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你这个老小子究竟认不认识路?怎么兜兜转转了三天也不见半点气息泄露的痕迹?”
    幽秘的丛林之中,一行十三人的队伍此时正慢吞吞地踟躇于布满荆棘的小路之上。
    或许是由于暑气太重,扰得人心情也跟着浮躁起来,队伍中一个赤裸上身的壮硕汉子朝着前方带路之人就骂骂咧咧了起来,完全不管其余人的鄙夷目光。
    挨骂的是一位手持竹杖的佝偻老人,听到声响的他只是轻微哆嗦了一下便默不作声继续向前走去。
    骂人的壮汉见没得到回应,心头的火一时间起的更盛了,提起手中的斧头就要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糟老头子。不料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老人身后的年轻儒生以一个凌厉眼神给瞪了回去,原本还酷暑难耐的壮汉此刻只感觉周身一阵寒意。
    壮汉虽然性子莽撞但也不是傻子,熟悉年轻儒生脾气的他瞬间停止了聒噪,老老实实回到了队伍中间。虽然心中仍有些不满,但想到那份即将到来的法宝机缘,他还是能隐忍下来的。
    对于他这种既没有宗门福泽庇护又没有诸侯君王倾力扶持的野修来说,哪怕是少到可怜的残存机缘那也是一场滔天富贵般的造化。
    四天前,这个壮汉得到了一份请帖,帖子是那个原本在村口教书的年轻儒生送的。当他赶到私塾的时候,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二个人,全都是藏匿在这一片的野修。
    这让他不由得警觉了起来,野修之间杀人害命,抢夺气运的事可算不上什么新鲜。本以为是场鸿门宴的他却没想到不仅没有人在暗中动手偷袭,甚至事后还一同立下了盟约。
    原本勾心斗角的一行人之所以如此相安无事,全依托于年轻儒生在酒席上透露出的那个消息。
    前些日子,年轻儒生在客栈喝酒时听见一个小二喃喃自语了一句“千里江山图”。
    虽然这千里江山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是听名字就差不了,哪怕只是世俗中的普通名家字画,对于他这么一个穷酸的野修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送上门来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于是他在夜深时,趁着店小二回家的途中将他打晕后几经逼问,这才晓得了关于这千里江山图的原委。
    要说这店小二也是倒霉,今日晌午的时候招待了三男一女一行的四个客人,他在送酒菜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四个人当中的那个和尚嘀咕了一句“千里江山图咱们就不要了吗?”的话,他原先还以为这四个人不过是合伙做起了什么字画买卖的营生,自然也就没在意。
    可谁料等他事后偷懒去后山撒尿的时候,却目睹那四人起身飞跃,脚踏虚空直奔西南方大山的奇异场面。没见过世面的店小二只以为是遇见了长辈口中所谓的神仙,于是一个下午便心不在焉了起来。
    几次回想起那个和尚所说的话,想着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成仙的奥秘或者宝藏什么的。想着想着,一个没忍住就嘀咕起了那句“千里江山图”。虽然声音很小,却依旧被年轻儒生给听了一个一清二楚。
    本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不说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走什么霉运啊!可谁料晌午见到神仙,晚上就被人给绑了起来。
    “大哥!我该说的都说了。您要不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交代完一切的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蠕动身子,试图跪在地上求饶。他心里想着要是可怜一点,说不定还能捡回去一条命。
    “哼,真是蠢笨。”年轻儒生冷哼一句。
    他也不废话,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只毛笔,就点向了店小二的眉间处。而在毛笔的笔锋中隐藏了一根银针,银针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之所以说店小二蠢笨,是因为从头到尾年轻儒生就没有遮面,相反是以真面目示人。既然看见了他的长相,哪里会有什么活命的可能?这等仙家机缘的好事,留着你跟别人说吗?
