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直射谷地,贺齐舟居然还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骑了半天马的护卫们纷纷下马,舒展一下身体,解开脸上已经有些僵硬的围巾,尽情呼吸着带有一丝温意的空气,甚至有人脱去外套,练起拳来。
    贺齐舟意外地发现,一直坐在毛毡马车里的四人也下车来晒太阳,而且都解开了蒙在脸上的围巾,在阳光的照耀下,只一眼,贺齐舟就看清了四人的面容。
    最醒目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面容姣好,肤色雪白,一点也没有草原人脸上的那酡红晕,一身乌黑发亮的狐裘大衣之内应该是一具修长健朗的身躯;另一名稍矮一些的女子二十出头的样子,中上之姿,面色白里透红,虽着一袭白裘,但质地显然远逊于那套黑裘。
    两名男子均是四十来岁,长相颇为相近,四人都不怎么说话,好像下车只为畅快地呼吸一会空气。
    贺齐舟心想一天到晚躲在帐篷里的小雪似乎也应该来晒晒太阳,便去问车内的小雪。
    快闷出病来的小雪更想出来,见贺齐舟来问,正是求之不得,假装病恹恹地下车,垫上数块羊皮,席地而坐,享受这难得一见的阳光,然后发觉有人看向自己,侧身一瞧,正是数丈外的那两个女子。
    小雪不敢多看,急忙回头,这才想起自己下车时忘了围上围巾,对方一定是好奇自己的这副“尊容”,心中又是哀叹,老娘要不是为了装成没见过世面的牧人,早就瞪得你们抬不起头了!
    贺齐舟陪着小雪坐在羊皮上,忽听有人“喂”地像是叫了自己一声,回头一看,声音正是从两个女子方向传来,其中年轻点的那个正在向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向两名女子走去。
    “小兄弟,那位是你妻子吧?”年轻的女子迎上两步问道。
    “嗯。”贺齐舟有点疑虑地答道。
    “她是不是生病了?”
    “是的。”
    “我们是回青城的商人,前几日就知道草车上坐着个人,没想到还是个女病人,我家小姐想请你夫人一同乘我们的马车,里面要暖和许多,或许有利于她的病情吧。”女子和声说道。
    “这,这恐怕不太好吧,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贺齐舟其实是非常愿意的,因为小雪现在还是非常怕冷。
    贺齐舟走回小雪身边,告知对方的好意,许暮雪犹豫了一下道:“对方肯定不简单,我还不想冒险,再说去她们帐篷不方便吃药、运功,我还是留在草车上吧,你就说我这肺疾有可能会过人。”说完转头向两名女子的方向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贺齐舟略带遗憾地走到那名丫环模样的女子身边,道:“我妻子说,大夫不确定她的肺疾是不是会过人,所以谢谢你家小姐的好意,她待在草车里多裹一些羊皮就不冷了。”
    “我们倒也不惧,你家夫人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到我的车上来,多坐两三个人都没问题。”坐在地上的黑裘女子抬头朝几步外的贺齐舟说道,声音中竟然还略带一丝威严。
    “好的,在下先谢过两位了。”贺齐舟分别向两人鞠了一个躬。
    “呵呵,你们潘古部人也学起迂腐来了。无须客气,在草原上,都是一家人。”黑裘女子展颜一笑,看贺齐舟的眼光似乎有些怪异。
    “我,我先回去了。”贺齐舟自知言多必失,说不定对方是哪个部落的公主,转身就朝小雪走去。
    “真是个奇怪的潘古人。”黑裘女子喃喃说道。
    行至第八天,贺齐舟觉得有几骑远远地跟在队伍之后,而且可能已经跟了三天了,不过想着商旅最后面的那六骑护卫应该比自己更早发现那几骑人马,既然他们不以为意,那自己更不会去多嘴。
    这一日午后,商旅随着山势行进,方向已由东北转为东南,远处低矮连绵的山丘已经隐约可见,不知是何缘故,车队忽然停顿下来,贺齐舟赫然发现,前方约一里处的坡地上,有两骑拦在了商旅的行进路线上,然后就见到商旅中一人打马上前,在距对方数十丈的地方朗声道:“白银帮走货,在下蒋礼,敢问兄弟怎么称呼?”
