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未曾想,我那老哥哥,竟是被那忤逆子所害。某险些听信了谗言,亏了二郎,酿成大错!”
    那淮南军中,贺章声泪俱下。
    段怡瞧着,撇了撇嘴, 就可劲儿演呗!
    人两儿子都冷血无情,打得头破血流,这贺老儿倒是好,哭得像是他死了亲爹似的。
    贺章唱着丧歌,淮南军一动不动,却是已经表明了立场。
    晏先生瞧着,拿起了鼓槌, 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那鼓声震天, 一下下的敲在人心里,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丢了番号,备受屈辱的玄应军,将那一股子怨气,统统变成了杀气,朝着苏州城守军猛攻而去。
    段怡见状,领着韦猛杀开一条血路,再次到了那城楼之下。
    韦猛大喝一声,朝下一蹲,搬起了那攻城车上的巨木,以一己之力抱着朝着苏州城的大门冲去。
    城楼之上箭如雨下,段怡瞧着,长枪舞得滴水不漏, 硬是护着韦猛撞了上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那苏州城的大门颤了颤,沙沙的落下了许多灰尘。
    韦猛一击未穿,又是重重的一击,撞在了第一次撞的地方,这一回, 那包了铁的大门,竟是被他撞凹了下去。
    因为太过用力,韦猛身上的伤口崩裂了开来,他还欲要冲撞第三次,却是被段怡给拦住了。
    “这门一时半会儿撞不开,跟我上城楼。”
    韦猛听着段怡的话,点了点头,将巨木扔回了攻城车上,他默默的搓了搓自己发麻的手,提起大锤,跟着段怡朝着一架登云梯奔去。
    捡起一把碎石,朝着那城楼上扔去,唰唰几下,那城楼之上的弓箭手,立即倒了一大片。
    趁着这个间隙,她脚轻点地,宛若壁虎游蛇一般, 沿着那登云梯朝着城楼上飞去。
    周道远瞧着,见这战局分明已经一边倒了,他长叹了一口气, 一把拽住了崔大郎的手。
    “大郎随我速速从小道离开苏州”,他说着,却是回头一看,只见崔大郎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周道远又唤了一声,“大郎!”
    崔大郎摇了摇头,朝着周道远苦笑道,“我才是江南王,便是死,也要死在这苏州城里。”
    他后悔的,不是杀死了崔子更的母亲,也不是后悔杀死了父亲。
    他只后悔,当初听了崔惑的话,放了崔子更出江南。
    周道远轻叹了一口气,长剑出鞘,挡住了段怡的长枪。
    有了段怡同韦猛撕开缺口,城楼之上瞬间乱作了一团,越来越多的士兵,顺着登云梯爬了上来。
    段怡长枪一晃,虚闪一二,避过那周道远手中的长剑,朝着崔大郎刺去。
    周道远并非那吃素之人,他亦是快速的回过神来,挡在了崔大郎的身前。
    “事到如今,还不投降么?家务事断不清,成王败寇,将军应该知晓。再打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让那贺章有了可趁之机。”
    周道远抿着嘴,他用余光瞟了瞟大杀四方的韦猛,“程穹日后要跟着你?”
    段怡一愣,点了点头。
    周道远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心护着崔大郎,“大郎莫要拧了,速速随我走。”
    他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周道远缓缓的转过身去,只见崔大郎腹部插着一把长剑,他的手握在剑上,身子一颤,朝后倒去。
    周道远大惊,一把抱住了周大郎。
    段怡瞧着,收了长枪,只是定定的看着。
    苏州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守军溃败,一个个的丢盔弃甲,成了俘虏。
    先前还热火朝天的战场,好似一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段怡扭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身边的崔子更。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崔大郎躺在周道远怀中,吐出了一口鲜血来,他冲着崔子更嘲讽地笑了笑,“你如今得意了,到底如了父亲的愿,这江南东道,被你抢走了。”
    崔子更摇了摇头,“父亲母亲都死了,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想着,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害死我阿娘,阿爹本来就是要把江南王的位置传给你的。所以,才让我领了玄应军,自力更生。”
    “我若是想要城池,去哪里拿都可以。就好比来的路上,我们已经拿下了黔中。不做江南王,我还以为做黔中王。”
    崔大郎一愣,摇了摇头,“你骗我,父亲从来都偏心于你。”
    “周将军一直跟着你,你还不明白么?是父亲选择了你,所以他一直跟着你。你认为天道不公,待你薄情。那天道待我阿娘,还有我,又岂是公平?”
    “从小到大,我都只是人人都瞧不上的庶子。”
    段怡听着,唏嘘不已。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人都有委屈,人人都觉得自己委屈,又如何掰扯得清。
    若没有天子恶举,崔子更的母亲生为郡主,能够嫁给自己情投意合的夫君江南王崔余,崔子更亦是名正言顺继承江南东道的嫡子。
    崔大郎同她母亲王氏,亦是不会落入这尴尬境地,在狭缝里窒息的过上一生。
    她为崔子更唏嘘,段家之事,剑南道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令人叹息。
    崔大郎听着崔子更的话,有些出神起来。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细雨落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打寒颤,他挪了挪,窝进了周道远的怀中。
    那是一个大雪天,父亲出了江南,因为路上积了雪,没有赶上母亲的生辰。
    母亲心中本就不痛快,又瞧见崔子更的母亲,礼到人不到,顿时觉得在众人夫人面前失了颜面。
    他坐在屋子里,脚边的炭火烤得暖暖地,周道远坐在一旁,给他说着兵书。
    他定性不好,总是偷偷地用余光去瞧,崔子更同他母亲,站在冰天雪地里,雪花打落在他们身上,像是白了头。
    那个孩子当时年纪甚小,他的脸冻得通红,眼中满是出离的愤怒。
    那时候他还不像如今这般清冷,见自己的母亲遭了罪,想要冲过来,却是被牢牢的拽住了。
    隔房的花厅里,三五不时地传来舅母们的笑声。
    “早就说过了,你是大妇,还治不了一个下贱的妾室?便是打死了发卖了出去,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便是王爷看重他,人死都死了,气个一年半载的,不就过去了。”
    “还能够将你从这王妃的位置上,拽下来不成?”
    周道远见他不专心,不悦的掏出了戒尺,“大郎当有嫡子气度,左顾右盼的像个什么样子,何必同身份卑贱之人一般见识,有失体统。”
    他早就不记得这事了,可这样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的,又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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