    在解决完店小二之后,儒生却有些犯难了。
    年轻儒生名叫做彦丰,原本只不过是繁麓书院洗砚池内喝墨水长大的蟾蜍,只是时间久了,受了书院中浩然气的裨益便成了慢慢成了精怪。深知自诩正派的书院一向容不得像他这种旁门左道,但凡见到了,那必定是诛杀无疑。
    无奈之下的他只能在化成人形之前随随便便偷了半卷书便逃出了书院,跑到了这么个荒僻地方修起了所谓的野狐禅。
    至于为何好心去私塾当起了教书先生,那不过是他为了吸取村内启蒙孩童念书时滋生出来的浩然气所用的一个幌子罢了。但一个村子又有多少读书种子呢?十年的岁月流逝也只不过才让他跨过一品六境而已,至于所谓的二品那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好在上苍怜爱,原本以为所谓的千里江山图只不过是什么值钱的名家书画,现如今听来是个不错的机缘法宝没跑了。
    至于店小二口中不知底细的那四个人,凭直觉是自己万万不敢得罪的,哪怕只是其中任何一位也是他这个低贱野修不能觊觎半分的存在。
    不过好在店小二也说了,他们四人怕是看不上这千里江山图,自己说不定还能从中捡了漏子。
    这些人手底下随随便便流出点什么残羹冷炙,便够自己吃上好些年的了。正如他逃走时偷的那半卷书一样,现如今依旧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宝贝。
    可若是自己倒霉,恰好遇见那四人,到时机缘没了不说,指不定还难逃一死。既然自己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叫些人说不定还有些希望。哪怕结果还是输,可若是踩着那些人的尸体,自己倒也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
    于是他一连写下了十一张请帖,将他能想到的野修都叫了过来。那些人既是为了壮胆,也是保命的手段。
    要么说运气这东西是有一则生二,越来越盛。正当他们犯愁于不熟悉丛林道路的时候,又恰好遇见了这么一位钓鱼的老头。得知这个老头年轻的时候是个猎户,以前经常进丛林打猎,所以很是熟悉地形。于是十二个人一商量,索性就用了一贯钱让老头给他们带路,朝着店小二所说的方向的就进了树林。
    可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进了丛林就能感觉到宝物气息的一行人却怎么也寻不见半分气息流转,无奈之下只能跟着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整整三天,在林子里来回折腾。
    造化弄人,本以为还要好些时日才能寻到气息,可转眼间却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就在壮汉撒完火不久,突然十二个人各自皆是停下身形不敢走动半步,就连走在最前面的老人也被儒生彦丰给强行按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向斜上方看去,就在遮天巨木之上,透过树荫间的缝隙,隐约看见一群人以极快速度飞掠而过。
    待等到他们飞远,默契的沉默之后便是更加默契的同时出手。
    刹那间,每个人皆是以一敌十一,只要有其中一人稍处于下风,其余人皆是一同对其出手。
    原先之所以联手本就是为了与那四人为敌,将其余人当做了自己的垫脚石。现如今那四人都走远了,不出手还等什么?莫不是真想着分一杯羹出去?身为野修,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还谈什么修行?
    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本想着赚上一贯铜钱买酒的老人还没见到钱是什么样子便已经倒下了。
    十二人当中最先倒下的便是彦丰,虽然他早早就留了心眼,但毕竟走在最前面,以背后示人的他纵然准备了十一根银针应对他人,却依旧被壮汉的一记飞斧击中后背。
    所谓机缘,哪怕就在眼前也未必是你的。拿之前还得掂量掂量自身的本事,若本事不够,就算揣进了兜里,到头来不过是惹祸的根源罢了。
    一番厮杀下来,还属是壮汉的运气不俗。虽然斧头在一开始便脱手飞了出去,用以打杀儒生彦丰,但仗着自己是武道入门,凭借一身结实皮肉的他最终还是侥幸活了下来。成了此次乱斗之下的幸存者。
    “娘的!跟老子抢机缘。活腻了!”名叫路唯的壮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距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了下来,伸出手就开始在尸体怀中翻找。
    千里江山图纵然重要,可这些野修身上的宝贝也不能不要啊。过日子的人可没有嫌弃东西差的道理。
    就在他翻找到第三具尸体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按照道理来说,自己的斧头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彦丰的背上,可此时那柄斧子上却一丁点血迹也没有。
    想到这,他随手拿起脚下其中一人的长剑便慢慢向前腾挪而去。
    就在靠近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斧头死死的镶嵌在一个木桩上!而木桩上则是披着彦丰的那件儒衫。
    “娘的!障眼法。”路唯大骂一声,提起斧子便向前跑去。
    那些野修已经死了,身上的法宝就算是现在不拿,事后也是自己的。可千里江山图不一样,若是迟了一步,可说不定就被彦丰给抢先拿走了。
