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降临。
    湖州因太湖闻名,乌程北面便是一望无垠的湖面。夏日之时,是难得的消暑圣地,可这寒冬凌凌,湖风吹来像是刀子刮脸一般,生生的疼。
    因为担心乌程军夜袭,驻地外围安排了不少轮值的士兵。
    一队队的巡逻之人交错而去, 几乎没有死角。
    营帐之中,鼾声雷动,白日里大战一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不少人都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呼呼大睡着。
    在那营地中央,有一处白色的营帐, 那营帐外头斜挑了一面旗帜, 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医字。
    军中所有人都知晓, 那是祈郎中的军帐,受了伤的小王爷苏筠便躺在那里。
    夜里风仿佛刮得更厉害了些,营帐被吹得鼓鼓作响,掩盖住了其他的声音。
    一个人影七弯八拐的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四下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身形一闪,钻进了那祈郎中的军帐里。
    营帐里静悄悄地,搭了两个床榻。
    祈郎中睡在门口,呼噜声抑扬顿挫,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做梦都一定是骂骂咧咧的。
    屋子里头黑漆漆的,苏筠的床榻在里头的一角,安静得只能够听闻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来人看也没有看祈郎中, 直奔苏筠而去。
    他伸手一摸,只感觉手中毛乎乎的冒着热气, 那东西动着动着, 猛贴了上来。
    来人大骇, 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几乎是一瞬间,一杆长枪横了过来,指着他的喉咙。
    床榻上一个黑影坐起,点亮了营帐里的油灯。
    紧接着,门口一阵嘈杂声,一大群提着灯笼的人,冲了进来。
    “宋城,怎么会是你?原来小王爷的伤,不是朱褐刺的,而是你!”
    那冲在最前头的,是棉花糖赵传神,他一个人有两个大,挤进来的时候,几乎无人可以与其争锋。他提着灯笼,对着段怡长枪所指之人,照了照,惊呼出声。
    “王爷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先前我就在疑惑, 你在小王爷附近, 怎么会来不及救他,万万没有想到……”
    赵传神说着红了眼眶,他一激动,雪白的脸一下子红得能滴出血来,“为什么?”
    宋城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抱着他的手的灵机,他深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的说道,“能……能把它抱走吗?”
    段怡一愣,朝着宋城看去,只见他额头上全都豆大的汗珠子不说,嘴唇发白,显然就快要撅过去,顿时恼火起来,“这天下居然有人不喜欢食铁兽!”
    段怡说着,伸手一捞,将灵机从他的手上扯了下来。
    宋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像是活过了一般,他看了一眼喉间抵着的长枪,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抱歉,它很好看。只不过我父亲被熊吃了,我自幼便很害怕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是你让我来的,说你救小王爷的时候,捡到了他的虎符。你要巡夜,叫我替你送过来”,宋城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下子就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说着,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那掌心中,赫然放着苏立天给苏筠的虎符。
    赵传神立马跳了起来,他是一个十分灵活的胖子,跳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朵飘浮的云。
    “宋城,事到如今你还要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么?我若是捡到了虎符,白天怎么不给他?还要你夜里鬼鬼祟祟的过来?”
    “分明就是你,想要偷走小王爷的虎符!号令三军!”
    段怡见赵传神激动不已,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冲着门口的崔子更摆了摆手,“灵机困了,我也懒得听废话了。早点干完了回去睡觉去!”
    她说着,瞬间动了。
    那长枪像是宛若游龙出涧,瞬间从宋城的喉间离开,朝着赵传神刺去。
    赵传神大骇,抽出腰间的长剑,尚未同段怡兵刃交接,便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出了两把利刃。
    一把是崔子更的黑剑,另外一把是老贾的弯刀。
    他身子一僵,瞬间不敢动了。
    赵传神一脸茫然,他用余光瞟了瞟崔子更,“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怀疑是赵某害了小王爷不成?”
    他说着,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冷笑出声,“宋城,咱们都被骗了!崔子更这是瞧上了我们小王爷的一万苏家军,想要占为己有啊!”
    “小王爷的伤一看就是朱褐所为,他们故意说是有内鬼,其实是想要离间我们。你看看如今的状况,你我成了阶下囚,小王爷昏迷不醒。那苏家军落到了谁的手中?”
    段怡哂笑出声,她拿着长枪的枪头,在赵传神的脸上拍了拍。
    那白花花的肉抖了抖,瞬间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没有那金刚钻,便别揽那瓷器活。莫要以为你生了个厚脸皮子,就学着人玩什么阴谋诡计了。”
    “脑子被肥肉都挤没了,你能够想出什么一二三来?脑子不好就少说话,耽误姑奶奶睡觉。”
    段怡说着,又打了个呵欠,“你简直就错得离谱。”
    “苏筠早就不是昔日那个任人宰割的任性小王爷了,你不知道,他的天赋有多好!今日战场之上,除了韦猛能伤到他,便是程穹,都别想沾他一根汗毛。”
    段怡说着,一脸骄傲。
    苏筠虽然孩子气,平时因为跟老贾混在一起,有些吊儿郎当的。
    但是对于习武,却是十分的认真。
    他天赋卓绝,善于吸取百家之长。老贾先前还能够教他,到后来,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在剑南军中,都没有几个人,是苏筠的对手。
    “朱褐算是哪根葱,也能够提剑刺穿他?”
    段怡说着,目光锐利起来,“你明面上为了苏筠好,见他受伤了便强行撤兵,但其实字字句句,都将苏筠陷于不义之地。”
    “小王爷的命,远比寻常的苏家军将士重要,只要小王爷活着,牺牲一点士兵算什么?声声不离苏使公,说是他千叮咛万嘱咐的。”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苏筠本来就在军中没有威望,你再怎么削弱他,也无东西可减。你这么说,不过是想要苏家军同苏使公离心。到时候苏筠一死,你便可以立即带领他们,回江南西道去。”
    “到时候,这支军队姓苏还是姓赵,就难说了。”
    赵传神摇了摇头,“谁不知道,我对王爷忠心耿耿。”
    段怡见他抵死不认,嘲讽出声,“若苏筠真如你先前所言,是被朱褐所伤。那么你就不会说,祈郎中若是治不好,你就豁出老脸去乌程,救薛神医出手相救了。”
    “而是会说,我就豁出老脸去乌程,找朱褐要解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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