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饼,上面带着丝丝血迹。
    左饕扶着白可的下巴看他舌头,只见上面有几个细小伤口,还在渗血,像是被细玻璃渣子之类的尖锐东西割伤的。
    左饕心疼得不行,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地冲回餐厅,发现白可的餐盘已经被撤掉了。
    白太太关心地问:“是这菜不合他的口味吗?”
    白君哧了一声,嘲笑道:“白瓷僖可真是金贵,吃法国大餐都得吐出去!以后是不是得给你吃黄金、吃珍珠才行呢?!”
    白可在客厅的意大利吊灯下,远远地傻站着。
    白君奸诈一笑:“看来他是真哑巴了。”
    左饕冷冷扫了眼面带得色的白太太和白君,转身要带白可出门。
    白君犹不知足,阴阳怪气地在他们背后喊:“怎么,不吃了?还有好的哪!有种你们就再也别在我家吃饭!”
    左饕突然顿住,缓缓返回餐桌边,神色极冷峻。
    白太太推了白君一把,紧张防备地盯着左饕。她虽然不知道左饕的真本事,也知道他是个横的。
    左饕垂下眼,手指轻轻在餐桌上碰了碰。
    这餐桌是意大利的实木桌,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他两手抓住桌下挡板猛地发力,悍然竟将餐桌整个掀了起来!吓得白太太、白君和李琴她们连连尖叫,刀叉杯盘叮叮当当落了满地,汤汁洒得到处都是。餐桌晃了晃,又重重砸回地上,半块地板都碎了。
    白太太和白君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白展堂见状大喜,叼了一大块七分熟牛扒高兴地蹲到墙角去吃:原来这凶神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呵呵……
    左饕面无表情地揽着白可的胳膊,带他离开。
    后来他跟白可真的再没吃过白家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
    左饕先带白可去看了白茂春。有个男人本来想拦住他们不让进病房,被白茂春愤怒斥责开。
    之后左饕带着白可去了医院附近的公园。
    夜色已浓,那一晚的月亮又圆又亮,明晃晃地悬挂在深蓝的天幕上。
    左饕找了处避人的树根,抱着白可轻轻亲吻他的嘴唇、舌尖,“可可,等白先生病好了,或者病逝…… 总之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带你离开白家,好不好?”
    “好。”白可点头,闭着眼睛缩进左饕怀里,长长的睫毛颤巍巍抖动,显得格外脆弱。
    左饕的心柔得都能化成水了,他爱怜地亲亲白可白玉似的耳朵,果不其然看到白可的耳尖红了。
    左饕一时情动不已,忍不住沿着白可的脸颊啄吻下去,又细细密密地来回啃舔白可细嫩的脖子。一只手也伸进白可的衣襟下摆,不住摩挲他的腰椎和软糯的肚子。
    白可被他弄得很痒,不住地缩着肩膀笑。
    左饕拿出手,一面暗怪白可不解风情,一面暗骂自己太禽兽,可可正在难过,自己却总想着这些事儿。于是他决定走浪漫文艺知性路线,和白可一起看星星。
    这晚的大气很清透,星星也异常闪耀,左饕能隐隐看到横跨星空的一条淡淡发光的乳白色亮带。
    左饕抬手指给白可看,“可可,瞧,那就是银河!”
