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和秦绪最近的关系稍微有点僵。
    或者说,她们的关系一直都挺僵的。特别是在秦绪经办的案件由南嘉负责的时候,两个人连招呼都不用打就自觉断了联系。
    不过也有可能是上次她们箭在弦上,结果南嘉接了两个电话之后就把衣服穿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说要送秦绪回去……南嘉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她怎么好意思刚接完未婚夫的电话就跟去睡另一个男人呢?
    可惜秦绪不能体谅她,不但没领她的好意,还冷着脸一句话没说就下车走了。
    南嘉倒也没非要送他,因为秦绪可不像她,从上学那时候起他就有专门的司机车接车送,配了保镖保护他的安全。
    有一种人,虽然从未开口说过,但就是从内而外透着冷漠,脸上也写着生人勿进。高傲冷漠的秦绪原本就因为性格和超越常人的优秀显得神圣而不可冒犯,再配上他不可说的那点子背景,总是被同学背地里叫做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至于南嘉,她现在开的车,价值还抵不过被高岭之花叫来接他的那辆车的一个轮胎。
    都是公务员,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南嘉这么想着,也乐得轻松,直接就自己开车回家了。℗ǒ⒅f.čǒⅯ(po18f.com)
    结果就是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南嘉跟秦绪都只在工作场合有交流,秦绪对她的态度也跟对陌生人没两样。用赵思夏的话形容,他跟南嘉说话的时候都在往下掉冰碴子。
    不过众所周知公检法是姐妹单位。
    法院的案件不是由法官在庭审时决定的,至少会不会判,检察院那边事先都会跟法院沟通。
    因为刑事案件只要检察官起诉,法官却判了无罪,那首当其冲的就是检察院的当年考核,并会导致其留下“案底”,还会牵涉到公安机关的考评,更为严重的是如果被告人被逮捕关押,很有可能引发国家赔偿,给整个司法机关的形象带来破坏性影响,所以每个检察人员都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很多法院几十年都不会有一例无罪判决,更不要说B市高院绝大多数案子都是来自下面法院的二审案件,法院对于这种案子也有严格的程序规定,必须报请法院最高机构“审判委员会”讨论通过才能作出判决。
    简而言之,虽然秦绪转去检察院的时候升了职,真要比起来南嘉目前的职位不如他,但两边对接起来还是得南嘉这个法官拿捏秦绪呢——虽然一般来说肯定没有人敢用这个拿捏他,但是南嘉是不怕秦绪的。这也是庭长总是把秦绪的案子分给她的原因。
    不过南嘉也不是小孩子脾气的人。就算秦绪态度不算好,她也是公事公办地没有为难他……然后秦绪走的时候表情就更冷了。
    当天庭审过程中,南嘉就坐在审判长的位置严肃地看他和辩方律师唇枪舌战、寸步不让,活像是跟人有仇。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公报私仇”之类的,代表国家的公诉人铁面无私是常态,就像是辩方律师大多数会打感情牌,只不过这次辩方律师态度也很强硬。
    “公诉人,请注意发言的内容。”南嘉语气淡淡地提醒。
    她大多数时候不会在意双方的态度,信息内容才是关键。但发展必须是她可控的,除此之外无论是控方还是辩方她都不会有任何偏向。
    在一场审判中,法官必须是中立的。这一点南嘉从来没有忘记过。
    秦绪也没有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放在工作上,冷着脸朝她点点头。
    后面的流程就很顺利了,本来就是二诉,这个案子也是经过多次讨论的。最后还是在对方律师的据理力争下减轻一审的量刑结果。
    在庭审结束后秦绪也没来见南嘉,后续的一点小流程也是他的检察官助理来办的。于是南嘉也把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倒不是她非要对标,而是今天她有事,没办法加班。
    南嘉是直接下班就驱车到程家的。上次在电话里答应了程似锦当他的女伴,她就不能像上一次喻礼那个急匆匆举办的宴会那么应付了。
    虽然南嘉是程似锦的未婚妻,但她很少会参加这类上流圈子的宴会。虽然她清楚这种宴会是圈子内拓宽人脉的方式,但她自认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大小姐,现在也没当上什么高官。她愿意当程似锦的未婚妻是想借程家的势,但并不愿意让别人真的把“程家儿媳”的名头挂在她头上。
    这对任何一个大女人来说,都算得上是贬低。南嘉认为,她迟早会是别人要想拓宽的人脉,而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夫人才会被人阿谀奉承。
    而程似锦的母亲,也就是南嘉母亲的好友孟女士也是知道南嘉性情的。
    “孟女士”是程晓星喜欢用的称呼,而她们母亲的全名叫做孟溪舟。
    没错,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嘉的母亲叫做南知意,而程晓星的母亲叫做孟溪舟。这也正是南嘉和程似锦婚约的源头,在最开始,订下婚约的是没有出生的南知意和孟溪舟。
    “小鱼,最近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在南嘉被管家带进程家之后,等待她许久的孟溪舟立马迎了上来。
    “孟姨,我哪瘦了呀?前不久健身房教练还让我减脂呢。”南嘉笑吟吟地任由孟溪舟捏她的手臂。
    孟溪舟并非娇怯的闺秀,也不似文人风骨的南知意。她是个正统的京城大家出的小姐,性格豪爽,举手投足自有气度。要放在古代,她多半是个将门之女,放在现在也不差。
    只是……
    虽然身份相差越来越大,但南嘉时常觉得是性格比较豪爽的孟溪舟更迁就她家的南教授。
    因为无论是南知意还是孟溪舟,都对对方的选择颇有微词。要倔脾气的南知意放下面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孟溪舟主动联系南知意,还经常邀请南嘉到程家见面。
    这次的宴会大概也是孟溪舟想见见南嘉才让程似锦邀请她的——要是外人知道程家夫人见南嘉一面还要费这么多心思,怕是要惊掉下巴。
    孟溪舟检查完了就颇为不拘小节地拍了拍南嘉的肩膀:“可以,够结实就行。程似锦那小子天天念叨你,平常可不见那么早回来,你……”
    她说完之后,似乎才想起什么:“……喻礼也在家呢。我让人把他们叫下来。”
