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之中。
    冯煜忽地听见有喧闹声响接近。
    他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山庄外往他所在快速行来。不多时,倒拖朴刀、浑身煞气的左千锋,在两个玄衣卫随侍之下大步行来,后边是向当地官府征调用于羁押犯人的官差。
    左千锋三人见到冯煜,都吃了一惊。
    只见冯煜所在之处,仿似被可怕的烈焰灼烧过,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焦糊的气味。即便现在,庄园里的树木与那坍毁部分的房屋仍在燃烧。地上一个覆盖数十丈,规整无比的圆形下陷也十分可疑,那显然不是寻常手段能够留下的。
    左千锋心中暗怒不由自主地散去。
    方才不见冯煜人影,经历一场苦战之后,左千锋还以为那家伙畏怯躲避。如今亲眼见了现场,他顿时知晓是自己想差了。原以为黄河帮毕万庆那老鬼就已是劲敌,没曾想山庄深处还有这么一场不为人知的凶险恶斗!
    观那现场造成破坏,左千锋心中发怵,思忖着以自己的武艺能否应付得过来。
    冯煜缓了一阵,法力恢复少许,顿时没了先前的难受。
    他起身往左千锋而来,刚刚经历血战的左大人浑身煞气,左臂胳膊缠着白布绷带,表面渗出一团鲜血。冯煜了然,定是那黄河帮帮主不好对付,不过终究还是左千锋更胜一筹。
    冯煜也没多言,只含笑问了句:“左大人,外边的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左千锋瞥他一眼,藏起目中忌惮,故作轻松地道:“几个跳梁小丑,算得了什么?倒是冯道长,你这闹出如此动静,不知现在贼人如何?”
    冯煜喟叹一声,倒未曾遮掩:“那贼人自言是‘青灯教’的邪派修士,名叫‘康龙’,‘魇昧之术’也当真厉害。我与之战到力竭,最后却被他不及损耗使禁术遁走逃了。”
    “逃了?!”左千锋登时面现不虞,“冯道长,你可知那邪修乃此案关键人物,放走了他案情中断,若由此耽误侦破造成更多人受害,你当得起这罪责么?!”
    冯煜眉头一挑,如此无端的指责,顿时让他目光冷漠几分,只是脸上仍笑着,淡淡地道:“怎么,左大人还要治我的罪?可大人是否忘了,冯煜并非你公门下属呢!——至于说耽误案情,大人倒不必担忧。那‘魇昧造畜’的糕饼邪物出自邪修康龙,可他只是‘捉刀人’,罪孽深重,但并不能因此抛开真正的罪魁祸首!”
    左千锋神情一动,忙问:“冯道长知晓那‘罪魁祸首’为何人?”
    以他玄衣卫百户公务繁忙的身份,亲自处理平头百姓家中孩童被诱拐之案情,属实有些突兀。他肯来,正是接到确切消息,目标直指此案隐藏背后的“罪魁祸首”!
    那人,才是左千锋的目标!
    “我的确知晓。”冯煜点点头,可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关心起别的事道,“对了,左大人。不知你们玄衣卫拿下那些匪徒罪犯之后,可曾寻到此案里被诱拐的孩童?”
    左千锋当然知道冯煜有意吊着他。
    虽心中不虞,可此时有求于人,也只能按捺脾性,深深地看他一眼后回答道:“某拿下黄河帮毕万庆之后,在山庄前边寻到一处庭院,里面正是关押着此案从各地汇聚而来的孩童。某已知会过沂县县尊,他们会负责安置并送还归家——怎么,冯道长有所指教?”
    冯煜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他的语气:“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位故人也被牵连在案中,我想确定他家孩童是否一并被救了回来。”
    左千锋“嗯”了声,侧开身来,伸手引道:“那就请吧,冯道长,时间紧迫可容不得耽搁呢!”
    冯煜笑了笑,随同玄衣卫前往安置孩童的那个庭院。
    虹沂山庄现在到处都是影影绰绰之人,玄衣卫承担了最危险的攻伐任务之后,剩余的琐屑杂务,则是交付给了沂县官府。官差们高举火把,驻守山庄各处,担负起羁押、搜查、看守之责。
    面对冯煜随左千锋同来,把守庭院的官差连忙躬身行礼。
    随后冯煜见到了那些孩童,经历了一番危险旅途的他们,此时都如受到惊吓的兔子,一个个恐惧不安,有的甚至吓得呈现呆滞,望之心中不忍。唯独让冯煜满意的是,玄衣卫救出他们并未弃之不顾,也不知从何处寻来几个老嬷嬷,有她们在孩童们得到了更妥帖的照料。
    很顺利地,冯煜寻到了项原家年幼的独子。
    三岁的小家伙,出乎意料是个胆儿大的主,经历了这么一番生死危机居然还能好奇地打量冯煜,也不知害怕。冯煜柔声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父母身边。
    受了项原一枚古玉,冯煜也忠于任事。
    此时天还没亮,惊魂未定的孩童们需要休息,冯煜也便没有多加打扰,只在离开时往孩童们休息的房屋上打入一道灵符。那道符能孩童们今夜睡个好觉,明天起来时心神也能获得安宁,不至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
    少顷。
    山庄僻静处。
    玄衣卫驻守在附近,留给冯煜与左千锋两人一处安静的谈话之地。
    左千锋开门见山,直言询问,冯煜也没云山雾绕,直接问道:“左大人,不知你是否听过一个被称作‘邪丹师’,名为‘吴海濡’之人?”