    白可抬起浓密弯翘的睫翼,微微眯起眼,眸子里波光流转,似乎蒙了一层多愁的烟雨薄雾,分外惑人。
    白可用他美丽的近视眼努力地看啊看啊看啊,对了半天焦距,终于放弃,“我看不见。”
    左饕:“…… 那算了。”
    11、有种帝说,可可,我们走。
    左饕说,无论白茂春最后是痊愈还是不治身亡,他都会陪白可等,然后带白可离开。可是白茂春的病又怎么会有康复的可能呢,等待他的从来都只有一种结局。
    白茂春知道自己患肝癌晚期后,一直瞒着所有人偷偷治疗,身体实在千疮百孔的扛不住了才不得不住进医院。
    起初白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子还经常去医院看他,后来绝望地发现,无法给他动肝脏移植手术,根本救治无望,现在只不过是一天天地拖时间罢了。眼看他日渐憔悴,被化疗折磨得精神恍惚、瘦得脱了人形,想必闭眼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死人死了,活人还得给自己打算。
    渐渐地白太太他们就不太经常过去了,不知道整天慌慌张张上蹿下跳的都在忙什么。
    反倒是白可,正赶上放暑假,就整天待在白茂春的病房。左饕不放心,每天都陪他去医院,闷了就去后院的老干部疗养中心跟老大爷们下棋、打球。
    白可从四岁起,就住在许家由许博温抚养,并不常见白茂春。可他知道,在自己一步步的成长轨迹中,从未缺少过这个男人的身影。他努力尽着做父亲的责任,坚强又懦弱,聪明又愚蠢,总是全心关注着自己,深沉地爱着自己。
    白可搬进白家后,白茂春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带在身边,只是忌惮白太太。其实在许隽琼的车祸惨剧没有发生以前,白茂春也曾经像天下所有最普通的父亲一样,每天都回他们的“家”――他、许隽琼还有白可组成的三口之家。
    现在白茂春病重,白可无力改命,只能保证在他最后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化疗,陪着他打止痛针,陪着他一点点地熬干生命。
    白茂春对此很高兴,每天都跟白可说很多话。现在白太太她们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她们在找遗嘱。
    白茂春的妹妹白茂秋每隔一两天也会到医院来,身后总跟着人。白可这才知道,原来姑姑白茂秋是名都市委中唯一的女高官,那些人叫她“白副书记”。
    白茂秋是典型的女强人,开始几次见了白茂春都忍不住掉眼泪,狠狠数落他,完全无视白可,白茂春也只纵容地微笑,还让她工作忙就别总往医院跑;后来白茂秋接受了事实,可以淡定地跟白茂春谈很久,对白可也渐渐和颜悦色起来,有一次还送了白可一块最新款的掌上电脑,让他拿到外面去玩。
    是的,拿到外面去玩,重点不是玩,是外面。白茂秋过来谈事情时,通常不让其他人听。
    这天白茂秋又抽空到医院,白可就自动自觉地出去找左饕。
    穿过老干部疗养中心公寓楼,进了园子,一片鸟语蝉鸣。白可远远看见左饕跟一老大爷,每人坐个小板凳,在树荫底下手谈。不光手谈,嘴上也n啵n啵不停。
    二人跟祖孙俩似的,一色的亲民白汗衫大裤衩子,脚边放着团扇,脖子上挂条毛巾。旁边有个衣冠整齐的警卫员,帮老大爷捡子儿。
    白可还没走近,就听老大爷生气地嚷嚷:“左饕你怎么玩赖?!”
    左饕淡定又落一子,“玩赖的是您。我开盘都让您3子了,您还要连着下。”
    白可觉得奇了,左饕的围棋下得并不好,没想到这位老人家水平更不济。
    老大爷吹胡子瞪眼,指挥警卫员,“去!你去把他那个子儿给我拿出来!那是我相中的叉儿!”
    白可眨眨眼,好业余……
    左饕重重放下棋子盒,面瘫脸说:“您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跟您玩儿了。”
    “嚯!你有种!”老大爷气呼呼地喝了口茶水,撇过头不看左饕,翻白眼儿。
    他是棋迷,然而天赋异禀,一手棋下得奇臭无比,棋品又出名的不好,好不容易才出现个左饕。左饕要是不跟他玩,就没人愿意陪他下棋了。
    白可走到他们身边伸头看棋盘,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微妙。
    左饕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就陪黄爷爷随便玩玩。”
    姓黄的老大爷哼哼着说,“随便玩还耍赖!”语气极端不屑。
    左饕:“……”
    白可蹲下+身细读棋盘,黄老爷子懒懒瞄了他一眼,“干什么――?你会下棋么?”