    低坡上的两骑也不答话,竟一拉马头向草原深处跑去,商旅继续前行,行至草坡处时,盐帮有人在地上扔了一袋东西,等莲花帮经过时,却见郭问身后的一名手下也在扔了一个布袋,贺齐舟一看,应是十斤左右的一袋面粉,而自己身后第二辆马车里,抛出一块碎银,约一两左右,准确地丢在其中一代面粉之上。贺齐舟有些不明所以,打马到郭问身边,问道:“帮主,是不是遇到马匪了?”
    郭问道:“没错,跟了三天了,不过只是些受灾的生周牧民而已,他们不敢抢我们的。”
    “那为何还要给面粉?”齐舟问道。
    郭问道:“这是道上规矩,算是给他们一点面子,那些生周……,那些受灾的人有时也会一怒之下铤而走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后面是不是不会再跟来了?”
    “盐帮蒋礼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不会再来了,他们这也是饿慌了,平时这么大的商旅他们是不敢拦的,其实这类马匪已经与乞丐差不多了,之所以直到最后一刻才来拦路,是因为明天就要到丘陵地带了,他们的手够不到那里。”郭问想到德仁也是生周牧民语气稍稍柔和了一点。
    第九日日落时分,一座小城赫然出现在商旅前面,城垣房舍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一轮硕大红日的映射下,整座小城似乎都笼在一层晶莹的红光之下,翟彪兴奋地打马过来,对齐舟道:“前面就是我提到过的小镇,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还有城墙啊?”贺齐舟问道。
    “方便收钱呗!小城正好挡住了进山的道路,名义上是个军镇,其实就是盘剥行商和我们这种帮派的。”翟彪道:“到了客栈我请你喝两盅,上次说过的,一直还没机会!”
    “好!”
    小城名叫安平,四四方方,每边的城墙不过百来步而已,墙高一丈,夯土筑就,直到商旅走近城门,城门外木屋里才走出四个持长矛的士兵,拦下入城的商旅后,又向城门内叫唤起来,城门内急匆匆跑出一个军官,又是四哥上去与其交谈,然后郭问的一名手下也打马上前,三人说了几句,那军官一挥手让商旅进城。
    小城只有东西二门,以中间一条石路为界分南北两半,南半城全都是军营,而北半城则是客栈、酒家、仓库等供商旅驻脚、补给的商户。
    翟彪说,小城原本只有百来个军士,现在好像有一营那么多了,也不知是为了围剿韩 国公余党还是为了和齐国的战争,不过有这些军士在,至少百里之内,不用担心有马匪出没,今天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商旅落脚的客栈名叫云来,但在商旅来之前店内却没有一个客人,冬市的商人大多已经返回,这可能是店里在冬天最后一笔生意了。
    四名军士随商旅来到客栈,逐个检查了所有人的户籍,并加盖了小城的印戳,然后收了四哥的一些银两喜滋滋地离开客栈;
    客栈的规模并不小,有数十间客房,掌柜的早已亲自在门口相迎,为每位进店的客人都奉上一碗滚烫香浓的酥油茶,酥油的香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让那些在饥寒中行走了一日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率先进门的四哥等人似乎对这个五十来岁的掌柜深信不疑,拿来就喝。贺齐舟端起刚从铁锅中舀起的酥油茶,细品之下并无什么异样,一大口下去,只觉一股暖流自喉间流向肺腑,香醇的味道,仿佛是人间至美。连食量极小的小雪也将一碗油茶喝个精光。
    房间早已安排好了,身为堂主的贺齐舟与小雪住二楼上房,那些护卫、车夫则是四人一间、六人一间都有,每间房中都有烧牛粪的铁炉,故再无严寒之苦。
    贺齐舟直到走上二楼,看到那名毛毡马车内的富家女子才开始喝茶,之前已经发现护卫用银针探毒,那名同车的侍女再试喝,看来这个大户人家并不怎么相信盐帮。
    进入房间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楼下就有人喊着可以用晚餐了,等贺齐舟携小雪下楼时,餐厅之中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方正的餐厅中间架起了碳炉,上面正烤着一只快要熟了的肥大山羊,油脂滋拉滋拉地不停地滴进下方的碳炉,爆出一阵阵扑鼻的香气。
    座位被排在碳炉的四周,贺齐舟应郭问邀请坐到第一排,似乎伸伸手就能摸到正在铁架上旋转的肥羊。
    盐帮的人来得最早最齐,进入这小城之后,连看货、值夜的人都不需要安排了,这一顿应该是一路上最舒坦的一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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