    “嗯?!”
    左千锋瞳孔一缩,似有些怀疑自己听差了,追问道:“你说此案罪魁祸首,乃是‘妙手——’唔,某是说‘邪丹师’吴海濡?”
    冯煜捕捉到他神情的异样,目光逼视过去:“左大人知道此人?”
    “啊?呃~”
    左千锋侧开身,避过冯煜的目光,此时他的心中宛如暴风天的海面,掀起惊涛骇浪无法止息!——怎么会是他?!还有“邪丹师”又是怎么回事?王爷让自己追查此人,可以此人背后的那一位,自己怎么可能查得下去?!
    蓦地,他心中闪过灵光!
    难道最终的目的,正是要通过吴海濡其人,去影响到背后的那一位?!
    左千锋额头伸出冷汗,临出京师之时,自己会被百般叮嘱,着令务必要将此案办成证据确凿的铁案!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的目标,乃是此案背后操纵之人。可当他知晓那人居然是有着“妙手丹医”之称的吴海濡,左千锋在玄衣卫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立刻让他觉察到隐藏的暗流!
    只是,他还有些不太理解的是,以吴海濡大师在京师的名望,着人掳掠这么多的平民孩童有何作用呢?
    左千锋在玄衣卫见过许多人性之暗,不过他终究不是修行之人,不明白一个肆无忌惮地修士为恶,可以做到何等程度。故沉吟之下,左千锋向冯煜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冯道长,你可知他们掳掠这些孩童为的是什么?据某所知,那一位颇具富贵,奴婢仆从由来不缺,犯不着做此恶事吧?”
    冯煜双眼微眯,打量着神色怪异的左千锋:“看来左大人对‘吴海濡’此人甚为熟悉啊。呵~,左大人,到了这般时候,你还要故作含糊么,先前‘魇昧之术’的‘以人为畜’,莫非还不能予你启发?又或者说,‘邪丹师’的称号,也不能让你确信其心之恶?!”
    以左千锋的武艺,居然在听了冯煜此言之后,忍不住战栗地打了个哆嗦!
    邪丹师、邪丹师!
    左千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方才下意识地言语,未尝没有糊弄、维护之意,他恐怕并不想让冯煜插手其中。可冯煜一句话的提醒,让左千锋猛地想到了“妙手丹医”在京师最负盛名的杰作——“赤玉丹”!
    据传,那“赤玉丹”乃是固本培元、蕴精养血的灵丹妙药,服之不仅龙精虎猛,更能延年益寿。其丹价比黄金,珍贵万分,前几年偶尔还有一两粒能在豪门之中流传,可自从那位风评不怎么好,可权势无双的当朝太子注意到此丹之后,市面便再也没有灵丹外流的消息。
    “不、不,怎么可能!!”
    左千锋猛地探手一抓,拽住冯煜的衣襟,“冯道长,你可知你若是妖言惑众,该当何罪么?!”
    玄衣卫乃大乾忠贞侍卫,两百余年出了许多披肝沥胆的忠臣。左千锋一身荣华皆出于玄衣卫,自然也秉承其中荣耀,以效忠大乾为荣。可冯煜方才所言若属实,那会意味着什么?
    那位,那位可是当朝太子,未来大乾的掌舵之人呐!可他那做的的是什么事儿?!宠溺妖人,放任其祸害百姓便罢了,居然还信服其人妖言,常年享用“赤玉丹”!如此荒谬之举,他到底是皇族贵胄,还是吃人的妖魔?!
    左千锋乃京师玄衣卫百户,本就掌握许多机密。潜意识里,他不愿相信这一点,可自己知晓的机密与冯煜之言印证,分明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的方向!心神失措之下,左千锋遂做出冒失举动,想从冯煜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冯煜皱了下眉,法力一震,脱身即出。
    观其复杂神情,冯煜理了理衣襟,没与他计较,倒有些好奇:“你似乎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呐,左大人,能与我说说么?至于是真是假,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不就清楚了么。”
    越是忠贞之人,得知真相以后越是痛苦难受。
    左千锋原本没想过在三位皇子之间有何倾斜,毕竟玄衣卫地位特殊,他们效忠的第一目标,永远是大乾当今圣上!不管是贤明的皇子也好,注定继承大统的太子也罢,在尘埃落定之前都与玄衣卫无关。
    可此时,左千锋动摇了。
    不——!
    左千锋双手握拳,指甲几乎陷入肉里,他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超出自己权限之事,不该过多深究,左千锋如此想着,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将这一桩案情办好!
    以邪法害人、泯灭人性的罪魁祸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可左千锋忍不住又想,自己如此准确地获取与吴海濡相关的要害线索,也是出于巧合吗?他回顾了一下,发现即便没有冯煜的横加干涉,自己顺着青州孩童连续失踪的案子追查,或许也能查到吴海濡身上!
    何况有人多番叮嘱授意,恩准且要求他务必往下追查!
    难道此事与王爷——等等,不能再往下想了!
    左千锋“啪”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力道十足,眨眼间他脸面上就浮现出显眼的红印。他那如同脱缰野马的思绪,也立时在此中断,回过神时,抬眼便对上冯煜古怪看他的眼神。
    他皱了皱眉,脸颊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
    他寻思着,自己需要继续追查吴海濡的罪证,可不管如何,眼前这人必须得打发掉,事关皇家隐秘,绝不能泄露出去!左千锋心念定下,目光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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