    大龙有时候是种累赘,初学者之间下棋经常就是互相杀大龙。可这两个人,连大龙都看不出来……
    白可微笑,“黄爷爷,您不用抢他的叉儿。”
    黄老爷子鄙视地看着他,“娃娃,这你就不懂了!只有占了这个叉儿,我才能围死他!”
    “您就让他放那。”白可轻轻指点了几个位置,“您这么落子儿,一样围死他。”
    黄老爷子怀疑地上下打量白可,又低头沉思作长考状。15分钟后,黄老爷子头顶“叮”地亮起一盏灯,眉开眼笑,“对对!就这么下!哈哈左饕,这次你又输了!”
    左饕:“…… 喂!”
    黄老爷子赢了棋很高兴,越看白可越顺眼,回头跟警卫员说:“这个娃娃长得好,是不是跟年画儿里面走下来的小金童似的?”
    警卫员两个脚跟刷地铿锵并拢,站得笔直,“报告首长!他长得没有年画里的小金童胖!”
    白可:“…… 抱歉。”
    黄老爷子兴致正高,挥挥手表示自己不介意,颇感兴趣地问白可道:“娃娃,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可刚刚才有的笑模样又不见了。
    管得着么您,左饕瞪了黄老爷子一眼。
    黄老爷子不服气,跟他对着干,“哎我问问怎么了?”他这次生病后,脾气秉性越发向小孩靠拢。
    白可勉强笑笑,“我父亲生病了。”
    “啊”,黄老爷子大咧咧问,“什么病啊?”
    “肝癌。”
    “哎呦,这可是大毛病!”黄老爷子上下找烟,可哪还能被他找到。“你爹谁啊?”
    “他叫白茂春。”
    黄老爷子手猛地一抖,抬头看警卫员。那警卫员点点头。
    黄老爷子不再胡搅蛮缠,细细扫视白可,严肃问:“你是许博温的外孙?”
    白可愣住,“您认识我外公?”
    黄老爷子颤巍巍站起身,摇摇头,被警卫员扶过往回走,疲惫地说:“左饕娃娃,今儿这棋先不下了。”继而一声长叹,“这头老倔驴唷――”
    左饕与白可面面相觑。
    秋分,丹桂飘香,蟹肥菊黄。
    白茂春病逝,年仅58岁。
    白家为他办了极隆重盛大的葬礼,明都各方政要和商界名流几乎全部出席,还有许多人从外省特意赶来参加。江南白家也派来了家主的次子白瑛彬。
    白太太在葬礼上哭得几度昏厥。白君白权也悲痛欲绝地被各方苦劝。
    而白可的位置则显得异常尴尬。
    葬礼上他还见到了白太太的娘家大哥柴副省长。柴副省长器宇轩昂,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白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赏心悦目的臭虫。
    斯人已逝,遗嘱生效。
    葬礼结束后,有关受益人聚在标慧国际公司的大会议室,听白茂春的委托律师赵律师宣布遗产分配,江南主家代表白瑛彬参与旁听。
    标慧国际主营水电力和新能源开发业务,白茂春拥有公司63的股权。遗嘱中,他将20的股份和全部车房留给未亡人白太太,两个儿子白权、白君各分得11,白6,白茂秋分得15。
    赵律师读完遗嘱,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白太太万没料到,白茂春竟然遗赠了15的股份给白茂秋!这样她和白权、白君的股份加起来,再算上白吹模也达不到绝对控股权!
    赵律师说:“遗嘱已经过公证。各位,没有异议的话,就请签字吧。”
    白太太沉吟几分钟,说道:“这字我不能签。”
    赵律师扶了扶镜框,“您的理由是――?”
    白太太哭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我怎么忍心让茂春走都走了,还被蒙在鼓里?!”白权连忙在旁劝慰。
    白茂秋大惊失色。白瑛彬也皱了眉头,问:“表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太太只是大哭。
    白权愤愤将一份文件拍在桌面上,“这个白矗根本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白可的心脏骤停,又猛烈地砰砰跳起。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白茂秋脸色煞白,“你们有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白权把文件递给白茂秋,“姑姑你看,这是白丛谘校的体检报告,跟父亲的基因对比结果清清楚楚,他根本就不可能是父亲生的!父亲被骗了!”