    就在路唯跑出去没多久,那颗木桩又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儒生彦丰。他站起身来,不急不躁地整理起了自己身上的一袭儒衫,毕竟书里面说了,正衣冠是读书人的礼,到了何时都不可脏了衣衫。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整理好一切之后,他便将其余尸体怀中的东西统统收入自己囊中。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他可不愿意做。
    其实从一开始彦丰就有了自己的计划,无论是与那四人撞上了,又或者如刚才一样的内讧乱斗,自己都可以全身而退。
    可脱身不代表就结束了,他不得不防备那卷千里江山图所在之处是否有什么机关或者陷阱。毕竟如此贵重的好东西,或多或少都有些结界机关用以防止他人染指。
    “也不想想。若是我没有十足把握制服你们,又怎么会与你们同行?”年轻儒生看着脚下尸体不经得意起来。
    以他的本事,他们联手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但是那又如何?与其冒险尝试,不如以逸待劳。这样以来也好有人替自己试探一番前方深浅。
    年轻儒生面带笑意,朝着之前路唯所走过的方向缓步而去。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他隐约听见壮汉喊了那么一嗓子,下意识地便加快步伐,不久他便看见了那处洞穴,而洞穴之中则隐隐闪着青色光芒。
    “果然是个好东西。”彦丰心里嘀咕了一声。
    虽然已经确定了是了不得的宝物,但是切不可在这种关头大意。想到这,他放慢脚步,停滞气息流转慢慢靠近。
    就在路唯站立于画卷前沉迷于千里江山图如何了得之时,走入洞穴的儒生随手甩出一根银针,悄然无声,直击他谭中穴而去。随着银针没入体内,壮汉便浑身一颤,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眼看着是倒下了,但是彦丰依旧是手握毛笔慢慢上前,刚刚自己才假死一次,若是被故技重施了,那可就真成了笑话。等走了其尸体一丈处,他见对方还没有什么偷袭的动作,断定了是真的死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下都是我的了。”彦丰说着就要去拿浮在岩壁上的千里江山图,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却又缩回手了。
    他能感觉到除了这洞穴内的千里江山图之外,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气运气息。顺着气运散发痕迹寻找,他看见了一块巨大岩石。
    正当他疑惑之际,岩石后面不易察觉的轻微响动让一向小心的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而在岩石背后,不知何时苏醒的柳承贤正紧紧捂住许初一的嘴,并用全身力气将他压在自己身下。而那气运正是由柳承贤身上散发出的,是晏道安临行之前的一次馈赠。
    得了晏道安一缕神识的他被壮汉的一声喊叫惊醒,顿时关于这天下的事便涌入了自己脑袋当中,其中最深的便是弱肉强食四个字。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将许初一的嘴捂住并拖入了岩石背后躲藏起来。
    之所以带上许初一,倒不是念在他与自己的同窗情分,而是害怕留下他一个人在外面会暴露自己的藏匿地方。
    可谁知即使这样小心了,两个人却依旧被许初一脚下那颗小小石头所发出的细微声响给出卖了。刹那,一根银针从他们身边的岩石贯穿而出,直挺挺地扎在了对面的岩壁之上。
    柳承贤见状心如死灰,他放弃了。不仅挪开了自己的手,也顺带松开了紧紧压在他身下的陈初一。没想到刚刚逃出生天,现如今依旧是难逃一死,才出狼坑又入虎穴可能就是说自己。
    正当他准备走出去坦然赴死的时候,挣脱开来的陈初一却将他往地上一推,朝着浮现千里江山图的方向就那么跑了过去。
    现在的陈初一只想回去,哪怕是变成画中的墨色,也要在娘亲身边。
    彦丰也是被眼前的孩子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眼看那孩子是朝着千里江山图去的,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心,生怕是哪个觊觎宝物的野修所化。不管是不是,只要威胁到了自己的机缘,那便先杀了再说,省得到时候自己吃亏。
    想到这的彦丰轻微抬手,就打算直接一掌打杀了这不知来历的野小子。可那手将将抬起,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几声“嗖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他便感觉四肢与躯干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力量之大直接将他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就当他匍匐在地,被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贱兮兮的轻叹,好些让他气吐血。
    “也不想想。若是我没有十足把握制服你们,又怎么会与你们同行?”
    这与自己刚刚在丛林时说的分毫不差,就连语句顿挫也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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