏员来报。
    “哦?”
    五人均有些诧异,才两个时辰就交卷了?
    县丞忍不住问道:“哪一区,谁人交的卷?”
    “癸区三十六号王宵!”
    吏员如实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陆放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县丞,便淡淡道:“试卷放下,你回去罢!”
    “是!”
    吏员从木匣中把纸袋放在案头,转身离去。
    陆放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了寒山寺的那一幕,他大概率可以确认,此王宵正是彼王宵,夜泊寒山惊艳了他,让他强烈有种拆开封袋的冲动。
    不过碍于规矩,还是忍了下来,这份考卷,他记住了。
    王宵出了县学,并未离去,细雨依然纷飞,但县学外面的人群,比之半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半个时辰后,陆续有学子离开县学,有的直接走人,有的如王宵般,留于原地。
    “嗯?”
    突然王宵眼神微缩,一辆乌漆马车驶入视线,这是张家的马车,非常有特色,让他想起了张家那神秘的前任小四舅张文墨。
    此人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一心苦读,被金陵的大儒看中,收为入室弟子,在家里破败前,王宵也没见过多少次,张家私下里称张文墨为文曲星转世,寄予了厚望。
    想必张文墨也参考了。
    车里,张文才嘿的一笑:“小妹,那小子也在!”
    张文灵半掀开车帘看去,正见王宵站屋檐下,撑着伞,不禁痛道:“大哥,不要和我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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