    白茂秋和白瑛彬一页页翻看,果然是白可的体检报告和二人的dna采样鉴定,结果显示,白词前酌春亲生子的可能性不足13!报告上般若中学和一家省著名医院的钢印确凿,做不得假,甚至还有医生的亲笔签名。
    白太太哭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茂春这么多年来身体一直不好,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弄出个儿子来?许隽琼是谁,那是最不要脸的交际花!她们演艺圈哪有一个干净的?!”
    白君站起身大声说:“白锤本就没有资格进白家!更没资格分我爸爸留下的钱!”
    白茂秋颤抖双手放下报告,泪流满面。
    白瑛彬也很震惊,他只是来参与遗嘱公布,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马上给他父亲,也就是江南白家的家主打电话。
    左饕从后门闯进会议室,背靠墙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他们。
    保安们打不过他,杵在门口很为难,白茂秋看看左饕,挥挥手,示意保安出去。
    会议室里只能听到白瑛彬讲电话的声音,和白太太的哽咽抽泣。
    白瑛彬放下手机,踌躇说,“父亲很生气,建议剥夺白吹囊挪继承权。”
    白可垂着头,一语不发。
    白太太点头拭泪,“我们接受叔父的建议。真是家门不幸,让瑛彬你们见笑了。茂春走了,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住茂春辛辛苦苦创下的产业!我们要代表标慧国际,收回白吹墓扇ǎ
    白权说:“我同意!”
    白君说:“我也同意!”
    白瑛彬问白茂秋:“茂秋表妹,你的意见呢?”
    白茂秋茫然看向白瑛彬,终于点了头。
    “白矗俊
    “我可以交回这6的股份。”白可淡淡说,双目一片澄净,竟十分泰然。
    白瑛彬不由微微愣了愣神。他觉得白凑夂19邮分古怪,小小年纪听此噩耗竟然无动于衷,平静的眼睛里不起一丝波澜。不是他已是一潭死水、麻木不仁,就是他的心胸远远更广阔,能容纳更多,大于这间会议室、大于这所公司、大于这座碉堡般的城市、大于这各宗罪孽纷纷繁繁的人间界!
    这孩子非是池中之物啊。
    其实白可倒也没有白瑛彬想象得那么天外飞仙,只不过早有拿不到遗产的心理准备而已。他想起有一天白茂春对他说的,“爹地这份遗嘱里留给你的东西不多,却只怕连这些你也留不住。”
    果然。他只是没想到是为了这种恶心的理由。
    居然生生地给刚下葬的白茂春扣了一顶新鲜出炉、闪闪发光的绿帽子。
    白瑛彬看着白可的侧脸,感觉竟像是看到了30年前的白茂春的影子,那时他们年轻气盛、挥斥方遒,他们爽朗大笑、无忧无虑,他们想凭自己的能力开创一片盛世江山。当年白茂春刚娶了显贵柴家的千金,也就是如今的白夫人,是多么雄姿英发,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商气魄。可惜天不怜人。
    白瑛彬不禁有些犹豫,茂春真的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但铁证如山,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白床皇前酌春的种。
    他不能毁了白家的根基。
    白瑛彬想了想,面容肃穆补充道:“父亲刚才说,这孩子毕竟无大错,让我们以后不要为难他。”
    白太太恨恨道:“白矗从今天起你就离开白家!以后你不姓白,跟白家也再没半点关系!”
    左饕又免费看了场家庭伦理情感大戏,感觉白太太才是天生的影后。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睥睨众人一遭,拉过白可的手:“我们说好的。走吧?”
    白可乖乖握着左饕的手,头也不回地随他离开。
    “白础―”白茂秋满脸是泪地在他们背后叫了声。
    是夜,几近凌晨,白家大宅仍灯火通明。
    白君的兴奋依然无法平息,一口气又喝了罐可乐,打了个响亮的气嗝,“妈,今天这事干得漂亮!”
