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视线在死去的侍卫和徐大之间流连。
    这反应和徐大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从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准备,没成想,居然没有一个守卫进来抓他。
    这就很......令人费解!
    徐大负手立在大厅中央,淡淡扫了眼伸手指着自己,嘴唇颤抖欲言又止的太守袁嵩,决定自己给自己造个台阶。
    “咳咳!”他以手做拳放在唇上轻咳了两声,见袁嵩看过来,尴尬的笑道:
    “不好意思,性命攸关,下手重了些,小的真是无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主薄反应最快,立马让人把死去的侍卫抬出去,又换了一条崭新毛毯,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袁嵩也回过神来,他本就有招揽之意,只是对徐大身份有所怀疑,这才三番两次的试探。
    但现在见他不但不计较侍卫拔剑一事,还有谦卑顺从之意,大手一挥儿,丫鬟家丁鱼贯而出,搬来案几坐垫,酒水好食伺候,架势摆开,打算同徐大好好谈谈工资待遇问题。
    两人各自入座,好似才第一次见面,你笑我也笑,但就是探不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一番试探下来,袁嵩也察觉到了徐大的拒绝,神色微变。
    徐大抬起面前酒杯笑着敬了一杯,心里却在冷笑。
    眼下这个情况,他的拒绝看在外人眼中多少有点不识抬举,但他已经看透了面前这位太守,跟着这样一位疑心病重症患者,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别说做一番事业了,就是日常行事,一个不顺他意,如今日这般的“要命”意外怕也将成为家常便饭。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徐大以为,他就算要屈尊效命,也该是个明主,而不是袁嵩这种依靠祖宗蒙荫的庸才!
    “来人,给徐公倒酒!”
    眼看徐大酒杯空下,袁嵩对旁边伺候的侍女吩咐道。
    侍女袅袅上前,容貌秀丽,略施粉黛,低眉顺眼,如天鹅般的雪白长颈微曲着,捏起白瓷玲珑酒壶,翘着兰花指,为徐大斟酒。
    若有似无的香气扑面而来,又是一声娇滴滴的,“徐公请~”,骨头都酥掉一半。
    徐大一挑眉,伸手接过酒杯,下意识的想要撩拨一句,脑海中却突然映出王氏拉弓搭箭的锐利眼神,顿时一个激灵,将要脱口而出的“美人儿”三个字顿时卡在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女轻拂长袖飘然离去。
    淦!
    徐大端起酒杯仰头就准备酒壮怂人胆,鼻尖忽然嗅到一缕混在美人香里的凉气,端酒的手当即一顿。
    这杯酒里有毒!
    袁嵩几乎是立马就端起身前酒杯,一派坦诚招揽之意,“徐公,请!”
    徐大暗骂:你这小人!
    面上神色突变,“嗷”的叫出了声,脸色当即变得煞白,急忙把手中酒放下,捧腹起身,四顾焦急追问:“茅厕在哪儿?”
    问着话,像是忍不住了,两腿夹紧,一副快要憋不住的模样。
    袁嵩神色徒然冷了下来,但见徐大这焦急神色不似作假,想着人有三急,又有点信了。
    正犹豫间,徐大已经逮住主簿问出茅厕方向,风一般冲了出去。
    主簿与袁嵩对视一眼,带上几名侍卫随后跟去。
    这时的茅厕也叫溷(hun)厕,而溷也指猪圈,猪圈加上茅厕的构造,就叫溷厕。
    溷厕像一个小塔楼,共有一层半,下面半层是半敞的样式,用于养猪,第二层就是茅房,由于味儿大,一般建在院子最偏远的地方,靠着院墙。
    人在上面拉屎,猪在下面吃屎,而猪养大后又被人杀了吃掉,那画面,徐大想想都觉得刺激!
    足以令人窒息的臭味扑面而来,徐大急忙晃了晃脑袋,把脑海中关于人、屎、猪的联想甩开,提起衣摆,毅然踏上了第二层。
    太守府富裕,脚下猪圈里养了十几头猪,“噜噜噜”的叫唤着,好不热闹。
    徐大望着脚下比盆还大的屎坑洞,又看看那一张张急迫仰起的猪脸,听着溷厕外主簿的询问声,狠狠一咬牙,从洞里跳了下去。
    落地无声,只有“噜噜噜”的肥猪叫唤声......
    后徐氏史书有记,河间太守挟先祖入府欲招揽其为门客,然太守人品卑劣,先祖毅然拒绝被困于太守府,急中生一智,假借溷厕尿遁而走。
    是以先家主徐月批示:我父是个大聪明!
    ......
    初春的夜晚还透着一股寒意,大厅内烧着炭盆,盆内温着酒,酒水翻滚着,一如太守袁嵩此刻内心的焦灼。
    他第十一次朝门口张望,不耐问道:“怎还不回来?莫不是掉进了溷厕里喂猪去了!”
    正喝问着,就见主簿领着几个侍卫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边跑边喊:
    “大人不好了,徐大不见了!”
    袁嵩腾的拍桌而起:“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
    主簿也很费解,摇头茫然哭道:“不知道啊,下官在溷厕外亲自守着,绝不可能让他逃走,除非......除非他......”
    想到不走溷厕大门的某个离开方式,主簿都有点不敢相信有人可以挑战这个极限,一时语塞。
    袁嵩也是惊呆了,但还不等他亲自过去看看,又有一名守卫大喊着:“八百里急报!”冲了进来。
    急报?
    袁嵩脚步一顿,接过守卫递上来的密信一看,神色大变!
    主簿好奇上前,凑过去一瞧,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挟持天子企图号令天下的董兴死了!
    现在洛阳旧都只剩下一个雏弱的小皇帝,谁能最先赶到洛阳,就能成为下一个董兴!
    “快!快去准备车马,即刻前往洛阳救驾!”
    袁嵩大声喊道,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整个太守府都忙碌起来,火把点起,灯火通明。
    在至高权利的诱惑下,徐大这个潜在“危险分子”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也因此,徐大顺利逃回家中。
    他忍辱负重从溷厕潜出,只为不打草惊蛇,给家人们留足逃跑时间。
    可万万没想到,这些家人们一个不剩,全部弃他而去了!
    看着眼前又黑又冷清的院子,徐大蹲在早已经冷下来的灶台前,默默抱紧了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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