    “没事。”
    注意到她反应的南嘉微笑道,“我去吧。”
    孟溪舟是京城大家出生,而她的丈夫程言也不遑多让,最重要的是在当初动乱年代站对了人,程言现在的地位在政界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所以程似锦从前的做派那么嚣张也从来没生出过事。
    南嘉很少在程家见到程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新闻、采访、报刊上看见他又发表了讲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南嘉不怎么来程家,她家南教授和程言的关系不算太好。
    不过程似锦的房间南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然而在经过走廊时,一阵钢琴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当然了,不是因为弹得有多好,而是因为听起来十分生涩。
    南嘉看着不远处就要到达的程似锦的房间,驻足了片刻,转身朝钢琴声的方向去了。
    音乐声传来的房间不算远,因为那里曾经是程似锦练琴的地方。
    南嘉这个人忙着读书,没什么特长。唯独小时候学过钢琴,也是为了在一些学校需要的活动时能参演一个看着比较高端的表演,结果乐感意外的不错,但南嘉并没有发展这方面的想法。
    而从来没有音乐兴趣的程似锦因为看见过她在学校庆典上和别人四指连弹,吵着闹着要学。并且非常有执行力地把自己房间旁边的一间影音室改成了钢琴室。
    结果是他经常学着学着就开始咬南嘉,然后就变成在音乐室里做一些跟音乐没关系的事情。
    后来因为音乐室里面总是传出一些杂乱无章的琴声,南嘉就懒得教这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发情高中生了。
    而程似锦得了便宜,乖乖地没再闹过说要学弹琴。但这个房间,他一直没让人改掉。
    门一打开,钢琴声就像是丝绸一般倾泻而出,俊美清俊的少年挺直着背坐在钢琴前。低下头时弹琴时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宛如画一般精致的容颜在没有表情的现在显露出些许的距离感。
    他指尖的音符并不十分流畅,但在青涩中又有着独特的清澈,就好像站在微风拂过的开满鲜花的山野之中,被风卷起的花朵翩翩起舞。
    南嘉有些意外,看他这样多半是初学者,居然就在弹奏FlowerDance这种需要复杂升降号调性的深度理解的谱子。
    正在看着谱子认真弹琴的喻礼忽然感觉被从身后覆上来一只手,那只比他手掌要略小一些的手带着他按下了正确的琴键。
    “这里,弹错了。”熟悉的声音就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南嘉在钢琴凳后微微弯腰搭着他的手,像是把他半拥进怀里。
    她的手腕上有一只做工精巧的手表,不是什么大牌,但很衬她那只一看就经常写字的、格外有书卷气的手。
    她的呼吸轻巧地落在了喻礼的脖颈旁,让他那一小块肌肤莫名有些汗毛立起。
    他下意识回头,却直接撞上了南嘉近在咫尺的脸庞。
    原本在看琴键的南嘉也恰好抬起眼,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甚至好像能在她幽深的眸中看见自己。
    她们挨得太近了,一直到他感觉到南嘉的呼吸几乎都要和他的交缠在一起时,喻礼才惊觉自己出了神。
    他原本神色冷淡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红晕,他好像强装镇定般地把头又转了回来。
    “你怎么在……”他像是对于现在的状况有些窘迫,但是却没有挣开南嘉的手。
    “上周还是你打电话告诉我的,今天的宴会。现在就忘了?”南嘉倒是干脆地松开了手,直起了身离他稍微远了些,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单手用手指敲琴键,“弹得不错,看来你这方面很有天赋啊。”
    她并没有吹捧喻礼,如果她没猜错,喻礼曾经忙着四处打工养活自己,哪里有时间和金钱学习钢琴?
    所以在他回到程家的短短时间里,他就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当然很有天赋了——说不定比南嘉还有天赋得多,但她现在还是勉强可以靠着时间堆积的经验来指点指点他。
    但,喻礼却稍微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听别人说你教过程似锦弹钢琴。”他低声说,“所以……我也想学。”
    南嘉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小星星,闻言略显讶异地看向喻礼。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但是……如果他在程家长大,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样出众的天赋肯定早早变成了他的成就。
    他现在弹奏的这架钢琴,对于曾经的喻礼来说大概是不可能的天价,但在程似锦那里却是可以随便闲置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南嘉轻轻叹了口气,把放在琴键上的手抬起来,揉了揉喻礼的头发。
    “你当然可以学了。如果我有时间的话还可以教你一些……当然了,我可没什么厉害的技巧。”
    “……真的?”喻礼那双冷冽平静的眸子里像是出现了点点星光,“你也会教我吗?”
    喔,这个“也”用的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南嘉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然而还没等喻礼再说什么,南嘉就收回了手。
    “好了,你妈妈让我叫你们下去,我过去跟程似锦说一声。”
    喻礼也没有不懂事地让她非要说出个“有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安静地看着南嘉离开之后,他垂下眼看着指尖下的琴键。
    他的手指轻轻敲在琴键,并没有按下去,像是在练习。
    ——是被南嘉纠正的那段。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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