    白太太轻哼,“只是没想到你爸爸给你姑姑留了那么多!”
    白权也气道:“哼,爸爸真是老糊涂了,这几年公司业绩下滑了超过一半!如果他再早三年把遗产分给我们,股价也不会跌成现在这样!”神色一动,他又问:“难道就让那小杂+种全须全尾地走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白君疑惑,“哥,难道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权在白君头上狠拍了一记,骂道:“滚你+妈的!”
    白太太:“……?”
    她叹了口气,一粒粒捻过戴在手腕上的佛珠,“我们也不好赶尽杀绝。”
    白权皱眉,“您太仁慈了!您之前不是这样的!”
    白太太受够了白权的连篇蠢话,厉声说:“你有没有脑子?!老爷子都发话了,我们不能做得太过!那边恐怕已经怀疑了,千千万万就是别连累了你舅舅!”
    白权也被激怒,吼道:“您叫唤什么?更年期就吃药!神经病!”
    白太太缓了缓语气,“他们两个没成年的崽子,没人管没人问的,连高中都没毕业,到了外面不让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才怪呢!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妈妈说得对”,白君嘻嘻笑,“天煞孤星这次绝对死定了!”
    12、白皇帝说,公公,莫着急。
    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左饕手拎一塑料袋菜,踩着尚未完全融化的雪沫往回走,留下一路的吱吱嘎嘎,裤脚和大棉鞋的鞋面上溅满泥浆。
    楼道里灯光昏暗,常年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两侧的墙壁已变得灰突突,金属扶手上原本的红油漆斑驳地片片剥落下去。
    左饕快步上了五楼,在门外跺脚甩掉鞋帮上的残雪,才摸出钥匙开门。
    防盗门一打开,不同于室外阴冷潮湿的温暖空气便扑面而来。
    左饕锁好门,脱掉身上裹的像棉被一样臃肿的军大衣,换了拖鞋,把菜提进厨房。等身上的温度缓得差不多了,才推开卧室门走进去。
    白可果然正睡在床上,旁边倒扣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左饕拿起来看,是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鸟》。
    莫里斯?梅特林克1911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说,“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生命总是以各种新的形式不断延续着:玫瑰花虽然凋谢了,但它会播出花粉孕育出新的玫瑰花;这些玫瑰花的花瓣还会将香味散发到空气中。果树上的花朵虽然也会衰落,但花落后会结出果实;丑陋的毛毛虫最终会变化成美丽的蝴蝶。所以永远都没有死亡,所发生的仅是变化而已。”1
    左饕把书放回原位,见白可睡得熟,就没有吵他,轻手轻脚地去厨房做饭。
    他买了一只乳鸽和二两瘦肉,加上家里有的银耳和蜜枣,准备晚上给白可做乳鸽银耳汤,听说这乳鸽汤最滋阴和血、补虚养身,白可得好好补补。
    他这边把乳鸽和瘦肉洗净放进砂锅,正在摘银耳,白可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就下床过来找他,穿着棉睡衣和毛绒拖鞋,把厨房门推了条小缝站在门口看。
    左饕赶紧拉开门,让白可进来。
    “可可睡醒了?做了乳鸽银耳汤,冬天喝这个滋补。”
    白可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一觉醒来就看见左饕,很高兴。他掀开锅盖探头看了看,然后弯了眼睛看着左饕笑,脸颊上旋出了两个小酒窝。
    左饕摸了摸白可的手,还好不凉。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白可瞪大眼睛使劲摇头,又举起两臂做了个健美先生的动作,表示自己很强壮。
    左饕一笑,在他鼻子上轻轻亲了口,白可就笑着贴在他怀里,两人静静拥抱。
    厨房棚顶向日葵笑脸形状的吊灯,散发暖黄的光,锅子噗噗冒着水蒸汽,在玻璃窗上镀了一层白雾,弥漫出一室温馨。
    晚饭就在厨房吃,两人面对面坐着。
    左饕刚住进来的时候并不会做饭,没有电饭煲,焖出来的米饭不是半生不熟就是焦成锅贴;炒的菜外型上更是和海参好有一比,纠结成一坨坨,咬开后里面又没熟,根本不敢给白可吃,都被左饕自己硬着头皮解决掉了。好在后来买了本家常菜谱用心钻研,自己再在实践中不断摸索,慢慢就能做出虽不敢说色香味俱全,但也起码能入口的饭菜了。
    左饕给白可盛了一碗碧梗粥和一海碗乳鸽银耳汤,自己面前则摆了一小盆儿的土豆烧豆腐,就着五六个大馒头吃。他这阵子肚里没油水,饭量与日俱增、屡创新高,顿顿饭都是论盆吃的。
    左饕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嘱咐白可,“可可,慢慢吃,多吃点。”
    白可点头看着他笑,又夹了一大块鸽腿肉放到他的盆里。
    “我不吃这个,你吃!”左饕又把肉夹了回去。
    白可用两手在碗两侧比划,表示这么多他吃不完。
    左饕一口咬掉半个馒头,“吃不完明天吃。”
    白可嘟起嘴,推开碗筷起身回卧室,不吃了。
    左饕一看白可急了,连忙放下他的盆,把白可拉回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嘴里哄道:“好好好,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白可忍俊不禁地坐下,给他夹了块肉,拿眼睛瞄他。
    左饕顺从地吃了,嚼完咂了咂嘴,“这鸽子味道真怪。”
    白可蹙眉,左饕赶紧补充:“不过仔细一品还挺好吃的!”
    白可抿嘴笑了,又给他夹了大大的一块肉。
    左饕胡噜完一盆土豆炖豆腐,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水。
    白可的汤份量太大,他才喝了一小半,已经喝不下去了。看左饕吃完,就把自己的汤往左饕那边推。
    左饕想了想,怕白可不高兴就没再推辞,端起来咕咚咕咚地给吃了个干净。
    白可想帮左饕收拾碗筷,跟往常一样被左饕拦下。左饕一边洗碗一边说:“可可,明天上午咱们去费医生那。”
    白可不情愿,低着头用右脚的拖鞋踩左脚。
    左饕放好碗筷擦净手,走近白可弯腰看他脸,“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语气很坚定。
    白可朝他做了个鬼脸,双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自己跑回卧室。
    左饕荡漾地一面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追一面呼唤:“可可―― 刚吃完饭别跑动――”
    左饕现在的话比从前多多了。
    他本来是走不苟言笑的冷酷炫攻路线的,这几个月却开始朝贤惠老妈子攻方向发展。白可说不了话,他就替两个人说,平时更是温言软语安慰白可,或者想方设法说蠢话逗白可开心。
    白茂春死后第三天,白可从私生子又摇身一变,堕落成生父不明、有娘生没娘养、赖在白家妄图无耻欺骗白茂春纯洁感情和遗产的阴险野种。
    左饕那天牵着白可的手带他走出标慧国际大楼,两人身上还穿着参加葬礼的黑西装。左饕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们,便领着白可七兜八拐,在商业中心里面转了20分钟后,轻松甩掉尾随者。
    左饕方向感很好,他觉得白可有必要换个生活环境,就带白可去长途客运中心,用一夜加一天时间,倒了六次汽车,来到这个二线城市h市。他并不知道明都有好几拨的力量都在到处找他们,他只是直觉不该暴露行踪。
    下车的时候天正在下小雨,左饕只顾赶路也没在意。他缺少这方面的常识,又用自己身体素质的标准去衡量白可,还有每次问白可都笑着说“不累”,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到的晚,左饕带白可吃过路边摊,就随便找了家大学城附近的小旅馆住下。不幸中的万幸是,此旅馆的绝对主流消费群体是大学生情侣,没有双标间,一水宽度135米的大床房,俩人简单洗漱后就挤着睡了。
    左饕睡到半夜被热醒,还以为自己身边放了个电暖炉。随手一摸,满手的温滑腻润,如抚细粉,不是白可又是哪个?这时候的白可已经烧得全身滚烫、神志不清了,连左饕都认不出,哭唧唧地抓着他的衣领叫“妈咪”。
    左饕在旅店老板的指引下,打车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挂急诊,折腾到天亮才退了烧,之后就是反反复复。
    白可这大半年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没遭受过的变故和磨难:先是从小将他抚养大的外祖父因破产突发心脏病身亡,后来在白家处处受人辖制刁难,接着父亲肝癌晚期不治病逝,最后自己被当众侮辱说不是其父亲生子继而被剥夺遗产继承权,也难怪白君叫他作“天煞孤星”。
    他自小养得娇嫩,生活上没吃过半点苦,此时内火郁结、七情过激、寒邪外袭、心力交瘁,几相交加之下就发起高烧,生了一场虎狼大病。
    左饕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白可,一个星期后白可的高热总算不再反弹,左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惊恐地发现:白可不会说话了!
    白可依然会专注地看他,会对他甜甜地微笑,可是他再发不出声音了,再也无法叫他“左饕哥哥”了!
    经过多番排查,白可的咽喉和声带都没有问题,也排除了脑炎或神经炎的可能,医生说可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建议他换专业医院就诊。
    左饕又让白可住了几天院恢复身体,自己每天下午出去找房子。
    左饕年纪小,没有固定收入,要求又多,房子很不好找。最后终于通过中介选定一处,是在一所大学教职工住宅楼的一室一厅,小区环境干净,相对安静安全,最重要的是治安好,有24小时保安。他相中的那套房子已经很有年头了,但之前一直保管得不错,水电气都好用,冬天有供暖,温暖舒适,家具也齐全,可以直接入住,虽然房租比别的地方贵了些,好在不要求收入证明,左饕就直接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
    左饕和白可基本是净身出户,身上除了证件和少量现金,就只有一张之前白茂春给白可的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块零花钱。扣除来h市两人的路费、白可的住院费与平时花销,再交了押金和半年的房租,左饕手中剩下的钱只一万冒头儿。
    左饕给白可办了出院手续,带他入住新居。条件允许的话,左饕是不敢跟白可睡一张床的,他就让白可睡卧室,自己睡客厅沙发。
    h市冬天冷湿,之后两人添置必需品、购买冬装,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左饕看着银行里显示的四位数,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什么都没有白可的病要紧。
    这期间白可表现一直很乖,不会说话了也不哭不闹,总看着左饕微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有时候左饕一回头,会发现他正瞪大眼睛偷偷看自己,怕自己会突然不要他了似的。左饕见他这样更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生怕白可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治好白可的失语症。
    左饕带白可去了治疗这种精神类疾病最权威的医院,却发现想挂个专家号难如登天。
    医院八点开门,左饕就凌晨四点过去排队,想挂上号后再回去接白可过来。没想到即使凌晨四点他前面也排着三个人,后来人越来越多,乌秧乌秧的。等到八点十分挂号窗口一开,人群呼啦一下子全涌到他前面去了,左饕仗着身强力壮才没被挤出去,等轮到他一问,早就没号儿了。
    左饕第二次涨了记性,凌晨两点半第一个过去排队,眼看到八点了就双手紧紧握住挂号窗口的窗台不放松,任背后千呼万唤、千拥万挤、千捶百踹,我自岿然不动,脚不离地练了手千斤坠。等窗口开了,一问他要的专家,居然还是没号。左饕很惊讶,说自己是今天第一个人,不可能没号;结果人家小护士翻着精描细画的眼皮说,“早一个月就卖完了!您下回赶早儿!”
    左饕灰溜溜出了医院大门,衣服被扯得七扭八歪,面无表情地十分焦虑!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面色红润的壮硕大妈凑到他身边,神秘问:“小帅哥,没挂上号?”吓得左饕一激灵,感觉此地处处有高人,掐指一算便知过去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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